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所有人都會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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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淮南結束gre考試的當天得知了他的爺爺去世的消息,外公也病危了,正在搶救。
    考點設在離p大很遠的一所高校。洛枳等在大樓外,六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熱,考試快結束前,她跑去旁邊的小賣部買了一瓶冰鎮礦泉水,包上自帶的毛巾,打算等他一出來就交給他。
    盛淮南隨著人潮走出來時,表情平淡,沒有一絲笑意,見到洛枳才驚奇地揚起眉毛。
    “你怎麽來了?大熱天亂跑什麽?”
    “給你!”她笑得很甜,“考場裏有空調,一出來會受不了的,拿著一會兒降溫。”
    他拉過她,輕輕地親在額角,一起穿過校園往大門走。
    “考得怎麽樣?”
    “不錯。”
    盛淮南從不假謙虛,洛枳笑著捏捏他的手心。
    “我訂了明天的機票回家。可能要待幾天才會回來,參加完爺爺的葬禮,也陪陪爸媽。他們不大好。”
    洛枳動動唇,不知道說什麽。
    “所以,專業課都拜托院裏的兄弟了,體育課我準備了假條,其他幾門選修,你罩著我咯。”他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著,怕她擔心。
    洛枳點頭:“當然,我很靠譜的。作業肯定比你自己做的分數都高。”
    “誰讓咱們選的選修課都是西方美術史這種,你要是選一門地震概論,試試看是誰分數高。”盛淮南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洛枳大笑。
    她輕輕甩掉他的手,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後仰起頭去看頭頂繁茂的枝葉。綠色的夜空上灑滿了陽光的星星,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他們一路慢慢走,很長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空氣安靜得很溫柔。
    “前天葉展顏給我打電話了,我忘記告訴你了。她去巴黎念書,上飛機前跟我道別。”盛淮南忽然說。
    她點點頭。
    “我都沒跟她說幾句話。”他補充道。
    洛枳莞爾:“我又沒吃醋。她都半年沒聯係你了,人家對你也未必有什麽想法了。”
    “以後不會再那樣了。”盛淮南輕輕地說。
    “哪樣?”
    “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告訴你,我們把話攤開了說,不再有誤會。”
    洛枳抿著嘴,心生感動。
    “好。說好了。”
    洛枳在周一的早晨將盛淮南送出了校園,看他坐上出租車消失在紅綠燈下的車流裏。大霧彌漫,她甚至連最近的路口都看不清,之間一片模模糊糊的紅色尾燈,一點一點,像迷霧深處潛藏了野獸的眼睛。
    下午,她去別墅見朱顏,對方帶給她的就是要搬離北京的確切消息。
    自從兩個菲傭消失不見,洛枳就隱約有了心理準備,直到陪她打包,陪她整理,聽她說自己終於要嫁到大洋彼岸。這並不漫長的過程倒也讓洛枳慢慢適應了,心裏不再有驚慌的感覺。
    客廳裏堆滿了各種用膠帶封好的紙箱。洛枳突然有些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走進這裏時的樣子了。那架顯眼的三角架鋼琴應該是賣掉了吧,她想。
    tiffany和jake眼淚汪汪地抱著她哭,洛枳忍著鼻尖的酸楚,拍著他們的後背,抬起頭,朝著站在玄關的朱顏微微一笑。
    眼淚卻在這時候落了下來。
    “什麽時候徹底搬走?”
    “他們倆下周先過去。我這邊還要處理房產的問題,恐怕要留到七月底。”
    洛枳點頭:“去吧。多保重。”
    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其實這樣很好啊,我臨走前看到你一切都變得這麽好,和一年多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自信又溫和,不戒備也不憂鬱了,多好,我都有種看到自己女兒成長的喜悅呢。”
    洛枳破涕為笑:“你說話怎麽還是這麽奇怪?”
    朱顏照例還是為她泡了一杯茶:“不好意思,還是普洱,湊合著喝吧。”
    “也就隻能在你這裏湊合喝到這麽好喝的茶了。”
    “你在別的地方也不喝茶,沒有對比,哪兒來的好喝不好喝?”
