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平原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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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仁的長圍巾把腦袋裹得像粽子,隻露眼睛。他騎著一匹栗色馬,手中的套繩牽著另一匹剛套來的黑馬,嘚嘚跑近。黑馬一路偏著腦袋繃套繩,極不情願地打著響鼻。澤仁彎眼一笑,向我們揮了揮袍袖,讓我們把車停在最近的牧道邊上。草原濕地看似平坦,其實遍布沼澤、水洞、暗坑、凍脹丘……車子開不進去。
“狼窩就在那邊……騎馬過去最安全,不留人味兒。”澤仁所指的是狼山前峰方向。
我用望遠鏡掃視了一下,沒有特別的動靜。正午的太陽直直投射在草原上,在這片安靜之下的某處就躲藏著幾隻野生野長的小狼,我們將接近正在養育狼崽的狼窩。不知道這些小狼崽有多大個兒,不知道大狼又在哪裏窺視著,窩裏會有母狼嗎?我咬著嘴唇,一顆心像貓抓。
澤仁把配有馬鞍的栗色馬讓給我,自己用套繩結成簡單的韁繩繞在黑馬嘴上。亦風見黑馬不安分,想幫澤仁一把。他剛走到馬身後,黑馬飛起後蹄踢向亦風腰眼,亦風驚叫退後,澤仁及時拽住馬,險些踢中!
“馬屁股後麵不能走!會踢死人的!”澤仁吃驚不小,亦風的舉動一看就是個生手。
“你不會騎馬?”我有點意外,因為一直覺得高大的亦風啥都會。
“……會啊,”亦風嘀咕著,“騎馬又不用考駕照。”
亦風牽過栗色馬,右腳踩上了馬鐙子,撐上馬背才發現上反了,下馬換左腳,韁繩又擰盤兒了。還嘴硬!我抿住笑意,拉過韁繩上了馬,幫亦風在我身後坐好。亦風捏著我胳膊的雙手就像握著方向盤。我咯咯笑著勒轉馬頭,跟著澤仁向草場深處進發。
不久,在一處大土丘旁,澤仁輕輕勒馬,一聲不吭地指指土丘,示意就在那兒。我一愣,原以為要走到狼山前峰才會見到狼洞,沒想到狼洞竟然在如此平緩的牧場中央,而且這麽容易被找到。
澤仁打望四周,預防大狼出現。亦風拍拍我的肩,用手指畫了一個圈。於是我輕馭馬韁繞著土丘外圍查看。
半畝地大的土丘西麵有一大片人類野餐後的垃圾,土丘前後分布著三個洞口,每個洞口都有籃球大小,洞內肯定是相通的。洞道幽暗深長,一尺之內便再看不見裏麵的情況。洞口的沙土上留著爬進爬出的新鮮小爪窩,四周散落著不少啃剩下的牛羊下頜骨和腿骨殘骸,灰白色的糞便時有發現。
我們隻在馬上觀望,不靠近洞口,也不碰任何東西。忽然,亦風捏著我胳膊的手一緊,點點耳朵,又指指洞道示意我聽。我輕輕勒馬,安撫馬頸使馬噤聲,閉目側耳……
“喀哢……叮……”金屬叩碰聲。洞裏的一窩小狼一定是屏住呼吸,豎著耳朵在聽馬蹄聲,也許其中一隻小狼正悄悄往洞道深處縮去,碰到叼進洞裏玩的空罐頭盒,發出輕微的磕響。也許膽小的狼妹妹往膽大的兄弟身邊靠了靠。窸窸窣窣,小爪子抓過洞壁的聲音,我恍惚覺得小狼崽不是在洞道裏匍匐,而是在我的血管裏潛行,慢慢地、悄悄地往心室裏拱,爬得我心癢難耐。洞裏的那幾顆小心髒一定也在“怦怦……怦怦……”地跳,大家都不出聲,就這麽揣測著,僵持著。洞外的生物提心吊膽,洞裏的生物惴惴不安;洞外的假裝沒發現,洞裏的假裝不在家;洞外的在猜測母狼在不在,洞裏的在琢磨這幫人想幹啥。
在引起他們懷疑之前,不宜久留,三人使個眼色:撤!
