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山水,做個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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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馥做夢也沒有想到,剛從梅府的馬車下來的時候,迎門便見的竟是顧少元。
顧少元一身藍衫,頭發也做年少時書生打扮,仿佛褪下的不僅是朝廷命官的官服,連同那幾年官場風雲的周旋與城府也一掃而空。
梅馥見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輕鬆顏色,忍不住揶揄。
“別告訴我,你今天不是來送我的。”
顧少元先是一愣,繼而朗聲大笑。
“知我者阿馥也。沒錯,就是不知道梅家的船能不能捎上我這個順路之人?”
梅馥也笑。
“順路?你要去哪?”
顧少元看著那雙俏皮的眼眸,胸口一蕩,已是有漣漪劃開。他忍住內心脫口而出的直白衝動,沉聲道。
“自是……客隨主便。”
一句話,仿佛又把彼此拉回到少年時期,那時候,脾性及佳的顧少元往往拿生性頑劣的梅馥無法,屢屢勸說無果時,均是梅馥餿主意提出在前,他形影不離執行在後。
如今時過境遷,舊景重現時,兩人都有些感歎。
魁姐見他們不動,急得跺腳。
“我說姑奶奶,有什麽咱們離開碼頭再說不遲,再這樣耽擱下去,小心誰也走不了!”
梅馥於是不再耽擱,和顧少元等人一路上了甲板,
號角吹響,拋錨起航,揚帆出海。腳下商船已如一隻漂亮的白鯨在湖水上劃出一道波瀾,梅馥站在船頭,心中微動。
再見了,京城。這一走,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不是不遺憾,這裏承載了她大半的記憶,無憂幸福的童年,懵懂炙熱的少年,以及幾年間兜兜轉轉愛恨情仇跌宕起伏的人生轉折……
她得到了太多,反之,也失去了太多……
兩相比較,梅馥都不知道自己是幸運多一點還是不幸多一點了。
而今天的決定,也不知是對是錯,但,無論前路如何艱險,她都會咬牙走下去。
夏雪籬,你也會知道的,對不對?
肩上一暖,梅馥回頭,這才發現顧少元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後,他無視梅馥麵上來不及收起的傷感和片刻的失神與錯愕,親手把披風給梅馥係上。
“水上風大,你也太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了。”
“噢,謝謝。”
梅馥調整表情,在披風帶子係好之後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與顧少元之間的距離,臉上已是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說起來,我發現你今天並非一時興起,完全是有備而來,怎麽,難不成你也早就想跑路了?”
剛剛安置廂房,顧少元隨身的行李雖不多,但卻樣式具備。梅馥無意中發現了他竟還親自帶著自己那柄嫁妝中的長劍,刀削已是擦得發亮,可見經常摩挲……
內心雖說一瞬動容,但現在兩人關係雖然好轉,梅馥卻已經絕計沒有和他再敘前緣的打算,此番他突然一路跟隨,從朋友之誼出發,她無法拒絕,但從男女之情上講,梅馥不想再和他牽扯太多。
顧少元聽完微微失神,可下一秒見梅馥與自己刻意保持的距離,眸中的神采一瞬又黯了下來。
她都懂,所以已經做出了回應。
顧少元內心默歎,臉上卻是浮出和煦的笑容。
“嗯,是早有這個打算。”他走上前,也和梅馥並排,看向黑暗中的滔滔水麵。
“幾年朝堂之事已是讓我身心疲憊。如今的皇上遠賢臣,親小人,再加上如今局勢微妙,不出意料必定會血雨腥風。我已經累了。”
話語之間疲憊不言於表。
李玥這幾年越發專斷獨行,因長公主之事逐漸陰狠殘暴,不聽忠言,而又因被眾人冷遇轉而親信宦官,弄得整個朝廷都很失望。如今,連向來維護其的顧少元也選擇離開了,梅馥不敢想象李玥之後會變成怎樣,不過,那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顧伯伯若是聽到你這樣說,一定會氣得用鞭子打你!”
“是啊。”顧少元如何聽不出她調動情緒的轉移,緊鎖的眉終於舒張。
“注定是要讓父親失望了,不過,做了那麽多年的乖兒子,也該讓我為自己活一回,父親泉下有知,不會反對的。”
梅馥心中一頓,暗自後悔不該自作聰明弄巧成拙引出這個話題,惹他傷心,不過看顧少元語氣輕快,才放下心來。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顧少元恍惚了一下,轉而灼灼地看著梅馥,內心竟泛出一絲緊張,有些試探地調笑開口。
“與美同行,恣意山水,做個閑人。”
梅馥一愣,繼而大笑。
“看來我們這一途不會無聊啊,又多了個事。就是不知道最後咱們的顧相會花落誰家?陳國的姑娘大膽奔放,我看就不錯。”
月色迷蒙,把整個船隻籠罩得如夢境一般。
那富有穿透力的愉快笑聲隨風四散,惹得顧少元心中一陣悸動,他呆呆地看著梅馥明媚的笑臉,無奈地搖搖頭。
如此船行了幾日,梅馥便打算往南下直入陳國。
“我哥哥他們在陳國有許多產業,現在雖舉家去了波斯,不過並未打算長住,難保將來還會回到陳國落腳。反正我也沒有去處,就去投奔他們好了,而且閑著也是閑著,正好也可以考察一下陳國的市場。”
魁姐抱著黑貓阿寶在甲板上曬太陽,她輕輕撓了撓它的肚皮,阿寶享受地咕嚕了一聲,索性翻身過來,四腳朝天任她服侍。
“投奔是假,賺錢是真吧?”