    “我用不著嫁遍了全天下的男人才對比出盛淮南……”洛枳住嘴,差點兒咬了舌頭。
    朱顏笑起來,眉眼溫潤,恍惚中還是個大學女生的模樣。
    “嗯,這個我信。”
    洛枳被她揶揄得目光閃爍,站起身說:“我去陪陪他們兩個吧。”
    兩個孩子仍是纏著她要聽故事。書架上的書已經差不多被清空了,當年擺在這裏的一整套顯眼的《芭比娃娃》電影dvd的塑料殼常常會反射下午的陽光,光斑就落在書桌邊的洛枳臉上,已經習慣了那份溫度,現在忽然不見了,自然很失落。
    洛枳拿起一本封皮有些舊的《安徒生童話》,心知這兩個隻喜歡漂亮東西的孩子應該是不打算要這本書了。
    她坐在單人小沙發上,兩個孩子倚在旁邊,肩並肩坐在地毯上。夕陽投過彩繪玻璃在地上留下絢麗的光彩,洛枳一字一句地專注念著,像是行走在故事中的女巫。
    “從前,有一個國王。”
    一個國王遇見一隻夜鶯,後來他失去了它。
    童話故事結束了。
    tiffany卻百思不得其解,夜鶯的故事讓她困惑:“那隻鳥為什麽不讓國王告訴別人它為他唱歌的事情呢?”
    “有些事情不說出來比較好。”
    小姑娘的小腦瓜兒歪了歪:“我比較喜歡都說出來。”
    洛枳拉拉她的馬尾辮,看著這個終究會成長到心中存有秘密的小丫頭,柔聲說:“嗯,那樣的確更好。”
    沒有什麽不可言說的難過和計較,那樣的確更好。
    晚飯後,朱顏給她結算了最後一個月的工資,親自開車送她到地鐵站。
    “對不起,司機都辭了,回你們學校的路我不大認識,導航這個東西我更是從來就沒試過,你知道,女司機就是這個德行。”
    洛枳笑了:“你敢開我也未必敢坐。”
    烏雲密布的夜晚,地鐵口蒼白的節能燈盡心盡力地扮演著月光。洛枳抱了抱朱顏,嗅著她頭發上的玫瑰香氣,心也定了下來。
    “自己多保重,別太辛苦了。”
    “我知道。”
    “那我就走了。”
    “……洛枳!”
    她站住,看到朱顏溫柔得像個母親一樣的笑容,一瞬間竟然鼻酸。
    “我不知道未來的事情會怎麽樣,不過,我覺得你早就做出了選擇。我知道,你認為自己是在用一個難題來遮擋另一個難題,最後還是都得麵對,有點兒不知所措,但是……”
    朱顏停頓了一下,堅定地說:“但是,你喜歡他。這本身就已經是這個選擇的答案了,你高一的時候就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
    洛枳像是崩潰了一般,小跑幾步衝回到她麵前,伏在她懷裏哭。
    朱顏拍著她的背,輕輕地說:“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女孩。”
    “我走了。最後幾天,如果有什麽事情我能幫得上忙的話,盡管叫我。”
    她擦幹眼淚,擺擺手,大步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過去,朱顏的聲音被風從背後送過來。
    “洛枳,要幸福哦。”
    聲音裏仍然是朱顏特有的戲謔,洛枳閉上眼好像就能看到她有些不正經的笑容,邪邪地揶揄著她。
    “你惡心死了!”
    也許再也不會遇見一個人,這樣溫柔而善意地聆聽,幫助那個一直沉醉在少年夢境中的女孩子長大。
    她沒有回頭。
    晚上睡覺前,洛枳給盛淮南打電話,想問問那邊的情況,沒想到他卻關機了。
    她隻能發一條短信表示問候。
    宿舍的信號這幾個月變得越來越差,那條簡簡單單的“你還好嗎?”半天也發送不出去。
    洛枳坐在床邊,默默盯著手機屏幕上方的信號從四個豎條一路減少到一個短短的小點。
    世界上有多少人之間的關係,是靠這樣脆弱而無法控製的信號來維持的?
    如果不上線,不開機,又有多少被想念的人就這樣淹沒在了人海中?
    突如其來的恐慌爬上了她的後背。洛枳隻能爬到床上,將手機保持開機,放在枕邊,每當快要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總會忽然驚醒,伸出手按亮屏幕,盯著某處空白,等待著一個遲遲不來的信封圖標。
    江百麗在這時推門進來,摔掉手機爬上梯子。
    這一場景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從前的每一天晚上,江百麗都會在和戈壁吵架後氣鼓鼓地衝進宿舍,撲到上鋪折磨她的手機。
    好像時光倒流,洛枳突然睜大眼睛。
    好像江百麗從來沒有和戈壁分手。
    好像洛枳從來沒有和盛淮南在一起。
    “百麗?你怎麽了?”
