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得不到和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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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氣蒸騰的時節,期末考試來臨了。
    這學期第一門是政治考試。洛枳沒有去圖書館湊熱鬧,安靜地待在宿舍裏,背一會兒複習資料,再看一會兒美劇。
    電腦發出“叮”的一聲,私人郵箱顯示收到一封新郵件,竟然來自鄭文瑞。
    確切地說,這是一封轉發的e-mail,原始郵件的發件人是葉展顏,收件人是盛淮南,被鄭文瑞轉給了洛枳。
    整封e-mail隻有一個音頻附件,無主題。
    音頻下載得很慢,洛枳站起身拿起窗台邊的可樂瓶,給江百麗上個月買來的茉莉澆水。她曾預言,江百麗這種作息和習慣絕對不適合養任何有生命力的東西。沒想到,江百麗竟然再也不熬夜賴床,連這盆茉莉也感動得開了花。
    一室淡雅清醇的香氣。
    她坐回位子,音頻已經端正地戳在電腦桌麵的最中央。她沒有戴耳機,隻是將揚聲器音量調大,就雙擊圖標開始聽。
    開頭便是葉展顏自己的聲音,在講述她母親的早亡和父親的缺席。是上次和洛枳見麵時的錄音。洛枳訝然。
    “……我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爸在北京的一個美院教國畫,和一個女同學搞到了一起,騙人家說自己喪偶。傳到這邊,我外婆以為他要把瘋女兒和外孫女都扔給她一個人,氣得直接殺到北京去……那個女生是盛淮南的小姑姑……”
    葉展顏要做什麽?洛枳耐心聽著,眉頭緊蹙。
    “可是你為什麽特意把我叫出來呢?”
    洛枳終於在音頻裏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隻是說不出哪裏怪怪的,可惜她已經無法記清楚原話。
    “我希望你能幫我把這些講給淮南聽,我自己怎麽都說不出口。丁水婧告訴他,你扔了我的分手信。我給他打電話,他都沒問過我一句那封信上寫了什麽。雖然是不存在的一封信,他還是拒收了。他不會為我主持正義了。”
    洛枳聽到這裏,終於明白了葉展顏的意圖。
    “其實我和盛淮南早就不可能了……我隻是想再給你一次機會,請你告訴他,當年你背信棄義,沒有幫我轉達的那些苦衷,到底是什麽。”
    這一段話在她們見麵時並沒有出現過,借葉展顏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洛枳麵前這樣顛倒黑白,應該是補錄的。
    洛枳神色清冷地繼續聽下去。
    “你能不能幫我把這些,講給淮南聽?我自己怎麽都說不出口。”
    “好吧。”
    剪輯得真精彩。洛枳聽到這裏,甚至都想為這段音頻擊節喝彩了。
    她關掉程序,重新去審視那封e-mail。
    鄭文瑞今天才轉發,可葉展顏的原始郵件實際上是二月份寒假期間,她們兩個剛剛見麵之後就發送出來的。洛枳忽然想起葉展顏臨走前對她說過,以後不保證不再陷害她。
    還真是說到做到呢。
    五個月以前的郵件,盛淮南竟從未問起過洛枳,也不曾表現出一絲懷疑和動搖。
    洛枳的心像泡在溫熱的檸檬水中一樣,暖和,卻酸澀難當。
    然而,她不明白鄭文瑞為什麽會在這時候給她轉來一封久遠的控訴信,更奇怪她是如何得到這封郵件的。
    就像一年前,鄭文瑞如何能像個預言家一樣,在她懷揣秘密的時候,就半路殺出來找她喝酒,一切真的隻是巧合嗎?
