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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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墨。”
    雖然現在他名字已非從前,但梅馥還是喜歡這樣叫他,等箱子全部關閉,一室的光亮瞬間被吞沒時,梅馥抬起臉,黑暗中,她的表情有些變幻,看不真切。
    “你這次來找我,是想找什麽東西吧?那東西在梅家?”
    白鶴軒沒有否認,他頓了頓,直接道。
    “沒錯,那東西確實是在梅家,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忙。”
    “什麽東西?”
    白鶴軒搖搖頭,一下下把玩著手中的夜明珠,光線搖曳,弄得石室內忽明忽暗。
    “……我也不知道,不過那東西在梅家……”他猛地收起動作,倏地走到梅馥跟前,那上揚的桃花眼深邃不可見底,流露出的坦蕩與酌定像一涓細流,把梅馥周身覆蓋。
    “梅馥,你相信我嗎?”
    “我信!不過我需要咱們定個契約。”
    梅馥揚起臉,目光明亮。撥開那些被情愛蒙蔽的不切實際的念想,她已蹉跎了太多的時間,所以,再談前路她堅決不要牽扯上那礙人的情感,隻想白紙黑字,清楚明白,或許這樣,會輕鬆好多,也能盡快撥開迷霧,實現雙贏。
    “我幫你找到東西,但你也要幫我……至於什麽我到時候會告訴你。白鶴軒,我會是最好的守信人,我們將是最好的合作關係。”
    白鶴軒對梅馥的說辭有些意外。
    “梅馥,我們不是朋友嗎?”
    “是,我與展墨始終是朋友;但是——白鶴軒,我們之間或許隻有利益,這段關係中,我自會竭盡所力達成你的願望,希望你也能同意。”
    “我……”
    白鶴軒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妥協了。
    “好吧,雖然我不大接受,展墨就是白鶴軒,白鶴軒也是展墨。但是你執意如此,我也接受。那之後希望我們一切順利!”
    “好,一切順利!”
    梅馥主動伸出手,許是被她的自信感染,白鶴軒也情緒高漲,黑暗中兩隻手擊掌為誓,等一切過後,兩人均舒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天蒙蒙亮,都城在薄暮中醒來,西北菜市的菜農們陸續擺開攤子,市場口,賣朝食的黃四娘第一屜包子剛蒸好,便有一輛華貴馬車停在了她攤前。
    車簾拉開,雪白素手丹蔻殷紅,拈著一兩銀子。
    “黃嬸,一籠三鮮包子,不用找了。”
    那隻藕臂上套著龍須金鐲,淺綠綢衫,袖口用絲線繡著纏枝薔薇,一看便是非富即貴。
    “哎!好咧,這剛出籠的,熱騰騰可香啦~”
    黃四娘笑眯眯接過錢放進裙兜,擦手去取包子,心中有些納罕。
    她在西市賣了十多年朝食,形形色色的客人都不少,可這般有身份的客人卻著實不多,這小姐知道她的姓氏,顯然還是常客,黃四娘搜腸刮肚想了一遭,愛到她這裏買朝食的大家小姐,隻有當年梅家的小女兒了,印象中,那是個極好的姑娘,大方,還不拿架子,比她們這些小門小戶的女兒還爽快幹脆……
    記得她最後一次來,也是要了一籠三鮮包子,付錢的時候興高采烈地對她說“黃嬸!我要嫁人啦!到時候記得來喝杯喜酒”她說得隨意,黃嬸笑嗬嗬說著恭喜,卻到底沒當真,朱門繡戶辦親事,豈是她們這些草民能去的?