返回的路上,我心裏直犯嘀咕,狼性多疑,選窩更是極為講究。通常來說,狼會選擇視野高遠人跡罕至的陡峭山坡,在平原築窩實屬反常,這不符合狼的習性。難道這是狼在搬家途中的一個臨時據點?可是狼窩周邊的諸多殘骸和糞便顯示,他們在這個洞穴裏起碼待了一個星期,臨時窩點會停留這麽久嗎?難道還要等著新房裝修?又或是山裏出現了危險,不得不遷居牧場……一切的猜測隻能靠觀察找到答案。
我和亦風辭別了澤仁,回小屋拿隱蔽攝像機,準備在狼窩邊布控。
澤仁的源牧在狼山前山的西北麵,整體呈長方形,占地五六千畝,縱切過兩座山、一條大河和一個河心小島。澤仁牧場的東北邊緣有一條牧道,狼窩的位置大概就在長方形牧場的中央。亦風開車在牧道上行進著,似乎就能遙望狼窩所在的土丘。
亦風停車建議說:“如果我們從牧場的兩頭往中間走,至少得一個多小時腳程,不如從這裏攔腰橫切過去,估計半小時就能走到了。”
“這條路我們不熟啊!連狼都知道沿著老路走,我可不願意亂闖。”我話是這麽說,但是上午走得太累,能節約半小時的體力那是極大的誘惑,踅摸來踅摸去,管他呢,草原上有方向就行,狼窩就在前麵,車子就停在後麵,一目了然的地方還怕走丟不成?腳下就是路。走!
步行了半小時,我就後悔了。草原有句俗語叫“望山跑死馬”,這種“看起來很近”的錯覺本身就是一個迷魂陣,近在眼前的目的地一旦走起來那就是漫漫長路。我們選擇的這個方向,跳過泥地是水洞,繞過水洞是暗河,蹚著冰水渡過暗河,發現我們進入了一片沼澤,兩人叫苦不迭。可是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回頭走也遭罪,似乎這片沼澤不算太寬,沼澤上分布著一個個像梅花樁一樣的草垛子,用木棍探探,還算結實。我倆咬咬牙,仗著腿長,這兒蹦那兒蹦,好不容易跳完“梅花樁”。等到腳踏實地,太陽已經很斜了,我們不但沒有節約時間,反而多用了兩個小時。看來,近路不是隨便抄的,澤仁帶我們繞行是有道理的,等走到狼窩所在的那片草場,我們才發現到處都是相似的土丘,到底哪個土丘才是狼窩,死活找不著了。
我隱隱不安起來:“今天先撤吧,再找下去連回家的力氣都沒了。我們沒帶電筒,天一黑會迷失方向。”
亦風不甘心:“肯定就在附近,再找半個小時,找不到我就聽你的。”
話說完還不到十分鍾,太陽就被亂山吸了下去。我打了個冷戰,不祥的預感迎麵襲來,我抓住亦風的手:“狼窩肯定找不到了,快給澤仁打電話,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出危險!”
“沒事兒,不用怕!隻要繞過這片沼澤,過了河,你瞧,有燈就有人!放心吧,有我在,不會迷路!”
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亦風執拗地帶著我向極遠處的牧民家趨光而行。
暗夜裏,腳下的濕地越走越鬆軟滑溜,不一會兒我們的鞋子就沾滿了泥巴,足有十幾斤重,每走一步都要費好大的勁。
沒走多遠,我腳下一沉,沼澤!泥漿沒過了大腿,以緩慢而不可抗拒的速度一寸一寸地把我往下吸!我慌忙後仰,胳膊肘撐住身後的幹地,雙手揪緊了幹草,穩住身體的重心。
漆黑中,亦風還在奇怪:“你怎麽躺下了?”
“快救我!沼澤!”
在草原上多次陷入泥沼的經曆告訴我們,越是掙紮陷得越快。亦風雙臂環過我腋下,箍緊了,一點點往後拖。我趕緊利用泥漿的潤滑,從靴子裏褪出腳來,趁著光腳還沒被泥吸牢,一條腿一條腿慢慢往上拔,上半身一點一點往幹燥的地方爬。抽身中,我的膝蓋在泥漿裏碰到了一大塊硬東西,總算有了落腳點。光腳踩上去,這個又大又硬的東西,有毛……有角……腳下那東西慢慢沉降,我借著這一把力總算掙上岸了。
“裏麵陷著一頭死犛牛,要不是他墊底,我就直接下去了。”我抖個不停。
人拔出來了,鞋子沒了。光腳踩在牛羊啃過的草茬子上,像踩釘板一樣疼。周圍盡是泥沼冒泡的輕響。除此之外,草原上一片死寂,靜得可以聽見血液在腦袋裏流動的聲音。那些燈光遠若浮星,可望而不可即。氣溫降至冰點,月黑星暗,沼澤環圍,狼窩就在附近……
亦風不敢再逞強,撥通了澤仁的電話—我們迷路了。沒有星辰,沒有標誌物,在漆黑一片的草原上,甚至無法說出確切的位置。
澤仁正好從縣城開著奧拓車回他的源牧,接到我們的電話,他幹脆把車開到一個小山包上,居高望遠,閃著車大燈給我們位置信號。我沒帶電筒,急中生智,打開照相機的閃光燈,半按快門,三長兩短給澤仁閃信號。雙方總算確定了方位。
澤仁在電話裏指路:“你們不要相信遠處那個燈光,那是幾十公裏以外的人家。也不要朝我的車燈方向走,過不來的,全是泥地。你們先退回幹燥的地方,找找附近有沒有牛蹄踏出的印記。如果找到了,順著蹄印向迎風的方向走,這是犛牛回家的路;如果發現有摩托車印就再順著車印走,這是趕牛人的路線……如果走到沼澤河邊,你們就別亂動了,原地等我。”
我和亦風照澤仁指引的路線走著,我每走幾步就按一下閃光燈標明行進方向。亦風用手機的光亮照著路。走著走著,他猛地站住:“有東西!”他用手機使勁向前照。
黝黑的夜幕下,一對幽綠光拖著光尾緩緩橫移,就在十多米外盯著我們。
狼?!我頭皮一緊,怕什麽來什麽!