梅馥聞言揚眉笑道。
“是又如何,誰讓他們放開這片市場,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也便宜我這個妹妹。”
“哪有你這樣搶自己人生意的妹妹。”
魁姐笑罵。
梅馥無奈地聳聳肩。避開了京城的是非恩怨,一路狂歡而下,雖然短暫忘記了煩惱,但是要這樣坐吃山空卻也不是她的性格。梅馥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這幾天船隻每每在港口歇腳補貨,便不忘打量這處的民生經濟。可惜為了避免被京城中人窺破行蹤,商船逗留時間皆短,梅馥極不過癮。
說來慚愧,雖然生意遍布南北,但梅馥親自抵達之處不過爾爾,都是靠手下的掌櫃們,而自己大多數時間便是在京城,說好聽點是坐鎮謀籌。這紙上談兵久了,總算能見到各地掌櫃們口中描繪的南北景象,她心裏的激動不是一點兩點。
終於,船行南下,到了國土最南端的江寧府。這江寧府是沿海城市,海上貿易極其發達。說起來,之前淮王李宸紹的側妃曲玉嬈便是前江寧總督的嫡女,李宸紹被誅後,曲家也沒逃過滅族之禍。
如今三年過去,這邊疆口岸的一派祥和,百姓們麵上帶著微笑,一看也是安居樂業之勢。
梅馥幾人下了貨船,趁船隻補給的當口打算順勢再逛逛。
這江寧府與陳國隔海相望,又因處在國土的最南端,氣候炎熱。市場上流通著不少陳國貨物,而叫不出的熱帶水果與新鮮海貨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
黑貓阿寶被魁姐抱在懷裏,興許是被海貨市場的魚腥味吸引,拚命扭著身體,終於,趁魁姐不備,一個俯身竄入人群竟不見了,急得魁姐滿世界瘋找。
梅馥忙安排手頭沒事的夥計上前幫忙,自己則和顧少元去另一邊閑逛。
路上,見顧少元麵上難掩的讚賞神色,梅馥揶揄。
“怎麽,難不成已經找到心儀的美人,打算不走了?”
“非也。”
顧少元收回視線,縱使天氣炎熱,可此人還依舊廣袖長袍的一絲不苟讀書人打扮,加上氣質儒雅,在這遍地短打一片清涼的世界分外奪人眼球。
“我隻是感慨夏國舅確實有識人之才。”
淮王一黨覆滅之後,夏雪籬親自在朝中遴選官吏,扶持新秀,調往全國各處。如此專斷獨行,一開始也頗讓李玥不滿,但隨著夏雪籬突然離去,李玥便也不再多言,眼下隻這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江寧府,便已印證了其當年的長遠謀慮。
一提起那個名字,梅馥果然神情一恍。
短暫的失神後,梅馥又恢複了如常情緒。
“似乎聽說林殊同也是在此處?”
顧少元眸光一閃,繼而歎道。
“是啊,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成婚了。”
話剛出口,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笑出聲。
多年前,林殊同作為入京的官場新秀,曾被梅馥介紹給沈冰柔,以除情敵,如此便引出了後麵的一連串恩恩怨怨。如今,顧少元與梅馥之間已是從修舊好,成為朋友,但那隔閡在兩人之間的某些東西,二人皆是默契避過。現在,舊事重提,能一笑而過,是不是意味著恩仇泯過的同時,他們之間確實也回不到當年了?
無關風月,坦蕩如初的超性別友誼?
顧少元如是想,不過難得的,以前每每覺得這個結果分外遺憾,此刻竟也覺得並沒有那麽糟,興許,隻要歲月如常,知道她還好便已經夠了。
兩人又站了一會,聽到攤販沿街叫賣涼茶,顧少元道。
“你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回。”
梅馥點頭,街上人群熙攘,等顧少元買完回來,立時變了顏色。
行人如梭,可梅馥卻已經消失不見,而地上,一隻花開並蹄銀釵靜靜地躺在地上,正被一個小乞兒伸手撿起。
顧少元當即阻止,待看清釵上有些歪斜的花朵配飾,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