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一:柳條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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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文瑞衝上台的時候,所有人都炸了。
    剛下去一個當眾求婚的,莫非還要來一個當眾表白的?連主持人都蒙了,一個躲閃不及,話筒就被鄭文瑞拽走了。
    不過話筒有些故障,她“喂喂喂”了幾聲都沒有反應,這倒給了台下觀眾反應的時間。一時口哨聲、歡呼聲齊飛,連坐在第一排的評委們都忍不住頻頻回頭去看一片歡騰的會場,外請的明星都在笑,本校的領導們臉上更多的是尷尬。
    愛看熱鬧的小師妹幾乎要站起來,用胳膊肘兒不斷地碰張明瑞:“師兄,你看你看!……師兄,你怎麽了?”
    張明瑞怔怔地望著燈光裏那個一邊躲避工作人員的圍堵一邊忙著敲打話筒的胖姑娘。
    他忽然猜到了鄭文瑞的真正意圖。
    張明瑞第一次遇見鄭文瑞竟然是在宿舍門口。
    不是樓門口,是房間的門口。
    正是大二結束的夏天,走廊裏滿是半裸的大小夥子,有的甚至接近全裸,笑嘻嘻地從公共浴室走出來,一看到路中央擋著一個冷麵女生,紛紛慘叫著躲回去。
    女生視若無睹,平靜地將目光移回到麵前同樣用門板擋著大半個裸體的張明瑞身上。
    “盛淮南搬走了?”
    張明瑞點點頭。
    “所有東西都搬走了?”
    “沒,有些他說用不上了,就扔這兒了,讓我們幫忙丟掉。”張明瑞忽然想起來,“對了,你是……你找他有事?要不要我幫你跟他說一聲?”
    “你能聯係到他?”女生的三白眼終於有了點兒光澤。
    張明瑞這才想起來,盛淮南囑咐過他,不要讓洛枳找到自己。這個女生也許是洛枳派來的。
    他為難地咧咧嘴:“他不接我們的電話,說了近期有事要處理,不想聯絡。”
    這倒是實話。張明瑞從害得盛淮南作弊被抓的師兄口中聽說過他父親出了事,無暇分神,連散夥飯都沒吃,就拎著行李離校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張明瑞內心湧起一絲難過。
    女生沒有過多糾纏,上前一步:“他扔下什麽東西了?我看看行嗎?”
    雖然是請求,可疑問句的語氣是下沉的,根本容不得商量的樣子,張明瑞被她盯得都有些心虛了。
    怎麽會有人長著這樣的眼睛,應該去讀刑偵專業。
    張明瑞尷尬地笑了笑:“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稍等我一下。我沒料到是女生敲門,你好歹讓我穿上條外褲再讓你進來。”
    女生冷淡地點點頭,依然直直地盯著他。張明瑞連忙關上門,用“光速”套上了一條到膝蓋的運動短褲,拿起t恤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椅背上搭著的是一件幹淨t恤,他本來想洗去一身臭汗再換上,沒想到不過就是拖延了十幾分鍾打了一局遊戲,就迎來個不速之客。
    張明瑞咬咬牙套上了t恤。宿舍沒空調,隻有電扇,黏膩的上身皮膚貼著t恤,像纏了一層密不透風的膠帶一樣難受。
    “請進,”他踢開門口的一些雜物,“太亂了,別介意。”
    女生擠過他直奔最裏麵的書桌,看了看,又轉頭打量上鋪空出來的床位。
    你變態吧……張明瑞趁她翻找床鋪上的深藍色大旅行袋時忍不住想要問問對方的來曆,恰好女生在這時回頭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瞬間把一句“你是誰”硬生生拐成了“請問您怎麽稱呼”?
    還附贈笑容。
    真夠的!張明瑞很是為自己沮喪。
    “我叫鄭文瑞。他的高中同學。”
    “那你……應該不是盛淮南讓你來翻他的東西的吧?是誰讓你來的?洛枳?”
    聽到洛枳的名字,鄭文瑞冷笑了一下,手中的動作一刻不停。
    “我問你呢!就算他不要了,你也不能這麽隨便翻啊,你總得給我個理由。”
    很好!張明瑞!就這樣堅持住!別害怕!即使對方看上去像是一言不合就會從背後捅他一刀。
    張明瑞說完控製不住地往大敞著的門口挪了兩步。
    鄭文瑞停了下來,看著他:“你叫張明瑞吧?”