“後麵還有一隻!”亦風和我背抵背,把棍子緊握在手中,身體微顫。
天天盼狼不出現,偏偏在我們落難的時候將我們堵個正著。黑漆漆的沼澤地,又不敢亂跑,真是天不時,地不利,狼不和。入夜遇到護窩的狼,完蛋了!
亦風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搭錯了,突然大吼一聲,把手中的棍子顛來倒去舞起來。天啊,就憑他那功夫,不舞倒罷了,一舞起來我更恐懼了,顫聲道:“別玩花招,狼真要撲上來,也就兩秒鍾的事。”眼下隻能狼不動我不動,千萬不能叫板。
“格……格格……格林?”亦風還抱著一線希望,指望遇到的是熟狼,上演神話裏才有的認親橋段。
綠眼睛沒有任何親切的反應,隻是遊走著太極圈,像飄忽的鬼火冷冷地圍繞著我們。難道是在尋找攻擊角度嗎?那唆鼻的聲音吸走了我殘餘的體溫,被別人當宵夜嗅著真不是什麽舒服的感覺。我汗濕的額發被冷風吹起,狠狠抽打在眼角,刺痛。
嘀嘀……車聲開近。狼眼一晃,嗖呼一下不見了。
澤仁也不知怎麽繞來繞去,他就有這本事摸黑把小奧拓開進濕地來,光明的車燈往我們一照,立刻驅散了我的恐慌,我倆像飛蛾一樣不顧一切地向燈光撲去。
“你們太笨了!”澤仁邊開車邊笑,“下午我就望見你們向狼窩走,怎麽繞著繞著就跑偏了呢,我還以為你們要去別的地方。我中午才帶你們去的,你們咋不記路呢……”
我倆低頭搓著褲子上的泥,傻笑,不好意思說我們抄近道,更不好意思說我們還被狼嚇得舞了棍子。
澤仁笑夠了才寬慰道:“沒關係,我到你們城市裏一樣找不著方向,就算在小區裏都會走迷路,各人適應的環境不同。”
說話間車前的地麵出現了泥水的反光,我頓時驚叫起來:“快停車,沼澤!”
“放心吧,”澤仁笑道,“草原我熟,這條暗河就隻有這個地方的下麵是一塊大岩石,陷不下去,上了我的車就別擔心了。”
第二天一早,澤仁給我們一人準備了一匹馬,重新帶我們去狼窩附近。我們悄悄布下了三台隱蔽攝像機,分別對著洞口、小狼玩耍的沙土平台和小狼們可能去尋找玩具的垃圾堆。
回家的路上,我們猜測那披著羊皮的狼是不是就是這窩狼崽的家長。
澤仁推測道:“那匹狼舍近求遠,不吃我的羊,可能就是因為他住在我的牧場上,兔子不吃窩邊草,老狼不宰窩邊羊。就像後山那個老狼洞,牧場主的牛羊放到狼洞門口都沒事兒,隻要地主不動狼的窩,狼就不碰地主家的羊,好像達成協議似的……”
“後山有一窩狼嗎?!”
