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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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淮南聞言笑了,歪著頭很認真地看著她。
你不會懂的。洛枳歎口氣。
浪漫永遠都是旁觀者看出來的。
這件事對於盛淮南來說,是童年時的浪漫奇遇。一個安靜的女孩子,一個沒有“後來”的邂逅。
可對於她來說不是的。
那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她始終是那個不幸的、與浪漫無緣的家夥。
她承擔了所有的“後來”。
因為後來,她知道那天媽媽名義上是去參加廠裏領導兒子的婚禮,實際上是帶著茅台酒和一套少年兒童百科全書,去求盛淮南的爸爸幫忙索要她父親的撫恤金。
因為後來,她看見媽媽跟盛淮南母親打招呼的時候那個女人眼睛裏的冷淡和輕蔑。
因為後來,那天他背後太過美麗的夕陽從不落下,一次又一次刺痛她的眼睛。
那時候,她落單,坐在台階上,左手似乎還能感覺到媽媽手心冰涼的汗。
洛枳抬頭,湛藍如洗的天空,雲彩像是魚鱗一樣鋪排著,一直蔓延到天邊。她看著看著,忽然很想告訴媽媽,錢不要了好不好?
錢不要了,是我們自己不要了,而不是他們不給。
這樣就不會哭了。
仰頭直到脖子酸痛,突然天空被一個大腦袋擋住。
是他,朝她微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我叫盛淮南,南方的意思,我媽媽來自南方,可我是北方男子漢。不過,他們都說我的名字挺好聽的。”
還沒等她回答,他又說:“幹嗎自己坐在這裏?他們女生要玩過家家,你也來吧。”
他說:“奉天承運,朕要娶她。”
長大後的洛枳才懂得,講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些細細碎碎的句子可以填滿人與人之間的空隙,擁擠總比空曠要好,畢竟不荒涼。
陰冷的童年裏,就因為這點兒“不荒涼”,她就能路見不平,就能違背媽媽千叮嚀萬囑咐的“乖乖的不要闖禍”,毫不恐懼地麵對幾個男生的拳頭。揮出去的拳頭像模像樣,虎虎生風,把背後交給一個不認識卻很信任的小朋友,這種仿佛成為電影主角的興奮感,終於衝散了她幼年天空綿延多日的烏雲。
生命浮現出一線陽光。
他說:“你真厲害,打起架來比男生還猛。”
他說:“別怕,千萬別說是你推他下去的。”
他說:“剛剛新娘新郎還做了一件事情,咱們也得做了,你才算正式嫁給我。”
他說:“你別忘了我,我先去小鄭叔叔那兒,一會兒我還來找你!”
那句歌詞怎麽說的來著?
你閃耀一下子,我眩暈一輩子。
洛枳的媽媽沒有成功地送出百科全書和好酒,這種笨拙的方式本來就不可能成功,人多嘴雜,並不是送禮的好場合。媽媽一隻手提著沉重的禮品,另一隻手匆匆帶走了洛枳。那一路上洛枳心急如焚,躊躇許久才帶著哭腔說:“媽媽,我們能不能等婚禮結束了再走?我怕他找不到我了。”
“他叫盛淮南。”
媽媽看著她,眼裏情緒洶湧。
“哦,他們家的孩子啊。”媽媽笑得慘淡。
然後用冰冷的手牽著她堅定地離開。
第二天她又被媽媽帶去某個機關大院,媽媽進去辦事,把她托付給收發室的老奶奶。她天真而拐彎抹角地問老奶奶:“認不認識一個叫盛淮南的小朋友,長得可漂亮了,好多人都認識他。”老奶奶逗她說:“認識,讓你媽媽把你送到這個幼兒園,你就見到他啦!”