    “你怎麽知道?”他訝異。
    “盛淮南的事,我都知道。”鄭文瑞輕描淡寫。
    變態!絕對是個變態!
    看到鄭文瑞若無其事地繼續翻翻揀揀,張明瑞鼓起勇氣走過去拉住了鄭文瑞翻找東西的胳膊:“我問你話呢,你陰陽怪氣地瞎扯什麽?再不好好回答問題就請你離開。”
    “這些東西他不是不要了嗎?我拿走。”
    鄭文瑞掙脫張明瑞的手,扛起袋子就走。袋子裏的水杯、刷牙杯等小件瓷器碰撞出“叮叮當當”的聲響。張明瑞火兒了:“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再這樣別他媽怪我不客氣,就算你是女生也不能耍無賴啊!”
    之後鄭文瑞的舉動讓張明瑞至今想起來都脊背發涼。
    她沒有和他爭搶袋子,也沒有尖叫踢打。
    鄭文瑞仰起臉,用那雙眼白過多的冷漠眼睛極近距離地死盯著他,說:“盛淮南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挺高興?”
    張明瑞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反駁。
    他愣神兒的工夫,鄭文瑞背著袋子奪門而出。
    第二次見到鄭文瑞已經是這一年的末尾了,大三上學期。
    期末考試期間,一大早張明瑞背起書包準備去圖書館上自習。老大躺在被窩兒裏起哄:“今天我要吃卷餅啊!聽說草莓上市了,草莓我也要。”
    “我也要吃草莓。”老五也不消停。
    “都給我滾!”張明瑞一邊往水壺裏倒熱水,一邊對大家虎視眈眈。
    “你不說,我就自己跟小師妹說。”老大已經從枕頭邊拿起手機開始發短信。張明瑞哭笑不得。
    小師妹叫姚淩欣,人和名字的發音一樣清新甜美:小小的個子,小鹿一樣的眼神,笑起來有兩顆虎牙和淺淺的酒窩。雖然不是許日清那樣驚豔的大美女,但也是計算機學院院花級別的姑娘了,居然被張明瑞這個學生物的給搶了,一度讓計算機學院的男生無地自容。
    難得的是小師妹不驕不縱,還是個人精,自從看上了張明瑞,就順便把一整個宿舍的懶漢都照顧得妥妥帖帖,即使被他們開了沒輕沒重的玩笑,也隻是躲在張明瑞背後嘿嘿樂,從不生氣。
    但是有一次,張明瑞生氣了。
    那天老大非讓小師妹給全宿舍男生的帥度等級排名,她笑嘻嘻地打太極。大家忙著七嘴八舌地往自己臉上貼金,忽然老六說:“這也就是盛淮南不在,否則還有啥好排的?”
    宿舍裏安靜了兩秒鍾。
    小師妹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生物學院的傳奇了。盛淮南這顆耀眼的星星雖然隕落了,可女生唏噓,男生也同情,罕有人幸災樂禍,這種狀況實在難得。而他現在消失得又太過徹底,讓曾經忌妒他的人都不忍心再去落井下石了。
    小師妹曾經幾次向張明瑞打聽過盛淮南的事情,即使知道一切隻是出於大一新生的好奇,張明瑞也每次都給含糊過去了。
    此刻聽到老六對盛淮南的高度評價,小師妹臉上再次浮現出曾經沒被滿足的好奇。
    “真的嗎?我在bbs上看到過幾張照片,都不是正麵,不過大家都說他很好看。”小師妹歪著頭說著。
    “老四肯定有啊,以前一起出去玩的時候照過相,讓他找出來給你看看!”老大示意張明瑞,被張明瑞直接無視。
    旁邊老六注意到了,嘿嘿一笑,賤賤地玩笑道:“老四哪兒敢啊,好不容易勾上這麽漂亮的小師妹,再被盛淮南的遺照給橫刀奪愛,冤不冤?”
