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講故事的人才是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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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枳並不是很喜歡回高中。
    她一直覺得學校是個很殘酷的地方,一座一座,安靜地佇立在荒涼的時間軸上,把青春固定在狹小的空間裏、苦澀的奮戰中,還要自欺欺人地說青春無悔、願賭服輸。明明處在最美好的年華,卻要聽信年長者的欺騙而把快樂與希望寄托於畢業和長大。它們張大嘴吞吐著一代又一代人,從不留戀過往,隻是漠然地看著像洛枳這樣的可憐人回頭尋找記憶,卻提供不了一絲餘溫。
    振華高中仍然開著門,雖然是周六,可高三年級還是要上課的。
    她的班主任仍在高三帶班,所以她在收發室簽了個名兒說找齊老師,就直接被放進去了。
    正是下午第一堂課。這屆學生穿的校服已經跟他們當時不一樣了,可是從開著的門往裏麵看,裏麵的學生年年相似。
    桌子上堆積成山的練習冊、卷子、水瓶、零食,扔在地上或者掛在椅背上的書包,教室裏因為冬季許久不開窗而微微有些發黴的味道一路彌散到門口,然而裏麵為了高考而奮鬥的孩子們並沒有異樣的感覺。
    學校的分區清楚明白,把各個年級和行政區、實驗室等分別劃開。洛枳認真地走過每一個她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好像有變化,又什麽都沒變。
    走著走著,就被回憶淹沒。
    一樓的那條走廊,如今仍然光影分明。她記得曾經走在她前麵的人總是微昂著頭,背挺得很直,喜歡用左手拎著書包,右手插著兜,走路時,後腦勺兒發絲輕揚。
    班級門口換了門牌和新的班標,卻仍然連門口的大理石地磚都看起來親切熟悉,他不記得她曾在這裏麵對麵地跟他說話。班裏正在沸騰,隻有她看到他站在門口,說:“同學,麻煩幫我找一下葉展顏”。
    六樓的女廁所也換了新門板,和走廊牆壁的顏色不大搭調。當年她憋了一路表白,最後竟一頭撞進了這裏。
    還有大廳欄杆對麵的窗台。
    高三第一次模擬考試成績公布,3月24日,也是他和葉展顏一周年紀念。他仍然考了學年第一,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他通過了保送生考試,進了p大的生命科學學院;另一邊的葉展顏更是從來不為成績煩心。洛枳倒是考了文科的第一,然而她的總分數可憐巴巴的,和盛淮南相差了78分。
    雖然文理不同,但她每次都會在相同的科目上和他暗暗比較一番,這次輸得真是徹底。
    她抱著自己的一摞一模卷子穿過走廊,剛好經過窗台邊。盛淮南與葉展顏並肩坐著,閑適而同情地看著滿走廊因為一模成績慘淡而痛哭的學生。這樣逍遙的兩個人。
    她被深深刺痛了。
    那種刺痛感現在依然真切,卻被時光鍍上了一層膜,一種怪異的隔閡感橫亙在中間。洛枳自嘲地笑了笑,透過窗子看到了操場上的旗杆。
    她想起畢業典禮那天,她是文科第一,理科第一卻是另一個人。她和那個矮小的男孩子一起做畢業時的升旗手,眼角瞥到站在第一排的盛淮南和同學毫不在意地說笑,並沒有往主席台上看—老師紛紛為發揮失常的他可惜,他卻不以為然。隻是他永遠不知道,台上的那個女生很想很想和他一起做升旗手。
    很想很想。
    另一個升旗手力氣太小,國歌都奏完了他們的國旗距離頂部還有一段距離。兩個人一著急就使勁往上拽,國旗就像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蹦地升了上去,底下的畢業生們大笑。她紅了臉,看向盛淮南的方向。盛淮南也在笑,不過是指著旗杆,對著葉展顏,好像在說,你看。
    你看。
    盛淮南與她的牽絆太深,走到哪裏,就回憶到哪裏。如果真的把關於他的部分抽掉,那麽她走過的這一路就會立刻寡淡成黑白默片。
    洛枳忽然覺得遺憾,為什麽沒有給別人講過自己的故事呢?