她傻乎乎信以為真,一溜煙地衝進大院裏想告訴媽媽,她要上幼兒園,卻看見媽媽正在哭著求一個阿姨。她見過的,盛淮南的媽媽。
她沒有聽見她們說什麽。
悄悄地退出來,再也沒有提過幼兒園的事情—她都六歲了,早就過了上幼兒園的年紀。
她再也沒有提起過“盛淮南”這三個字。他是他們家的孩子。媽媽聽到就會憤怒到顫抖的,他們家。
然而,即使在沒有現身的那十一年裏,他照樣纏繞了洛枳的青春。
隻是,這十一年,不複初見時的溫暖。他成了某種仇恨的刻度,是她躍躍欲試的標尺,是複仇的唯一途徑。
之後的四年,他把她壓低到塵土裏,開出一朵卑微的花。
這一切都是後來的事情。他所不知道的後來。
盛淮南伸手把走神兒的她拉回到現實中,蔬菜天婦羅已經上來了。
他指著盤子說:“幸好這道菜裏沒有肥肉。一會兒我把這兩塊肥肉擺在橫檔兒上,你看怎麽樣?”
他因為這個神奇的巧合而興奮莫名。
她是故意的。從頭到尾她都是故意的。那個把肥肉放到凳子橫檔兒上麵的人是他。那次婚禮剛開始不久,飯桌上,他的媽媽在各種諂媚羨慕的目光中誇耀自己寶貝兒子的淘氣事跡,而當時的她正安靜地坐在鄰桌吃飯。
她怎麽敢把肥肉放在那裏?從來,吃到討厭的蔥花和肥肉,她都是忍住惡心,嚼都不嚼,像咽藥一樣,硬生生往下吞的。
她透過拉麵氤氳的熱氣去看他幹淨的表情,頭一低,眼淚就灑進麵碗裏。
“不過,謝謝你。”
盛淮南因為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而愣了幾秒鍾。
“謝什麽?”
“謝謝你請我吃飯。”
謝謝你也記得,讓我知道那個被你堅持到底的小婚禮,不是一場夢。
雖然平時寡言,但需要的時候,她很會傾聽,也很會聊天。
從《灌籃高手》裏到底誰最帥,到思修課上次次拖堂二十分鍾還總拿自己切除了五分之三的胃當壯舉誇耀的老師,天南海北漫無邊際,洛枳從來都沒有任何一次聊天聊到眼角眉梢都在笑。
而且是真的在笑。
從咖啡廳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本來已經站起來走出兩步,他卻突然轉回頭,把兩塊肥肉偷偷擺在了凳子橫檔兒上,然後那樣自然地牽起她的袖子大步跑出餐廳。
洛枳正在臉紅心跳,突然看到了從三食堂走出來的張明瑞。
張明瑞也看到了他們,沒有打招呼也沒有笑,轉過頭去看門口的鏡子,過了一會兒,又進門了。
她轉過頭,看了看走在左邊的盛淮南。他的右手幾次不小心打在了她的左手上,洛枳突然心慌,迅速把左手插進兜裏。
他送她回宿舍的時候,她走得很幹脆,沒有以前那樣戀戀不舍。
有誰會相信,這樣大的一個進展,從冰釋前嫌到相見恨晚,洛枳對此不光沒有多少成就感,甚至有些難過。
用盡心機地拿自己的情報製造話題和巧合,來換取盛淮南的興趣,她的確做到了。剛剛在宿舍樓門口,他第二次對她說:“高中沒認識你,真的很可惜。”
這次,洛枳從盛淮南的笑容中看到了真心實意。
“的確,我也覺得很可惜。”她說。
他笑,當作那是她無傷大雅的小自戀,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那是今天滔滔不絕的談話中,她唯一的一句實話。
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唯獨無法入戲的是自己。洛枳可惜的是,她錯失了剛剛盛淮南感受到的那些“發現巧合”和“相見恨晚”的驚喜,因為她知道真相,所有真相。
如果,她真的像她演出的劇本那樣,在大學校園裏偶然認識了盛淮南,並在他口中聽到“奉天承運”的故事,一定會高興得從椅子上跳起來,說:“原來,原來是你……拜見皇帝陛下!反賊都剿滅了吧?”
那樣一定很快樂吧,心髒劇烈跳動的,真正的快樂吧。
而不是現在這樣,坐在宿舍裏麵,小心算計著自己的表現到底會不會讓他動心。
她不適合做追求者。她看似怨毒地忌妒了他十一年,卑微地仰望了他四年,卻從來沒有想到,原來自己真正的底牌,是驕傲。
她是驕傲的,從家庭到學業到愛情,她掙紮著,每走任何一步,都是因為她驕傲地仰著頭看著前方。
也許隻是因為他恰好總在她前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