    全場哄笑,張明瑞也一邊罵人一邊跟著笑,第一次拉住了小師妹的手,說著“來,師兄救你逃離虎穴”,就將她拉出了宿舍。
    走出大門的時候,張明瑞心情有些沉重,無名火都堵在胸口,卻不能發作。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鬆開手,卻被小師妹再次反手牽住。
    緊緊地。
    小師妹說:“他長得再帥,我也隻喜歡你。”
    張明瑞心頭一跳,也握住了她,緊緊地。
    到了圖書館,小師妹已經在一樓的自習室裏等,看到他就笑著搖搖手機,輕聲說:“老大又在討吃的了,下了自習我去買草莓。”
    “買什麽買,別搭理他們。”張明瑞把書包往座位上一甩,忽然發現小師妹身邊坐著的女生竟是鄭文瑞。
    “我介紹一下,”小師妹悄悄地說,“這是我們師姐,學霸,叫鄭文瑞,也是你們大三的。師姐,這是我男朋友——張明瑞。”
    張明瑞半天才擠出一個笑容,鄭文瑞沒搭理他們。
    連八麵玲瓏的小師妹都尷尬了,笑著打圓場道:“你看,你倆名字都有個“瑞”字……真是……”
    張明瑞看不下去,掏出水壺朝她努努嘴:“給你打的熱水,你不是說飲水機壞了,不能泡咖啡嗎?拿這個去吧。”
    小師妹如蒙大赦,屁顛屁顛地跑遠了。
    張明瑞以為自己會和鄭文瑞聊兩句的——初次見麵的結尾實在是太讓他窩火了。什麽叫“你是不是挺高興”,他要是高興,那他成什麽人了?關鍵是自己像個二愣子一樣傻在原地,讓對方跑了,這一局是徹底扳不回來了。
    可鄭文瑞自始至終沒有抬過頭。
    到了午休飯點,小師妹正想客氣一句,鄭文瑞已經拿起桌上的手機、錢包起身走了,連一句“我自己去吃”都沒說。
    張明瑞注意到了小師妹的沮喪,笑著攬過她說:“這兩天複習太累了,咱們不去食堂擠了,出去吃吧!”
    飯桌上,小師妹喋喋不休地傾吐著她對鄭文瑞的崇拜之情。鄭文瑞是計算機學院女生心中的大牛,gpa長年排前三,做人又酷。以前因病緩考過一門專業課,今年和這群大一新生一起上,全麵秒殺一眾小豆丁,把小師妹她們唬得一愣一愣的。
    “這門課我特沒底,就厚著臉皮求師姐陪我一起自習,給我講講題。我們師姐從不搭理人,居然同意了。我都不敢告訴別人,生怕他們也過來蹭自習,師姐會生氣的。”
    “全程我也沒看見她跟你說一句話。”張明瑞沒好氣兒地往嘴裏扒米飯。
    “那是我沒問嘛,我問了師姐就會講的。”小師妹忙出言維護,“不過,雖然我們很喜歡師姐,但貌似師姐在你們這級的人緣不好。好像以前在bbs上還有過熱門帖子,是關於她砸車的。”
    張明瑞聳肩:“反正在你們剛入學的小孩兒心裏,師兄師姐都是大神,我們同級知根知底當然就不是了。你長點兒心吧。”
    小師妹乖巧地點頭,甜甜一笑。
    回到圖書館後,張明瑞卻賤賤地戴上了耳機,打開筆記本電腦在bbs的搜索欄裏輸入“砸車”,第一條就是十大熱門帖,主樓便是一段視頻。他裝作無意地抬眼看了看對麵正在埋頭自習的小師妹和鄭文瑞,小心翼翼地點開了視頻。
    視頻並不清晰,但“咣當咣當”砸自行車的聲音和周圍人的議論聲倒是真真切切。他正凝神湊近屏幕,把進度條往後拖,小師妹忽然伸出手,從對麵狠推了一把,將筆記本電腦合上了。
    “怎麽了?”
    “你幹嗎開功放啊?自習呢!”