“我說的是兩年前的事,那狼窩早就被掏了。”
我的心像被冰刀割了一下,冷痛。澤仁看我倆都盯著他,知道我們想了解原委,回憶了一下,說:“兩年前後山遷來一窩狼,狼崽子出窩的時候都有貓那麽大了,大狼出外覓食,狼崽們就在山上自娛自樂,人和狼一直相處太平。後來,盜獵的想去掏狼窩,牧場主覺得狼沒害人,不讓掏。盜獵的就許了他些好處,又說,別看狼現在不動你的羊,等一窩崽子長大了遲早是個禍害!牧場主被說動了。於是盜獵的把炮仗扔進狼窩,炸得小狼滿山跑,暈乎乎的狼崽跑不快,被抓進麻袋裝在摩托車上。據說路上有隻狼崽啃破麻袋鑽了出來,不要命地跳車,順著山坡滾下去。雖然看著小狼重傷肯定跑不遠,但坡地太陡,人不敢追下去。大狼回窩以後不見了狼崽,急得到處嗥、到處找。後來有人看見母狼叼回那隻還剩一口氣兒的崽子,公狼聞著人味兒一直追到公路邊,盯著來往的車子看,見到裝了東西的摩托就追,人拿狗棒掄他都掄不走。到現在兩年多了,那窩狼的事兒早就被人忘了,但村裏人還是偶爾會看見那隻公狼去路邊守車。村民吼他、趕他,以為他瘋了,以為他要傷人,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為什麽來。你那個電視節目播出以後,也有人說公路邊的狼是格林,因為他不怕人。反正各種傳聞都有。”
“那不是格林。”我歎口氣,兩年前格林才剛離開我們,還不到一歲,不可能成家育後,但那隻狼應該是格林回歸時狼群裏的狼王。狼王尚且如此落魄,格林的命運更是難測。
“我知道。”澤仁說,“所以我以前也沒給你們講過。我遇到過那個狼好幾次,我兒子貢嘎開春的時候還見過他。貢嘎當時是騎著摩托車在牧場上趕牛的時候覺得肚子痛,就把摩托停在草場上,自己到山坡上找地方拉屎,等他拉完走回去,正好看見那隻公狼像人一樣站著,撐在他的摩托上,聞前聞後。貢嘎用手機拍了照,發到朋友圈。他說這個狼太笨了,被人抓走的小狼崽肯定早就死了,就算還有活著的,也長成大狼了,怎麽可能還藏在摩托車上。兩年多了還在較勁沒必要,再生一窩不就行了……”
“貢嘎沒當過爹,他不懂。”我對公狼同病相憐。
在父母心裏,每個孩子都是不可替代的,多少丟了娃娃的父母,對孩子的記憶就定格在失去他們的那一天,一看見相同的事物就會觸動情腸。這匹狼的孩子丟了兩年,他就找了兩年,帶著對孩子們幼年時的印象。或許,他覺得那些小生命還是蜷縮在某個盜獵者的小箱子裏,默默等待救援,隻要聽到爸爸呼喚,他們就會回應。或許在那匹公狼的心目中,他的孩子們還是隻會嗷嗷叫的、需要他吐食去喂養的小家夥。
野外的狼平均隻能活八年,狼命兩年相當於人的十四年已經過去了,這個狼父親還要去公路邊守著。狼失去孩子的痛苦和人失去孩子的痛苦是一樣的,會不會有人告訴他,不要找了,找不到了,就算他的孩子還能僥幸活著,也早已是大狼了。
我同情這個狼爸爸,我們尋找格林的心情又何嚐不是這樣呢?隻要看見狼,我們都以為他是格林。我好希望那匹公狼的孩子還真的活著,哪怕隻剩一個了,我能幫他找回來,親口告訴他的孩子,“你的爸爸一直在找你。”我期望有朝一日,他真的能找到他的孩子,也許他長大的孩子站在他麵前的時候,這個爸爸已經茫然了,當他們終於憑著熟悉的味道相認以後,會不會抱頭痛哭?
又有沒有狼能告訴我的格林,“你的媽媽在找你。”“那個照片還能找到嗎?”
“呃……如果貢嘎沒刪掉的話,在他朋友圈裏應該還有吧,你回頭加他微信看看。”
“那對狼後來報複牧場主沒有?”亦風追問。
“這倒沒有,畢竟牧場主沒有參與掏窩。而且母狼還是找回了一隻幼崽,雖然是個殘疾娃子,但這窩狼總還有點指望。那小狼娃腿腳有點瘸,慢走的時候不覺得,跑快了就是跛的。哦對了,他還是個聾子,他小時候在我牧場上溜達,我侄兒把臉盆敲得震天響,他聽不見,直到看見人騎馬過去了,才嚇一跳,撒腿就跑。我們都以為這又聾又跛的小狼肯定活不了多久,沒想到母狼愣是把他拉扯大了。雖然耳朵不好使,但這家夥鬼精鬼精的,經常單獨行動,夏天追不上兔子就逮土狗(旱獺),到了冬天撿些死牛死羊也活得下來。他吃過人的虧,警惕性特別高。下了狐狸藥的肉從來騙不過他,隻要他聞出人味兒,就撒泡尿做記號,其他狼也不會去吃。”
我越聽越詫異:“你怎麽對這隻狼這麽了解?”
澤仁咧嘴一笑:“因為他最容易看到,他跟其他狼不一樣,他喜歡白天行動。他耳聾聽不到危險,不知道從哪兒招了兩隻鷹跟著他,一有動靜鷹就給他報警,有時他還會吐些肉給鷹,保證鷹跟著他能吃飽。因為鷹晚上是不飛的,所以這隻狼也白天出沒。”
聽說過導盲犬,頭一次聽說狼還有導聾鷹,我猛然想起:“那匹狼是不是腦袋特別大,脖子特別粗,頸毛長得跟獅子頭似的。”
“沒錯!”