    江百麗哭得嗓子都啞了:“沒事,陳墨涵找我的麻煩而已。”
    洛枳翻了個身:“沒事,沒事,沒事了。”
    盛淮南整個一星期都沒有任何消息,洛枳中間收到過張明瑞的消息,說已經一個星期沒看見他了,這都快期末了,他會不會有事?
    她沒法兒回複張明瑞,總不能說“我不知道”。
    洛枳整個人都蒙蒙的,沒有擔憂,沒有難過,像所有情緒都罷工了。
    臨近周末的時候,洛枳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說那位付姨獨自來北京看兒子,就住在東直門那邊他兒子工作的酒店附近。洛枳媽媽托對方帶了些東西,要洛枳周六過去一趟。
    她記了地址和電話,答應下來。
    “洛洛,你和你那個小男朋友,最近……怎麽樣?”
    聲音裏是有喜氣的,又試探著,小心翼翼地,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洛枳笑起來:“挺好的呀。”
    她想,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明朗的吧。
    “你和陳叔叔呢?”
    洛枳的媽媽好像鬆了一口氣般:“胡說八道!”
    她也不逼問,就在這邊笑眯眯地等著答複。過了幾秒鍾,媽媽忽然柔聲道:“其實我本來是打算過兩天和你說的。”
    “是要結婚了?”
    “我倆是覺得,這邊的事情差不多都……告一段落了,所以打算下個月挑個方便的日子去領證。不過他戶口不在這邊,在老家廣西那邊呢。其實他最近一直跟我提這麽個事,他家在那邊,兩個兄弟合夥開了個小船廠,他當初也是因為家裏的事情到這邊來的,現在想回去。所以跟我合計,要不要一起去那邊,到自家的廠裏做事……”
    洛枳一開始是認真聽著的,漸漸就開始走神兒。窗外的那棵銀杏樹上落了一隻漂亮的大喜鵲,正沿著枝丫一跳一跳,朝著她的方向靠近。
    她握著電話走過去,信號開始變得忽強忽弱,媽媽的聲音時斷時續,顯得如此遙遠。
    她微笑著看那隻通體深藍的美麗鳥兒。
    原來是來報喜的呢。她伸出手,喜鵲並沒有被驚飛,隻是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歪著小腦袋看她。
    “洛洛?你怎麽看?我跟你二舅商量了半天,還是覺得等你大學畢業……”
    “媽媽!”她出言打斷,非常肯定地對她說,“去吧。”
    她媽媽在電話另一端忽然就哭了起來。
    周六的早上,洛枳依舊是被江百麗的電話鈴聲吵醒的。她從床上下來,走到桌邊拿起水杯,抬頭看到江百麗正坐在上鋪興奮地接電話,前一天晚上紮的馬尾,睡了一宿後被壓得完全翹了起來,看起來很像昨天翩翩而來的喜鵲。
    “好啊,那你來接我吧,十點半怎麽樣?”
    江百麗掛了電話就下來了,喜滋滋地抓起洗麵奶和牙刷往洗漱間衝。
    “顧叔叔要帶我去東直門那裏的麻辣誘惑,為期末考試打氣!”
    江百麗就像無限再生的女神,前一天晚上因為戈壁和陳墨涵的糾結情事哭到眼泡發腫,今天早上就能因為一頓飯開心得像個六歲孩子。
    洛枳此刻才認輸,自己的確不如她。
    “你又原地複活了?”
    江百麗剛拉開房門,聽到這話,轉過頭,眼睛裏亮得就像住了整條銀河。
    “我昨天晚上哭幹淨了,現在終於想通了。我決定徹底忘記戈壁,邁向新生活!”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沒辦法一下子忘幹淨,但是我決定勇敢點兒,去倒追顧叔叔!”
    洛枳點點頭,笑起來:“嗯,去吧。”
    她對百麗說去吧,對媽媽說去吧,對朱顏說去吧。
    隻有自己一個人站在原地,和一隻歪著腦袋的喜鵲麵麵相覷,看著她們大步前進,拋下苦苦守著一部不會響起的手機的她。
    或許她才是千裏迢迢趕來報喜的鳥。
    “對了,你們要去東直門是吧?捎上我吧,我今天正好也要去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