    靠,耳機是戴上了,可沒連接插口。張明瑞傻眼了。
    小師妹瞪他一眼,朝鄭文瑞道歉,繼續咬著筆杆看書,顯然並不知道張明瑞放的是什麽視頻。張明瑞心虛地瞟了一眼鄭文瑞——對方冷厲的眼神幾乎把他射穿孔了。
    完了,今天的bbs熱門帖肯定是砸他。
    圖書館晚上十點關門,張明瑞送小師妹回宿舍樓,擁抱過後剛要鬆手,忽然唇上一熱——她踮起腳摟住他的脖子,狠狠地親了上來,還咬了一口。
    “以後不許看那種視頻。”
    “哪種視頻?”張明瑞反應過來,氣笑了,張嘴要解釋自己當時沒在看愛情動作片,小師妹卻瞪他一眼,飛快地刷卡進門了。
    他隻好掏出手機撥她的電話,還沒按鍵,背後就傳來陰森森的一句:“我有話跟你說。”
    閉館時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獨自離開的鄭文瑞,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自行車車棚下,默默地看著他。
    張明瑞這次應激反應迅速,抓住機會脫口而出:“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入室搶劫,臨了還惡心我一把,你這女生真夠可以的。”
    “我到底是不是說中了你的心思,隻有你自己清楚,不用和我解釋。”
    誰他媽要跟你解釋啊?張明瑞七竅生煙。
    “我就是想問你,你能不能聯係上盛淮南?”
    “你喜歡他?”張明瑞挑釁。
    “你能不能聯係上他?”
    “能。”他張口就撒謊。
    “那你……”
    張明瑞打斷:“別指揮我,我憑什麽幫你?”
    鄭文瑞回答得很快:“我可以告訴你洛枳的事。”
    這回輪到張明瑞沉默了,沉默了很久。
    “幹我什麽事啊?”他笑了,繞過鄭文瑞大步離開,沒有回頭。
    就在兩個月前,光棍節,張明瑞叫洛枳出來一起吃飯。
    誰也沒有提起盛淮南。張明瑞不知道洛枳為何閉口不提,他自己一半是出於體諒識趣,另外一半恐怕是有些不願承認的慶幸。
    鄭文瑞也沒有全說錯,但誰的心底沒有一點點惡意呢?誰又真的承認過?
    和洛枳的聊天還是一樣有趣,有趣到讓他幾乎忘記了中間一年多的曲折,像是回到了第一堂法導課後,他們一見如故,一無所知。
    他說帶她去哈根達斯,上次請dq太慘了。
    “愛她,就帶她吃哈根達斯。”
    在洛枳漫長的沉默中,他笑嘻嘻地說:“瞧把你嚇的,我逗你呢。”
    真的隻是個玩笑而已,單戀的人,誰開不起玩笑呀!
    笑著笑著,就忘了自己其實有多認真。
    等到目送洛枳離開,張明瑞走進店裏,把剩下的所有口味的冰激淩各要了一個球,狠狠心刷了學生信用卡,拎著十幾個裝滿幹冰的紙袋推開店門,重心不穩,兩個小袋子掉在了台階上。
    一個女生小跑著過來,幫他撿起袋子,聲音溫柔:“小心點兒,拿得動嗎?”
    張明瑞沒抬眼,也沒接袋子:“送你了。光棍節快樂。”
    女生愣愣地看著他一路走向校門口,見到所有姑娘都發哈根達斯,說的都是同一句話:“送你了。”
    後來再次偶遇,小師妹笑著和他提起哈根達斯。張明瑞心情早已痊愈,有些尷尬地撓後腦勺兒,說:“哈哈哈,別提了,這是老光棍兒的瘋狂。”
    小師妹竟然真的再也沒問過他一句,那天究竟是為誰而失態。
    張明瑞內心溫柔。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哈出一口白氣,抬頭看著朦朧的滿月,重新掏出手機打電話。
    “淩欣,我看的真不是那種視頻。真的,你別生氣,真不是……”
    他解釋著解釋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後來又在幾門選修課上遇到過洛枳,偶爾也會為她占個座、聊聊天,漸漸也能說起盛淮南。
    與其說是在聊盛淮南,不如說是在聊鄭文瑞。張明瑞陸續聽完了全部的關節,半晌隻憋出一句:“真夠苦逼的。”
    倒是洛枳苦笑:“我和她也沒什麽區別呀,你不如同情同情我。”
    張明瑞脫口而出:“那你有沒有同情過我?”
    片刻的靜默之後,洛枳促狹地扭轉了局勢,她朝張明瑞書包上的情侶掛件努努嘴:“你需要同情?要臉嗎你?”