哈,原來是他!獅子頭。遇見好幾次了,這才知道了他的身世。我不由得記起亦風在動物園說過的話:“隻要不死就有希望,沒有什麽比認命更可怕。”狼就是這樣,他們保存實力,卻從不軟弱服輸,既然活著就要活得精彩,隻要內心強大就沒什麽困擾得了他。我突然間也放寬心了,一隻聾狼都能活得下來,格林肯定不至於餓死,隻要不死,我們總能遇見,想到這裏,我心情敞亮起來。
亦風則注意到了澤仁說的另一句話:“狐狸藥又是怎麽回事?”
“那是盜獵的人搞的名堂,把毒藥用蠟皮裹起來,糊上羊油去味,塞在死牛羊的肉裏。狐狸、狼、草原狗都有被毒死的。尤其是狐狸,狐狸吃肉細嚼慢啃,容易咬破蠟皮,一旦吃下去必死無疑,因此這種藥毒死的狐狸最多,所以叫狐狸藥。狼喜歡囫圇吞,運氣好蠟皮不破,還能整個拉出來,所以中毒的狼很少。有的狼吃了肉覺得不對勁,馬上找點後悔藥吃下去就沒事了。”
“後悔藥?真有這種東西嗎?”我太稀罕這東西了,這可是人類向往的十大神藥之首啊!
“有啊,”澤仁四處看看,指著一叢其貌不揚的草,“那個就是。”
我翻身下馬就去采了幾株。這狼的後悔藥草莖柔韌,不太容易掐斷,極細的絨毛將細長的葉片邊緣勾勒出若有若無的銀色光輝,斷口處滲出的草汁有一股讓人聞之難舍的清香味。葉片飄逸,十足的仙草範兒。
“人能吃嗎?”
“能!”
“管用嗎?”
“管用!”
感謝上帝,我這輩子有好多後悔的事呢!我念叨著最近的一件,把後悔藥嚼了下去……
仙草的口感像金針菇,纖維綿長掛牙嚼不斷……我剛咽了一絲到喉嚨口就發覺大事不妙了,那草汁比膽汁還苦,霸道地揪住舌根,而那些柔韌滑膩的莖葉懸掛在喉頭與舌麵之間,吐不出咽不下,仿佛為苦汁打開了一條通路!苦,長驅直入向胃裏衝鋒。眨眼間,我眼淚鼻涕全湧了下來,趴在草垛子上搜腸刮肚……隔夜飯留不住了!我恨不得把那條苦透的舌頭都拔出來扔了!
我還以為什麽靈丹妙藥能起死回生呢,狼不就是使個苦肉計強製洗胃嘛。不過在盜獵者防不勝防的草原飯桌上,這“後悔藥”確實是狼餐後漱口居家旅行的必備良藥!
倒完了一肚子苦水,我蒼白著臉爬回馬背上。亦風和澤仁笑得牽不住馬,亦風覥著臉幸災樂禍:“後悔藥好吃不,管用不?”
我會讓他後悔的!
臨分別時,澤仁把他的馬留下來給我們用,據說這馬已經十六歲了,澤仁給他係上腳絆:“他老實得很,平時不用管他,任他到處吃草就行。老馬識途,你們就不用擔心再迷路了。”
隱蔽攝像機的電池正常情況下能堅持拍攝三到七天,可是剛到第二天我就耐不住性子了,畢竟是第一次在野狼窩邊布控,很惦記,攝像機會不會被牛羊踩到了?會不會被狼發現了?會不會沒電了?亦風被我嘮叨得受不了,就給我找了個活兒,在小屋外的半山坡上架起了大炮筒長焦鏡頭,讓我學習調焦、拍攝,同時觀察草場的動靜,而他自己則練習騎馬去了。
草原上再長的焦距都嫌短。大炮筒算是搜狼的神器了,幾千米外澤仁院子裏的狗打哈欠都能看見,但它鎖定的目標範圍很小,對焦不易,要掃視完整個草場至少花半天時間。
第一天,我就在鏡頭中發現了奇跡—草場上臥著一頭大象,我咋咋呼呼地拽來亦風,調清畫麵一看,那是個沙土堆,土堆的形狀確實像一頭大象,而且有鼻子有眼的。
“你看清楚再喊我,高原上哪來的大象,動動腦子。”亦風說。
第二天,我又在鏡頭前張大了嘴巴:“這回是……鱷、鱷魚,你看不看?”
“逗比。”亦風不理我。
“真、真的,他還在動,腳在爬。”
“啊?”