    黃嬸瞥了眼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等待的俊秀青年,正是從前陪她來的那個,此時他正半側著臉出神,一點也沒有被梅姑娘的欣喜感染,心中不覺歎息。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惜了這男才女貌,隻怕終不會是好姻緣。
    果然沒多久,梅家被抄,梅家小姐被休,葬身火海的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黃嬸聽聞,長歎一氣,那日收攤之時,還專程為她點了三柱清香,供上一籠三鮮包。
    算起來,已有大半年了吧。
    黃嬸將荷葉包好的包子遞進馬車,車內小姐微傾身子來接,露出一張明豔照人的臉來……
    兩人打了個照麵,黃嬸瞬間呆住,手上不由一抖,幸而對方反應極快,一把撈住包子。
    黃嬸倒退幾步,指著她手指顫抖說不出一句整話。
    “你、你……”
    車內人對她一笑,放下車簾,馬車徐徐離開,轉進了巷口的市場裏。
    馬車內,梅馥咬著鮮嫩多汁的肉包子,大歎美味,一口氣便吃了兩三個,她見白鶴軒一瞬不動盯著自己,便拿了一個遞給他。
    “怎麽不吃?光看我幹什麽?吃啊!我記得從前的展墨,也很鍾愛黃嬸家的三鮮包。”
    白鶴軒接過包子,依舊盯著梅馥。
    “其實剛才你大可不必露麵,讓老劉去買便好,你知道,那黃四娘是認得你的,恐怕她會以為自己見鬼了。”
    梅馥慢慢將最後一口肉餡咽下,方才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沒錯,我是故意這麽做的。”
    “為什麽?黃四娘是這條街出了名的包打聽,我想不出午時,她見過你的事,附近的人都會知道。”
    白鶴軒蹙眉。
    “我以為你並不想引人注目。”
    梅馥杵著腮幫看向車窗外。
    “因為,我需要為今天這樁買賣造勢。”
    小販們來來往往,菜葉、魚鱗、豬雜等物隨地可見,趕車的老劉緊皺眉頭,顯然十分心疼他那擦得一塵不染的車軸和雪白馬駒,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腥鹹氣,是屬於底層百姓的生活氣息。
    掩藏在醃臢菜市之後的,是一座破敗的酒樓,屋簷門柱上的朱漆已舊得黯淡無光,過年的春聯也剝落得斑駁不堪,門框上頭甚至沒有掛匾額。
    梅馥和白鶴軒下得馬車,一個布衣夥計正用長鉤子將泛黃的燈籠取下,換上紅豔豔新簇簇的大紅燈籠,他見了二人,上下一通打量,作揖。
    “兩位是……”
    白鶴軒道。
    “天弦閣。”
    布衣夥計一臉了然,轉頭向裏頭喊道。
    “掌櫃的!今日的貴客到了!”
    一位老者聞聲而至,將二人迎了進去,這酒樓外頭看著低調,裏頭卻裝潢得極其富麗,老者引他們至二樓一間廂房坐定,命人奉茶置酒,方才含笑道。
    “閣主放心,在我們西街坊,隻要是寶貝,便能賣到您滿意的價錢,不過說起來,堂堂天弦閣主竟會來咱們這種地方,老朽還真是意想不到,嘿嘿,老朽以為,像您這種做正經買賣的人……”
    意識到話說得有些過,老掌櫃咳咳兩聲,打岔道。
    “今日還有其他客人,老朽就不陪著了,二位先在這小坐片刻……”
    白鶴軒笑笑,會來西街坊這有名的黑市,不止這掌櫃意想不到,連他自己也意想不到。掌櫃退出去後,他方盯著梅馥,再次確認道。
    “阿馥,你真的要把嫁妝賣掉?那些東西都是你爹留給你的,要知道,此地來往的人天南海北三教九流,東西一旦出手,隻怕很難再尋回來,你若是定要和我分得那麽清楚,我們可以寫個條子,這些就算是你替我找那樣東西的報酬,如何?”
    梅馥提起茶蓋慮了慮浮葉,呷了一口,道。
    “沒有必要,比起緬懷這些死物,隻有梅家東山再起,仇人一一遭報,才能對得起我爹,而我心裏才能痛快。你當初買下它們花了多少錢?我會如數奉還。”
    見她如此固執,白鶴軒也不再與她爭執,聽她要如數奉還,不由失笑道。
    “阿馥,這些嫁妝縱然貴重,我勸你還是別做虧本買賣的好!沈冰柔胃口極大,價碼開得也高,你很難再賣到同樣的價錢。”
    梅馥放下茶碗。
    “我們梅家雖是巨賈,經手的都是正路貨物,但也總有些不能拿到台麵上明碼交易的東西,這個地方我曾跟著二哥來過一回,賣的是唐不遇真跡,你知道,那時唐不遇因寫反詩,被夏雪籬帶人抄了家,那幅畫,就是我哥托人從查抄物品裏昧下來的,它在這裏,整整賣了三千兩銀子,是市價的五倍。”
    白鶴軒手指扣著桌麵,似笑非笑望著她。
    “可是阿馥……我從沈冰柔手裏買來的這些東西,卻是市價的十倍,這個價格,就算是黑市,也望塵莫及,我想整個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我這樣的冤大頭!”
    十倍?
    梅馥不是糊塗人,她的嫁妝是梅長安精心準備,她親自篩選過的,它們的價值,她早在心中一一估量過,總數不下白銀五萬兩,如果說十倍……
    沈冰柔那個貪得無厭的賤人!竟然獅子大開口坑了展墨這麽多錢!天弦閣再怎麽財大氣粗,要準備這麽大一筆巨款,想必他一定費了很多精神!
    梅馥十指慢慢握緊,沈冰柔,你等著,這些錢,你既膽敢吞進去,我就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西街坊紅燈籠一掛,早就守候在周圍的客人們便知這是開市的信號,不約而同向樓裏湧來,雖然西街坊在朝中也有靠山,但因是黑市,總是有些忌諱,所以對客人的掌控得也嚴密,掛燈籠的夥計守在門口,想要進樓的客人必須出示隻有常客才有的紅牌,方可入內。
    來往的客人中,有的是專門來此倒些黑貨高價賣出的,有的是專好收藏的,也有江湖黑道中人,總之確實如白鶴軒所說,三教九流,不是個幹淨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