    張明瑞於是把掛件珍惜地在手中摸來摸去,故意笑得賤兮兮的,方才的尷尬消失於無形。
    “你到底還是找了個皮膚這麽白的,唉。”
    這麽長時間過去,洛枳仍然沒有放棄“生斑馬”這個笑點。張明瑞這次終於反擊了。
    “其實我小時候特別白,是後來曬黑的,基因還是很好的。”他說著,一不做,二不休,歪頭將腦瓜兒頂對著洛枳,扒開一縷頭發,露出雪白的頭皮,“不信你看!”
    洛枳栽倒在桌上,笑得後半節課都沒爬起來。
    張明瑞並沒有告訴洛枳,他剛剛見到過盛淮南。
    初夏時節,張明瑞帶小師妹去玉淵潭公園,照的每張照片都被小師妹嫌棄,還放話出去,未來要換一個靈光的。張明瑞一怒之下決定去買個單反相機研究研究。
    中關村的幾座電子大廈照例熱情如火,他剛一進門就被一群大叔團團圍攻:“看電腦嗎?”“聯想看看嗎?”“宏碁看看嗎?”……他好不容易找到貨運電梯,準備直奔十五樓的小辦公室去找一個相熟的師兄拿內部貨。電梯中途停在七樓,一個男生抱著紙箱子走進來,他也同時抬頭。
    好笑的是,盛淮南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電梯是上去的?”
    “是啊,上去的。”
    “那我一會兒還得再下去。”
    半秒鍾後,電梯廂裏爆發出兩個男生的大笑聲。
    這棟大樓裏也沒什麽像樣的咖啡廳,最後兩個大男生隻能就近去吃dq。盛淮南告訴張明瑞,自己很快就要去新加坡了,現在隻是來這邊打打零工。
    “你就是荒廢十年再從頭來,也比我們都強。去新加坡好好發展。”張明瑞誠心實意地祝福道。
    盛淮南心不在焉地笑笑,沒謙虛也沒道謝。
    “你好像練壯了啊,”張明瑞觀察他,“比我們強。你走了以後咱宿舍都不打球了,尤其老大,一不小心碰他一下,我靠,全身的肥膘都在做阻尼振動!”
    盛淮南擠了擠肱二頭肌,又笑了笑,還是沒說話。
    張明瑞終於明白,盛淮南的沉默並不是因為對現狀的失落,至少不是一個失學生麵對天之驕子的別扭。
    “我知道你想問啥。洛枳嘛,她挺好的,還在等你呢。你差不多得了,就算要去新加坡,也不是不能異地戀,玩什麽失蹤啊,你當你演電影哪!別裝了,等人家真想通了,move on了,有你哭的。”
    盛淮南的沉默讓張明瑞變得很煩躁,他幾口吃完了抹茶暴風雪,吃得太急導致冰得腦袋疼,不管不顧地站起來:“作為兄弟,你有任何事需要我幫忙,直接開口說。如果你不找我,我就絕不多管閑事,更不會告訴她你在哪兒。行了嗎?我也不是閑得沒事幹,憑什麽撮合你倆?以前我無意中撮合了許日清跟你,就算那次不怪你,後來呢?法導課是我先看上洛枳的吧?你還假模假式地要幫我追她,介紹基本資料,我去,後來怎麽就把我甩到一邊兒去了?我怎麽到現在也沒搞明白啊?”
    張明瑞終於一股腦兒發泄了出來。
    “許日清你看不上,洛枳你看上了又甩。盛淮南!我跟你有仇啊?長得帥了不起啊?我告訴你,你甭想見到我現在的女朋友,你休想!”
    張明瑞說得盛淮南哈哈大笑,連他自己也繃不住樂出了聲。
    陳穀子爛芝麻的困惑,隔了這麽久才發作,竟然被他自然而然講成了笑話。
    他總是這樣。
    就算喜歡過,也絕不長情。可以喜歡上麵包餅,也可以再也不吃。人生就是熊瞎子掰苞米,何苦爭第一,又何苦太過計較?
    他們的人生實在是太軸了,倔得沒有回頭路。
    張明瑞慶幸自己從不執著。
    “想她就去找她吧,否則為什麽巴巴地跑中關村來打零工,蒙誰呢?”