經再次驗明正身,我眼中的“鱷魚”實則是半包圍在旱獺洞口沙土台邊的一圈岩石堆,岩石堆在夕陽的投影下,呈現出粗頭彎尾的形狀,而“鱷魚”的腳則是兩隻從洞裏探頭出來的旱獺,他們邊放哨邊拱來拱去地吃草,讓我覺得那隻鱷魚正在爬。
“你怎麽淨看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亦風把“鱷魚”“大象”當作笑料拍下留念,不過就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確實太像了。
那幾天,老天爺就好像是有意作弄我似的,我經常會在鏡頭裏瞄見奇形怪狀的東西,亦風覺得我再看下去,腦子會被燒壞的。在亦風對我的眼光徹底失去信心之前,第四天早上還真讓我套住一隻狼了。
當時那狼正縮著身子在草叢中埋伏著。我原本不可能發現他,我隻是在望遠鏡裏看見澤仁的兒子貢嘎把羊群趕出來了,便想看看小羊倌兒放羊的樣子,回頭給澤仁嘚瑟一下我的“千裏眼”。貢嘎是帶著新婚媳婦出來的,兩人並肩牽著馬,采花簪鬢,好一對甜蜜的草原情侶。我沒好意思再看,移開鏡頭時無意中就套住了一對尖耳朵。
好家夥,這狼盯著貢嘎夫婦,一動不動,比我瞄得專注多了,戀愛中的羊倌散步走遠,羊群倒是離狼越來越近了。狼埋低了頭匍匐前進,羊群還沒發現他。貢嘎用氈帽把臉一蓋,在暖陽下打起盹兒來。新媳婦趴在草地上,貌似在玩手機,一旁吃草的馬正好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是狼,你終於看對眼了。”亦風手動調焦。
“他好像盯上澤仁家的羊了,要不要告訴澤仁一聲?”我雖然這樣說,但心裏卻是不願意幹擾狼狩獵的,一邊是朋友家的羊,一邊是饑腸轆轆的狼,牧民和狼世世代代就是爭奪口糧的關係。
亦風明白我的糾結:“給狼機會,澤仁那邊我跟他說,買他一群羊,狼吃了算我們的。”
羊群還在吃草,狼已經鎖定了羊群邊緣落單的一隻半大羊。狼收攏後腿,聳起肩胛,頭頸低低地向前探出,後背像弓弦一樣繃緊,他把身體各個部位調整成富有彈性的弧狀,把活動的聲息減到最小。
“小心狗棒啊……”我替狼捏了一把汗。
“狗棒”,顧名思義,原本是因為藏區野狗凶猛,牧民用來打狗防身的。自從槍支和刀具被管控以後,狗棒便成了主流殺傷性武器,草原上幾乎每個牧民男子都有狗棒,這是殺狼打狗的利器。前幾天,貢嘎才給我炫耀了他的狗棒。那是根一尺左右長,一頭粗、一頭細的四棱形生鐵棒,乍一看像燒紅以後拉長搓細的秤砣。狗棒粗的一頭直徑五厘米左右,端頭曲線形向外凸出四個銳利棱角;狗棒細的一頭直徑一厘米左右,開了一個穿孔,拴著一條四五米長的皮繩。這皮繩也有講究,一定要取自牛脖子的最有韌勁兒的皮,細細編結起來做成牛皮繩。牛皮繩柔軟輕巧,可以卷成一小團和狗棒一起塞進懷裏;牛皮繩堅韌,即使被狗叼住撕咬也不容易斷裂。牧民隻要攥住牛皮繩,把狗棒像流星錘一樣掄甩,一家夥下去,連犛牛的腦漿子都能砸出來。
我一想起狗棒的殺傷力就直冒寒意,現在這匹狼就在貢嘎眼皮子底下掏羊,一旦被發現……死定了!我和亦風大氣不敢喘,仿佛也跟狼一樣在伏獵。
落單羊靠狼更近了……
突然,狼激射而出,叼住羊脖子,一甩頭,把羊撲倒在草坑裏。狼壓在羊身上不動,草叢上隻見一隻羊蹄踢蹬了幾次,便軟了下去。旁邊的羊疑惑地望了望,低頭繼續吃草,絲毫沒察覺少了一個同伴。羊不再掙紮了,狼迅速剖開羊腹,掏棄腸肚,把隻剩淨肉的羊甩於後背,扭頭而行。這時才有其他羊發現了狼,但羊們跑了兩步也就不慌了,因為他們看見狼已經有了食物。
這狼身手夠利索的,我心中暗讚。狼叼著羊跑了一段距離,翻過一道圍欄,放下羊喘口氣,回頭瞅。羊倌翻了個身,還在做夢。狼塌下後腰小便—哦,是母狼啊,那就不是格林了。我心裏想著,她埋伏了半天,這泡尿一定憋壞了。我輕移鏡頭繼續鎖定狼,看她往哪兒去。正看到節骨眼兒上,鏡頭一黑,近處的牛糞堆擋住了視線,關鍵時候掉鏈子!我急忙把望遠鏡架到更高處,再搜時,找不到了。但我仍然激動,因為母狼叼這麽大一隻羊回去肯定是喂小狼崽,狼窩前的攝像機絕對能拍到母狼回窩喂小狼的畫麵!