    洛枳撥通了鄭文瑞的電話,對方剛接起,她就聽到背景傳來地鐵報站的廣播,她說“你好”的聲音被列車高速行駛時的巨大風聲所吞沒。
    “郵件我收到了。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鄭文瑞輕笑一聲,語氣平平地解釋道:
    “葉展顏來找到我,說她的郵件石沉大海,盛淮南根本不接她的電話,其他哥們兒幫忙帶過話,讓盛淮南很反感,徹底沒轍了才求到我頭上,讓我去探聽消息。都到這個地步了,她的態度還是特別拽,而且死活不說郵件是什麽內容。於是,我就隻有告訴她,盛淮南早就不用高中那個郵箱了,她發錯了。而我立刻注冊了一個和盛淮南郵件地址非常像的新浪郵箱,告訴她重發試試。所以那封郵件就被我收到了。
    “當然,我聽完錄音之後,覺得簡直太有意思了,也打電話去問了盛淮南。我要沒記錯,那天剛好是除夕吧。我打了好多次他才接的,這一點我早就習慣了。盛淮南在電話裏麵罵我和葉展顏精神病,說郵件他看都沒看就直接刪掉了,讓我們以後好自為之,否則見一次罵一次。”
    “怎麽樣,洛枳,聽著心裏爽嗎?”
    洛枳垂眸問道:“這麽久遠的郵件,為什麽今天才發給我?”
    鄭文瑞那邊卻很長時間沒有回音,洛枳隻聽得到地鐵的風聲。
    “沒有為什麽。他真心對你,你心裏有數就好。”
    電話很粗暴地掛斷了。
    洛枳握著電話呆了一會兒,然後,不知道是第幾次,撥通了盛淮南的號碼。
    已關機。
    她知道他平安,這一個多星期也通過種種方式打聽著他家中的情況,和他宿舍的同學分工合作,幫他分別搞定了專業課和其他必修、選修之類的所有作業與簽到……
    他就是不聯絡她。
    洛枳換了新手機,把振動調成了響鈴。但是他從未來電。
    洛枳盯著桌上的電腦和那份音頻文件,突然很想拉拉他的手,踮起腳揉揉他的頭發,然後將整個人埋進他的懷抱裏,狠狠地呼吸沒洗幹淨的洗衣粉清香。
    她擁有過他,此刻忽然覺得,相比此刻,似乎還是不認識他的年歲更快樂;妒意好過悔恨,燃燒著的占有欲好過茫然四顧的空落落。
    得不到和已失去,她寧願得不到。
    政治課考試的早晨,洛枳五點半就聽見窗外的鳥兒叫得正歡,悅耳中帶有一絲囂張的吵鬧。她坐起身,迷迷蒙蒙地聽著,在自然雜亂無章的美中,得到了一丁點兒久違的快樂。
    拎著早飯匯入人群,從宿舍區通向教學區的主道已經滿是趕去考試的學生。她一邊聽著歌一邊目光空茫地向前走,在前方一對情侶一錯身的瞬間,看見了一個穿著灰色襯衫的男孩。
    後腦勺兒微微揚起的幾綹發絲,端正的肩,單手拎著的黑色書包,和她一樣的白色耳機。
    洛枳神色迷茫,默默地調整了步伐,從情侶並肩的空當中,看到那個背影反複地出現又消失。
    不知為什麽,她絲毫沒有跟上去的衝動,隻是一路平靜卻又恍惚地跟著走,一步步走回了三年前,一片高中校服的海洋,她在那麽多背影的掩護下,目不斜視,大大方方地盯著同一個人看,仿佛他的後背上能開出花。
    洛枳疲憊地向前走,這樣慢慢地走,慢慢地回憶,人潮洶湧,路像是走不到頭。那封遲來的郵件一聲聲地催促她走過去,催促她去拉住他的手,然而等她回過神來,已經站在了理科教學樓的大廳中,眼看著他穿過中庭走進教工專用的電梯裏,一步步遠離了奔赴考場的人群。
    你要去哪兒?
    她一陣疑惑,目光上移,看到大堂正中央高懸的大幅信息顯示屏。
    信息顯示屏上滾動播放著“嚴肅考風考紀”的通知,她看到了“盛淮南”三個字,後麵跟著學號和院係,在一列嚴重違紀、取消學士學位資格的人名裏,一遍又一遍地出現。
    鮮紅方正的字體刺痛了她的眼睛,好像許多年前,她一筆一畫地在那張成績分布表的上方寫下:“盛淮南,921.5分。”
    人群一批批擁入教學樓,四散前往各自的考場,仿佛勢不可當的洪流。隻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裏,仰著頭,像傻瓜一樣淚流滿麵地癡癡看著,宛如激流中一塊孤零零的岩石,負隅頑抗,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