    臨走前,他就這麽朝盛淮南扔下一句話。電梯門關上,也閉合了盛淮南最後的感激表情。
    張明瑞覺得自己簡直太他媽帥了!
    那年夏天,盛淮南終於決定不走了,在中關村自己創業。盛夏夜晚,521宿舍第一次大聚餐。盛淮南帶了洛枳,張明瑞帶了小師妹。一群人在西門外的烤翅店吃到淩晨,喝得酣暢淋漓。
    小師妹拉拉張明瑞的手,悄悄在他耳邊說:“我覺得,盛淮南師兄沒有你好看呀!”
    張明瑞已經微醺,聽完這句話就把她狠狠摟進懷裏親了一口。
    “我說真的!”小師妹正色,“真的沒你好看。”
    張明瑞從背後攬著她,笑道:“我早就這麽覺得了。”
    她們都瞎了。
    兩人笑鬧間,張明瑞恍惚好像看到了鄭文瑞,依舊陰沉沉地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小桌邊,隔著熱鬧的食客,靜靜地看著他們。
    她的哀傷中竟然也有一絲開心。
    第二天宿醉醒來,張明瑞想,應該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大四最熱鬧的事情莫過於校園十佳歌手大賽。許多臨近畢業的學生都會去湊個熱鬧,反正都大四了,早就無所謂了,以緬懷青春、不留遺憾的名義去報個名,好歹參加初賽露個臉,讓兄弟姐妹們最後為自己喝幾聲彩。
    張明瑞全宿舍都上去了,五個人唱《流星雨》,戴中分長假發。張明瑞還被“勒令”模仿演唱會上的朱孝天,全程耍帥蹲著唱。盛淮南、洛枳和小師妹一起在台下給他們錄像,轟動全校。
    不過,十佳歌手大賽向來隻是各個學校內部的盛事,鮮有博得社會關注的。真正讓這次的p大十佳轟動全社會的,是一個五音不全的研三女生,叫王麗。
    王麗參加十佳整整七年了,從大一到研三,永遠止步於初賽第一場。王麗唱歌走調,唱腔“驚天地、泣鬼神”,而且似乎講話也不靈光,發音像含了半口水,意思都無法表達準確。
    但這隻是王麗所在學院小範圍的笑料,不知道哪個好事者將她七年參賽的視頻做了一個集錦,迅速在網絡上躥紅。
    大家是不是真的被這位夢想家“永不放棄音樂”的堅持所感動,張明瑞不得而知。他們宿舍憤憤不平的是,王麗居然進入了複賽,而且在pk戰中,把他們f5直接挑落。
    “搞什麽啊!”老大幾乎要爆豆,“就因為她火了,唱火星語都能贏我們?評委有沒有廉恥啊?”
    再怎麽憤怒,決賽還是因為王麗而備受矚目。大家在她唱跑調兒歌曲時大笑,全網絡熱議、嘲諷,模仿秀層出不窮。然而每當王麗講起不放棄音樂夢想的時候,網絡上又是一片感動聲。
    王麗說:“我是一隻想飛的鴕鳥。”
    這句話不知道變成了多少人的qq簽名。
    決賽進行到五進三,中場休息時,學生會前主席突然上台,向台下的一位女生求婚。各大電視台的攝像機都對準了這一刻,會場氣氛達到高潮。
    小師妹一噘嘴:“走後門,就因為他以前是學生會主席,這都是安排好了的,就衝著這次電視台的報道才特意上來秀的,根本不是臨時起意,我早聽說了。”
    張明瑞笑:“我也給你來一段?”
    小師妹搖頭:“我才不要。公共場合求婚,最傻了。”
    他寵愛地摟緊她。
    學生會主席終於下台,主持人接過話筒說了一通熱情洋溢的祝福話之後,把話題拉回到比賽:“下麵,我宣布,最後一位晉級三強的是——王麗!”
    掌聲雷動,王麗淚流滿麵地對著話筒說:“謝謝大家肯定我的歌聲。”
    鄭文瑞就是在這時候衝上台的。
    和張明瑞對她以往的印象一樣,也不知道她之前究竟蟄伏在哪裏,竟無聲無息地混上舞台,劈手奪下主持人的話筒。
    “沒人肯定你的歌聲,你唱得太難聽了!”