轉天一早,誰也摁不住我了,取攝像機!亦風架著望遠鏡在山坡上放哨指路,我把對講機的耳麥塞好,根據亦風的指引跳過沼澤朝狼窩直線行進。
“附近沒看見狼,大膽去你的吧,我殿後。”
我總覺得亦風的話有點坑,不過現在沒工夫拌嘴。越靠近狼窩,我的神經繃得越緊,東張西望走著賊步。
“沒狼,放心,我看好你哦。”亦風又在耳機裏給我輸鎮定劑。
我深吸一口氣,已經能看見土丘隆起處的一號攝像機了,這個機位正對著小狼玩耍的垃圾堆。前幾天布控時,由於草原上沒有可安裝攝像機的樹木或支點,我們帶去一根手腕兒粗細的木棍深深壓入凍土,隻露出半米高的樁頭,用來固定攝像機。而現在那根木棍卻折斷了,攝像機掛在上麵搖搖欲墜,木棍下麵的凍土被搖磨出錐形的深洞。一號機位被破壞了,我心一沉轉而又一喜,多半是狼幹的,那這個機器說不定拍到了狼的特寫,如果狼啃咬過鏡頭,沒準兒連蛀牙都拍清楚了!我輕手輕腳踮到土丘邊,伸脖子一望,還好,另外兩個貼地隱藏的攝像機都還在,似乎狼沒有破壞那兩個機器。我心裏更踏實了,三個機位總有一個拍到狼!
我悄悄靠近狼窩,急速取回攝像機裏的儲存卡,換上新電池和卡,重新擺好機位。閃人!
我一回到小屋首先導出一號機位的拍攝數據,從五天前我們布控到今天收回攝像機,狼窩邊都發生過些什麽事呢?兩人緊盯電腦,最好奇狼是怎麽拆機器的。要知道那根木棍子是桃木的,比鐵棍都堅硬,我曾經想把它修短做拐杖,刀劈斧砍都削不動,這次竟然被硬生生折斷,而且他搖晃木棍能把堅實的凍土旋出一個大洞,什麽狼這麽神威?
綠色的拷貝時間線剛剛走完,我們趕緊打開視頻,等著狼啃攝像機的畫麵出現。
鏡頭在晃……長毛?板牙?大鼻孔?牛!一大群犛牛在鏡頭前晃來晃去,又磨角又蹭癢。草原上沒有樹,沒有大石頭,這麽結實一個樁頭定海神針一樣杵在那裏真是個“惠牛工程”,犛牛們盡情磨皮擦癢,巴不得把長毛裏四世同堂的虱子都蹭掉。折騰到傍晚,哢嚓,棍子終於斷了。苦命的攝像機不停地拍攝牛頭牛腰牛後,電也耗幹了。我們寄予最大希望的一號機位除了癢癢牛啥也沒拍到。
“靠!cow……?”分不清亦風是在罵人還是罵牛。
若不是我取攝像機的時候看過狼洞安然無恙,現在看到牛群肆虐,還真得擔心狼窩會不會被踩蹋。
“別急,還有兩個機器呢。”我給亦風打氣兒,接著導出二號機位的數據,這台攝像機是對著狼洞洞口的。
打開視頻,兩人傻眼了,畫麵一片模糊!由於攝像機貼近地麵安裝,濕地的水汽蒸騰潛入機器,鏡頭全被蒙上了水霧。在光禿禿的草原上要裝個攝像機真難,高了被牛蹭,低了被水浸。
三號也是低機位,情況也差不多:頭兩天的視頻也是昏花難辨,到第三天中午,太陽特別烈,竟然把鏡頭的水霧烘幹了,畫麵逐漸清晰起來。我正在慶幸,卻看見狼窩前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一隻大狐狸。狐狸在狼窩附近轉悠著,嗅著地麵走走停停。糟糕!狐狸似乎發現了小狼的氣息,聳著鼻子探查洞口。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知道母狼在不在窩裏,這狐狸一旦鑽洞,狼崽們將大難臨頭。
狐狸的動作警惕而顧忌,歪著頭用大耳朵聽,守在洞口四處張望。我和亦風死盯著鏡頭,急切地盼著大狼快點回來保家護子。然而,大狼沒出現,狐狸的頭卻再次伸向了洞口。我急得滑動鼠標,很不得用鼠標把狐狸拖進回收站。
“吆—”狐狸衝洞口叫了一聲。沒等我回過神,洞裏“嗖”地冒出一團金黃的東西,大耳朵、小尖嘴!機靈眼睛,細長腿兒!
