第一章 異鄉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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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獨像一種強大的吸引力,讓陌生人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聚出友情,聚出親情,偶爾也能聚出愛情。”
    那一年深秋,我結束了五年的大學生活,在天高雲闊的午後,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背著碩大的雙肩包,攥著空姐送我的嶄新地圖走出日本大阪市的關西國際機場,輾轉了兩班大巴和兩趟磁懸浮列車,我捧著被不同語言、不同筆跡勾畫過的地圖找到大阪大學醫學部時,已是燈火輝煌。
    古樸的建築已被黑夜模糊,卻絲毫不減嚴謹之氣,參天林立的銀杏樹雖被夜風掃落了黃葉,卻不顯淒然之色,而我在陌生的異國他鄉跌跌絆絆奔波了大半日,心中的雀躍之情也毫無減少,仰望著大樓內透出的一束束燈光,心中充滿期待。
    在我期待的張望中,舊日的大學師姐季曉婷從大樓的側門一路小跑出來,朝我揮手喊著:“小冰,這裏。”
    我急忙拖著行李箱奔向一身濃烈消毒水味道的季師姐。她比記憶中瘦了一圈,原本清秀的臉變成了清瘦,纖細的身材在寬大的白大褂下更顯羸弱,過肩的長發隨意挽在腦後,發梢有些不自然的卷曲,好像剛從帽子裏釋放出來。
    “師姐,已經這麽晚了,你還在做實驗嗎?”在我的認知中,隻有實驗室才會用這麽高濃度的消毒水。
    “嗯,我下周要做報告,需要一些實驗數據。”她看看我的行李箱,略微思考了一下,“剛好副教授也在實驗室,我先帶你去見見他,再送你去臨時公寓休息。對了,你吃晚飯了嗎?”
    聽說她要趕報告,我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便扯了個善意的謊:“我剛剛吃過了。”
    “哦,那好。”她幫我把行李放在側門的一角,說,“你的行李先放在這裏吧,一會兒見完教授再來取。”
    “呃……”放在這裏?這可是我的全部家當,萬一被路人甲順走了,我以後可怎麽混?
    就在我憂愁著沒有家當的淒慘生活時,季師姐已通過了視網膜識別係統的安全檢測,打開側門,腳步匆匆地走了進去。權衡了一下情勢,我決然地拋下行李,跟隨她的腳步,走進傳說中的大阪大學醫學研究部。
    穿過寂靜的走廊,我們走進一間充斥著消毒水味兒的實驗室。室內,一個頭發灰白、麵孔卻不見蒼老的中年男人正在顯微鏡前寫寫畫畫,見季師姐帶我進門,立刻站了起來,用日語對我說:“您好。”
    “小冰,他就是我們副教授,柴田先生。”季師姐用英語幫我們介紹,“柴田教授,她就是我剛剛跟您說的師妹,薄冰。”
    柴田教授微笑著說了幾句日語,我憑借大學選修課學的那點日語基礎知識猜測,他是在跟我問好,還問我會不會說日語。
    我用英語回答:“我隻學過一點點日語,達不到日常對話的水平。”
    他立刻換成流暢且標準的英語,語氣溫和,態度友善:“沒關係。會英語就足夠了,我們以後可以用英語交流。”
    柴田教授簡單地問了我一些情況後,告訴我明天來實驗室熟悉一下環境,下周可以正式進入研究室學習。他還鄭重交代季師姐盡快幫我辦理相關手續,千萬別耽誤時間。
    他那副迫不及待的樣子,好像恨不能馬上把我關進實驗室,以免我逃跑了。
    我現在隻是研究生,在日本大學算是非正規的學生,沒有學位,也不能修學分。我原本計劃先找所語言學校惡補日語,再參加明年春季的修士入學考試,等到考試通過了,正式進入研究室學習。這個順序顯然和柴田教授設計的不太一樣。
    “柴田教授,”我試探地問,“我是不是明年年初還要參加修士入學考試?”
    “如果你想要拿到修士學位,必須參加。”
    既然要參加考試,我現在就開始在實驗室做研究,豈不是會耽誤修士考試?
    看出我的憂慮,柴田教授以非常輕鬆愉快的語氣告訴我:“你隻管好好做研究,完全不必擔心入學考試。不論你成績如何,我都會錄取你的。”
    “呃?”這是什麽情況?日本的教授都是如此“關照”學生嗎?