    小時候那個故事姐姐的智慧,她現在才懂得。
    她也一定會把自己的故事講得很好聽。實際生活中,時間控製束縛了她;而在故事裏,她是主人,控製著空間和時間四處飛馳,並且能把被日常瑣碎所掩埋的線索撿起來,重新梳理編排,誓要把聽眾講到如癡如醉、淚眼滂沱。
    然而隻是想法而已。故事也許並不像她想象的那麽容易講—因為講著講著,就會憐憫起從前那個被困在時間裏眺望未來的自己,心裏很難過。
    她的故事,無非就是暗戀,世界上最容易保全也最容易毀掉的感情。
    暗戀和單戀還是有區別的。大街上,某女揪住某男的袖子大聲喊“我哪一點不好,你為什麽就是不能愛我”—這些都是單戀,但並不能算作暗戀。她想,她對得起“暗戀”這兩個字。
    至少曾經對得起。
    曾經,她有著把秘密帶到墳墓裏去的決心。
    似乎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能回憶起11月4日那天中午,她懷裏抱著全班的英語卷子穿過空無一人的辦公區走廊。她高一所在的班級是尖子班,高分段考入這所重點高中的尖子生濟濟一堂,大家都很在意升上高中以來的第一次期中考試。那一次,英語成績是最後出來的,居然比語文成績都慢了半天。
    每一科成績公布之後,大家都會自己核算一下總分,所以英語成績公布前,班裏的同學基本上已經自行排出了前幾名的位次。她大致翻了翻卷子,發現英語成績也許會對排名產生逆轉的影響。想到在班裏翹首等待成績的同學們,心裏有了一點點淩駕一切、俯瞰眾生的得意。
    實在是很變態。
    陽光從左邊一排碩大的窗子透進來,光線蒼白明亮,刺眼但是不溫暖,落在地麵上,被窗欞和牆壁切割成一段段的。她閉上眼睛,穿梭在光影交錯中,安靜地感受薄薄的眼皮外麵交替出現的灰褐色和橙色。忽然想起,小時候課文裏總說“我們的學校有著寬敞明亮的大廳”,“寬敞明亮”真的是一個美好的詞,默念一下,會覺得心情都變好了。
    就在這時候,前方語文辦公室的門開了,班主任探出頭來,正好遇到她,就揚了揚手裏的一遝紙說:“太巧了,我正要去找個學生幫忙,洛枳你過來一下。”
    有時候她想,如果當時規規矩矩地大步朝前而不是自我陶醉地磨磨蹭蹭,就不會遇見班主任。當然,她不打算把它冠以“命中注定”的名號。
    同一所學校,總會有交集。何況,她奔著這所全省最好的高中衝過來,不也是有他的緣故在裏麵嗎?
    辦公室裏,一個老師正在高聲吹噓自己班裏的男孩子語文得了140分。班主任讓她把班級的總分排名複印六十份,為三天後的家長會做準備。她拿起單子正要走,老師又叫住她,說:“把這一份學年成績分布表也印一下吧。”
    她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很大的表格,橫軸是班級序號,縱軸是分數段。第一排上麵寫的是“880分及以上”—第一次考試總分是950,數語外各150分,物理化學曆史地理政治各100分。看了一下自己的分數,正好884分,可以上榜。她竊喜了一下,表麵上卻克製住沒有情緒。
    她一直都很能裝。
    隻有三個班級在這一欄出現了,她們二班上麵寫的是“4”,一班上麵寫的是“2”,三班上麵寫的是“1”。下一欄就是“840~860”分,各個班級的人數陸續出現了。
    她一邊轉身出門一邊對老師說:“我們班考得很不錯啊。”
    老師微閉著眼睛很矜持地抿嘴一笑,在辦公室同人麵前壓抑著喜悅,忽然不知怎麽睜開眼,大聲說“你等一下。”
    她拿出一支自來水筆,對洛枳說:“在表上寫幾個字再去複印。”
    洛枳問:“寫什麽?”
    她指了指三班第一行的位置,說:“就在這裏寫,盛淮南,9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