“小狐狸?!”我和亦風驚喜得叫了起來,“喲,兩隻、三隻!四隻!!哎呀,這居然是個狐狸窩!”是了是了,狐狸才喜歡在平原築巢,垃圾堆附近老鼠多,正是狐狸鍾愛的食物,我早咋沒想到呢。
兩人凝固的神經頓時被小狐狸萌化了。這些小家夥在土丘上嬉戲打鬧,纏著狐狸媽媽要吃的!有一隻小狐狸發現了藏在垃圾堆裏的攝像機,吧嗒著小眼兒瞅瞅嗅嗅,還有一隻小狐狸可能憋屈得太久了,一出洞就撒著歡兒往遠處跑,狐狸媽媽急忙追攆過去,把這小淘氣押送回家。
四隻小狐狸約莫兩個月大,兩雌兩雄。一身橘紅的絨毛,唯獨尾巴尖是白色的,他們還沒長出蓬鬆的大尾巴,遠遠看去和小狼崽差不多,難怪澤仁會看錯。我們一心尋狼,盡管對這“狼窩”選址起過疑心,可是我們看見洞前的殘骨糞便卻沒往深裏想—狐狸糞也是灰白色的。現在回想起來,困在沼澤地那天晚上,把我們嚇丟魂的那兩雙綠眼睛大概也是狐狸吧。
雖然這次找到的不是狼窩,但發現一窩狐狸也是意外收獲。狐狸在草原生物鏈中是僅次於狼的掠食者,既然狼的線索暫時斷在狐狸窩前了,我們自然而然地留意起了這窩狐狸。
小萌狐們一天天長大。我們跟蹤記錄了這一家子的生活。
白天,小狐狸們都躲在洞裏,狐狸媽媽淩晨四五點就外出覓食。她先啃吃一點腐肉為即將開始的辛勞積攢能量。到太陽出來,齧齒動物開始活動,她便滿草場搜捕鼠兔。露水沾濕了她的皮毛,顯得淩亂蕪雜,她身形瘦削,不知是曾經受過傷還是有點皮膚病,她的右側肋部有巴掌大的一塊禿斑,“狐媚”這個詞並不適合她。
這是個能幹的媽媽,每抓到一隻草原鼠或者鼠兔,便把獵物咬死就地藏起來,再去尋找下一隻,攢夠四五隻以後,她原路返回,逐一把前麵藏的獵物都叼起來,塞了滿嘴的食物回窩。每次回家,狐狸媽媽都要反複確定周圍安全,才呼喚孩兒們出來放風。新鮮鼠兔是小家夥們最愛吃的,四個小家夥你爭我奪,最健壯的小狐狸能搶到最肥美的鼠兔。兩月齡的小狐狸食量不大,玩心大,吃上幾口就開始嬉戲起來,看來狐狸媽媽從未讓他們挨過餓。即使孩兒們有剩食,狐狸媽媽也舍不得自己吃,她用鼻子把食物拱到最瘦小的狐妹妹麵前,仿佛鼓勵妹妹:寶貝,多吃一點才能像哥哥姐姐一樣壯哦。
填飽肚子的小狐狸們喜歡叼來垃圾堆裏的空罐頭盒搶著玩,就像人類的小孩玩皮球一樣。他們會追撲兄弟姐妹的白尾巴尖,練習伏擊獵物。摔跤和追逐是他們常玩的遊戲,在這種點到為止的較量中,狐姐和狐哥成了“孩子王”。狐狸媽媽坐在土丘高處放哨,時不時低頭看看她可愛的孩子們,目光分外溫柔。
雖然我們的攝像機架設得很明顯,但是狐狸媽媽適應了一段時間後,並不介意這怪東西立在家門口,小狐狸們對攝像機就更不設防了,時常用尾巴輕柔地掃過畫麵,滴溜著大眼睛杵在鏡頭前照來照去,自拍似的留下一張張錐子臉。每當這時,亦風總會疼愛地笑罵道:“這些小狐狸精。”
最讓小狐狸們眼饞的就是隔壁土丘的旱獺。每當旱獺露頭,小狐狸們便躍躍欲試,不過白天狐狸媽媽不許他們離開家。小狐狸們玩半小時左右就累了,等寶貝們進洞睡覺,狐狸媽媽繼續外出覓食。她每天奔波於牧場和窩之間,很少有休息的時候。
夜晚是生存訓練的時間,狐狸媽媽會帶著孩子們到附近的旱獺洞一試身手。狐哥敢大著膽子往旱獺洞裏鑽,但狐小妹畏懼旱獺的尖牙利爪,剛鑽進半個身子,一聽見旱獺威脅的叫聲就忙不迭地縮出洞來。
我每天一早喂完爐旺,便架著長焦掃視草原,希望能像上次一樣發現一匹狼,但那樣好的運氣再沒有降臨。
四月進入了下旬,草發芽了,小黃花開了,旱獺兔子越來越多了,狼卻仿佛從草原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