    我努力回想自己提交給大阪大學的簡曆,除了大學成績好點,托福和gre成績高點,寫推薦信的老師對我的評價稍微誇張點,還有季師姐以人格擔保,也沒什麽特別啊,副教授怎麽對我如此“特殊”關照?一想到日本的某類影片,我偷偷擦了一把冷汗。
    從實驗室去酒店的路上,我問了季師姐才知道,在日本,知名醫學院的大學畢業生堪稱稀缺資源,還沒畢業就被各大醫院“洗劫一空”,導致醫學部的知名教授們都在為招不到修士而頭疼。為此,大阪大學的修士入學考試通過率不得不升至百分之百,但仍是年年生源不足。在這樣的情勢下,就算我想不考上修士,學校和教授都不同意。
    聽完季師姐的解釋,我忐忑的心總算安定下來,在她幫我安排的jica酒店暫時住下。
    在日本度過的第一個夜晚,正好是農曆八月十六,月亮格外圓,星空格外亮。我給父母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報平安,便開始整理行李。行李箱裏的毛毯紅得熾熱,讓我不由得想起媽媽一邊用盡全力往行李箱裏塞毛毯,一邊嘮叨著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話:“日本多雨潮濕,要記得鋪上毯子,免得受涼……記得按時吃飯,按時睡覺,不要總熬夜,熬夜容易內分泌失調……天黑時,不要一個人出門,要注意安全……交朋友要小心,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國外,容易吃虧。”彼時,我隻覺得老媽太囉唆,令我的耳膜承受了沉重的負荷。如今獨自一人望著天上的圓月,才明白獨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老媽那些不厭其煩的嘮叨變成字字句句的溫暖,縈繞在我身邊。
    身在異國的孤獨很深刻,卻也很短暫。因為這裏有太多孤獨的學生,孤獨像一種強大的吸引力,讓陌生人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一起,聚出友情,聚出親情,偶爾也能聚出愛情。我便在這種強大吸引力的驅使下,很快結識了許多中國留學生,其中有材料學部親切熱情的馮哥,有物理學部溫純敦厚的馬老師,還有經濟學部的研修生秦雪。
    秦雪是那種典型的江南美人,衣著清雅,溫婉嫻靜,一口吳儂軟語,帶著水做的嬌嫩。據說她的舞跳得特別好,大阪大學的迎新晚會上,她憑借一曲飄逸的中國風緞帶舞,讓無數男生心猿意馬。初識時,我也對秦雪很有好感,經常主動約她一起吃午飯,希望能跟她成為朋友,可秦雪總是很忙,我不好意思總打擾她,便經常去做馮哥馮嫂的“白熾燈”。
    不久後,我在馮哥的幫助下,申請到了豐中校區的留學生公寓。那是一棟年代久遠的建築,經過多次翻新,地麵、牆麵塗不掉曆史的滄桑感,但絲毫不影響公寓的舒適和整潔。搬家那天,很多人都來幫我搬東西,一向很忙的秦雪也主動來幫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我的房間在三樓最裏間,露天走廊的最深處,二十平米的一室一廳明亮整潔,桌椅、雙人床雖有些陳舊,卻一塵不染,電視、冰箱、全自動洗衣機、微波爐等電器也是一應俱全,滿滿都是人間煙火氣。
    “這間公寓真不錯。”我難耐興奮,對身邊的秦雪說。
    “……”
    久久沒有等到秦雪的回應,我回頭去看她,隻見她失神地看著我隔壁的門,牙齒輕咬著下唇,一雙秋水明眸中更是蕩漾起溺死人的眼波。出於好奇,我瞥了一眼隔壁的房門,門上貼著主人的名牌,上書剛勁且飛揚的三個字:葉正宸。
    從名字看來,他應該是中國人;從字跡看來,他應該是個男人。
    “小雪,你……認識他嗎?”
    我的詢問喚回秦雪丟失的三魂七魄,她尷尬地笑笑:“我們進去吧。”
    我又看了一眼隔壁門上的名牌,暗暗記住了那三個字:葉正宸。
    赤著腳走進房間,走到落地窗前,我拉開白色的薄紗窗簾,隻見窗外是一個露天的陽台,陽台外是一片櫻花林,現在是滿枝翠綠,鬱鬱蔥蔥,想來到了初春定會綻放出一片浪漫的花海。轉過身,我又打開朝南的窗子,窗外是露天走廊,視線越過走廊,可以看見樓前那一池被青草圍繞的碧藍淺湖,湖中錦鯉遊動,激起層層碧波。湖心有塊巨石,烏龜正趴在上麵愜意納涼。
    一縷微風夾雜著淡淡的青草香從窗外吹入。
    那一刻,我愛上了這裏——我的第一個家。沒有老媽的嘮叨,沒有老爸的約束,獨屬於我的世界,藏滿了我青春的秘密。
    在我的新家裏,我請新朋友們吃了一頓地道的川菜,還有幾個以前未見過的中國留學生也被飯菜的香味誘惑,跑來蹭飯。我還特意去請隔壁的新鄰居來吃飯,可我敲了很久的門,始終無人應答,直到大家酒足飯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隔壁仍是空無一人。
    連續幾日,我每天都會選不同的時間去敲隔壁的門,有時清晨,有時深夜,回應我的始終是緊鎖的房門。
    我向秦雪打聽:“小雪,你認識住在我隔壁的葉正宸嗎?”