    “師姐瘋了吧?”小師妹捂住嘴。
    鄭文瑞一邊躲避著追她的主持人,一邊語速極快地說著:“所有人都覺得你唱得難聽,就是很難聽,你有這個夢想壓根兒就是錯誤的!他們所有人都在騙你,耍你玩,覺得你很好笑!你的歌聲從沒得到過認可,大家都拿你當笑料,笑夠了後誰也不會繼續聽你的歌,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你為什麽要相信這些漂亮話?!你給我醒一醒!”
    說最後幾句時話筒已經被奪走,鄭文瑞是喊出來的,隻有坐在前幾排的張明瑞他們才聽得到。
    全場嘩然。
    鄭文瑞被架走,她說完了該說的話,麵色平靜,絲毫沒有掙紮。
    張明瑞和洛枳隔空對望了一眼。
    “大家都覺得她很過分,大錯特錯。實際上,我不知道她做得對不對,甚至我覺得她做的是對的,隻是我自己不敢承認。”洛枳說。
    漂亮話是沒有用的,這世界上就是有種難過叫作“得不到”,你無計可施,你早晚會認。
    何必再用糖紙去包裹一粒石子?認命得越早越幸福,就像張明瑞。
    認得晚些也沒關係,就像鄭文瑞。
    張明瑞畢業後留在本校直博,再也沒見過鄭文瑞,和洛枳、盛淮南倒是一直有聯絡。小師妹也曾經直覺準確地問起過張明瑞,是不是和洛枳有過什麽。每次張明瑞都壞笑著說:“我鬱悶的就是——沒有過。”
    小師妹真是可愛,從來都隻是擰他一把,耍兩分鍾性子,然後撥雲見日,繼續愛得毫無芥蒂。
    張明瑞覺得她比洛枳可愛一萬倍,冥冥中他甚至覺得,如果有機會,洛枳應該會希望自己能夠長成小師妹這樣的姑娘。
    雖然隻是無厘頭的臆測罷了。
    一個平淡無奇的晚上,小師妹拿著拷了幾百部經典電影的移動硬盤來找他。兩個人隨便挑了一部,坐在椅子上邊吃櫻桃邊看。
    電影叫《柳條公園》,(wicker park)。前半段兩人看得都一頭霧水,劇情才慢慢浮出水麵。
    電影表麵上是一個男人偶然知道前女友芳蹤,於是不顧一切地循著線索追查對方下落的故事;實際上,當故事被翻麵,這竟是另一個姑娘如何處心積慮地將曾經的愛侶拆散多年,直到最後仍然試圖阻撓他們重逢的故事。
    壞女配alex暗戀著男主角,為了接近他,甚至主動拿著壞了的dv跑去他的店裏維修。沒想到,男主角看到了dv裏錄製的另一個女孩——alex的好友,對其一見鍾情。
    真相大白,一對戀人在機場伴著the scientist(玩酷樂隊經典歌曲)的音樂深情相擁。小師妹看得泣涕漣漣,張明瑞忽然說:“那個alex好可憐。”
    “她也是忌妒瘋了才會做這樣的事,畢竟是她先認識男主角的。”
    “那也不能用陰謀啊!”小師妹爭執,“她再喜歡男主角,也不應該做這樣的事情。即使她認為是自己先遇到的男主角,甚至男主角是通過她才陰差陽錯地認識了女主角,這也不是理由!”
    “那什麽是理由?”
    “男主角愛誰,誰就是正義。”
    你愛誰,誰就是正義。
    所以,張明瑞的一切都不是理由。
    即使他的dv裏先錄進了洛枳,即使盛淮南和許日清在超市門口的爭執是因為張明瑞嘴賤而故意引起的,即使洛枳是因為幫盛淮南解圍他們才第一次正式認識的……那又怎樣。
    這都不是不相愛的理由。
    張明瑞緊緊地抱住小師妹,感覺到心裏最後一點點陰霾,也被她的光芒照亮了。
    “我愛你,所以你就是正義,比誰都帥,比誰都好。”小師妹言之鑿鑿。
    張明瑞的嘴唇貼著她的頭發,笑得開懷。
    “那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