    聽見這個名字,秦雪的笑容一僵:“嗯,認識。”
    “他最近幾天都沒回公寓,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她別過臉,垂下眼瞼,最後才緩緩搖了搖頭。見她的表情隱隱透露出一絲感傷,我便不再多問。我又去問了樓上可愛的小璐同學知不知道葉正宸什麽時候能回來,她雙眼發光地說:“他呀?他好像挺忙的,經常不回公寓住。至於到底去了哪裏,我也不太清楚。”
    小璐的話更勾起我對新鄰居的好奇,每次麵對他緊閉的房門,我總忍不住猜測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在忙些什麽?他經常不回寢室,究竟去了哪裏?
    終於有一次機會,讓我對這個新鄰居有了全麵的認識。那是我搬進新公寓的第一個周末,五樓的馮哥和馮嫂約了周圍的鄰居去他們家吃餃子,以歡迎我們新來的學生加入他們的大集體。大家聚到一起包餃子,邊包邊聊,熱鬧非常。
    人多嘴雜,最適合打聽事情。趁著秦雪還沒到,我把握機會問大家:“你們認識葉正宸嗎?我找他有點事。”
    “葉正宸?是醫學院那個帥哥博士吧?”一個女生滿臉神往地描繪著他如何帥得讓人神魂顛倒,恨不能把所有經典詞匯都用在他身上,顯然她回答不了我的問題。不過,她至少讓我知道了葉正宸是醫學院的。
    有人笑問:“看你一臉的桃花色,是不是喜歡他呀?”
    女生紅著臉答:“才不是呢。他這樣的男人是用來遠觀的,不是用來喜歡的。誰不知道他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
    她又讓我知道了葉正宸是個見異思遷的渣男。
    年輕女孩在一起總愛八卦,找到了值得八卦的男神自然不會放過。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討論起我這位新鄰居的風流韻事。後來,原本保持緘默的小璐忍不住了,轉移了一下主題。她問季師姐:“曉婷姐,聽人說葉正宸的教授想要把他留在阪大醫院,是真的嗎?阪大醫院不是從不聘留學生嗎?”
    聽見這個問題,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季師姐。季師姐在一眾期待的目光下,清清嗓子說:“日本的醫院的確很少留外國學生,尤其像阪大醫院這麽好的地方,但葉正宸是個例外。田中教授說:葉正宸是為胸外科而生的,不但理論好,技術高,心理素質也好,最關鍵的是體力好。有一次,他跟著田中教授連做了四台手術,出來還能為一個病人不間斷地做半小時的心肺複蘇,硬是把那個病人從死神手裏搶了回來。”
    一眾女生聽得都傻了,手裏的餃子都捏得變了形,當然,也包括我。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回過神,小璐問:“那他一定會留在日本吧?我聽說,在日本做醫生特有‘錢’途,看阪大醫院的年輕醫生,哪個不是開著名車,身後還跟著成群結隊的美女。”
    師姐說:“葉正宸一直給田中教授做助手,賺得肯定不比那些年輕醫生少。”
    來日本之前,日語老師給我們講過一些日本的文化。在日本,隻有教授、醫生、律師被尊稱為“先生”,他們不隻收入高,地位也高,不論警察、高官還是有錢的商人,見了他們都要鞠躬,以示尊敬,足見在日本做醫生是件多麽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是……”季師姐放下餃子,才繼續把話說完,“他說他畢業之後就會回國。”
    “不會吧?”
    “為什麽啊?”
    季師姐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國內有更好的機會等著他吧。”
    愛說愛笑的馮嫂過來取餃子,聽見我們在議論葉正宸,也加入我們:“葉正宸是不是在和秦雪交往?”
    秦雪?我有些吃驚,但細細回想秦雪看著葉正宸名字的神情,倒是真像有點故事。
    “秦雪喜歡葉正宸是一定的。”小璐撇撇嘴,說,“但葉正宸對她……誰知道呢?”
    “我看葉正宸對她挺好的,前段時間她病了——”
    剛好來端餃子的馮哥打斷馮嫂的爆料:“你別亂說,沒有的事,葉正宸和秦雪什麽事都沒有。”
    “哦,看來是我誤會了。”
    “馮哥,葉正宸這幾天都沒回公寓,你知道他去哪了嗎?”我隨口一問,原本不指望能得到答案,沒想到馮哥很幹脆地回答我:“他去東京參加一個項目研討會,這兩天該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並深深地領悟到:打聽事情,還是找男人效率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