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夢與記憶（二）

    同一天夜裏，小久兒翻來覆去睡不著。

    霍承的到來，讓他想起來很多事情，陳前、趙剛、戰衛堂、礦洞、僵屍還有噩夢。

    那個噩夢許久沒做過了。

    噩夢裏黑黝黝的一片，小久兒舉著火把照不亮多遠。他看到黑暗狹窄的礦洞裏，一支礦工隊伍正匆匆撤離，遠處一群人與僵屍邊打邊撤，地上已經有了五六具殘缺的屍體。

    小久兒看到趙剛被兩三個僵屍貼身圍著，趙剛手中刀一斜，插進一個僵屍嘴裏，一時拔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另外兩個僵屍的就要咬過來。

    “趙剛，快走。”

    小久兒看到陳前拿起火把砸向趙剛跟前的僵屍，一把把趙剛拽過來。

    陳前和趙剛扭頭剛走，噗嗤一聲，一隻僵屍堅硬的手臂，紮透了陳前的胸膛。

    小久兒和陳前如同鏡子裏外的鏡像，胸前也透過一隻血淋淋的僵屍手臂，疼，鑽心的疼，那隻僵屍手臂抽走的時候，他隻覺得腦子一陣抽搐，鏡子裏的小久兒變成了陳前。

    他猛推一把趙剛，把他推出去老遠，扭過頭來，把手中長槍一橫，使盡力氣把跟前的幾個僵屍推了好幾步遠。

    他知道打僵屍需要大乘境界，自己小乘境界遠遠不夠。他也知道以前礦洞淺處這裏從沒出現過僵屍。

    怎麽自己就這麽倒黴，剛畢業成為見習戰衛，第一次出任務就遇到僵屍。

    胸膛被貫穿，他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不如為同伴們爭取一點時間，然後凝聚全身真氣，橫甩出一槍，“砰、砰、砰”，長槍撞到三個僵屍，小久兒的手中長槍被震嗡嗡響，三個僵屍也都斷為兩截。

    那已經是他的極限，況且還受了重傷。

    一閃一閃的火光裏，小久兒看到後麵的僵屍一個一個衝上來和自己臉貼著臉，他感到脖子被咬，感到沒了胳膊，感到沒了腿，摔在地上，疼到已經麻木，仰頭看向趙剛的方向：“快、跑！”

    趙剛被戰友們拉著往後撤，嘴裏喊著：“陳前！陳前！陳~~前！”

    小久兒猛然坐起來，滿頭大汗，又是這個該死的噩夢。

    老陳坐在床沿上，已經掌了燈。

    “又做噩夢了。”老陳說。

    “爹。”小久兒輕聲說。

    “不必說了。我都知道。”老陳望著小久兒，眼神裏似乎有千言萬語。

    “噩夢而已，我不怕。”小久兒怕老爹擔心。

    “你就是你哥，你就是陳前。”

    小久兒瞬間一驚，望著滿頭白發的父親。油燈忽明忽暗，照的老陳半邊臉也忽明忽暗神秘莫測。

    “別怕，都過去了。”老陳把兒子攬過來，抱在懷裏，“今天我陪你你睡。”

    小久兒揉揉眼睛說：“好。”

    那天晚上，小久兒跟父親聊了許多。

    小久兒問父親怎麽知道的，老陳不回答，反而問他：“十幾年，你折騰夠了吧。”

    小久兒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有十幾年了嗎？”

    老陳拉長了聲音說：“有了。”

    小久兒想了想可能有了吧，老陳問：“到底為啥折騰這麽多次？”

    小久兒的頭腦中回想起那段奇異的經曆，卻不知道該不該給自己老爹說。

    陳前死後投胎又回到自己家。這麽巧合，巧合到難以置信。

    可他在投胎前經曆的事情更讓他感到驚異：他在一個黑暗空間裏遇到了輪回使者。

    那個黑暗空間裏，自己沒有身體，隻有一團思想。

    他感到輪回使者也隻有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說：“這裏是虛無空間。”

    他問：“你是誰？”

    “度你輪回之人。”

    他又問：“輪回去那裏？”

    那個聲音說：“投胎重新為人。”

    “每次輪回，你可以一個問題。”那個聲音簡短地補充。

    陳前當時就沉默了。原來真的可以輪回，還可以問一個問題。

    “不是先審判，然後去天堂或者地獄麽？”

    “沒有天堂和地獄，隻有希望，一世一世對下一世的希望。這樣不好麽。”那個聲音慈祥的說。

    然後陳前以自己弟弟的身份出生了。

    重獲新生的陳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還能記起之前的所有，而且他生下來就會跑，生下來就有上一世的修為。驚愕之餘，他犯起二，來了一撥六連神操作，於是他的人生就變了樣：

    “為什麽我會記得前一世的事情？”

    “咦，你怎麽這麽快就死了。”輪回使者一頭霧水。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回答我問題。”

    “本來，渡人輪回之前，會把記憶和感受從意識上剝離，意識再次變成空白。隻是你，這是我和你的交換。你用你之前的記憶、感受和不滅之身和我做的交換。這世界上也隻有你可以，再無第二人。”

    這是陳前的第三世，後來他就更加輕車熟路了，哎，造孽啊。

    “我為什麽要跟你換？”

    “我不知道。”

    “什麽？好吧。那我換個問題。”

    “我已經回答完了。”

    “不，你沒回答啊。”陳前討價還價。

    “不，‘我不知道’就是答案。”

    這是第四世。

    “我是自願換的嗎？”小久兒問。

    “是的。”

    這是第五世。

    “我之前叫什麽名字？”

    “額”那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之後繼續說道：“名字很多有任劄、呂丘霍、汪霸、方霹、布石刃、桂珥資，付焱傑，啊好多。”那聲音停了停了，繼續說道：“你天仙境界不滅之身那一世叫陳白楊。”

    “汪霸、方霹、呂丘霍、桂珥資，付焱傑這些名字為什麽這麽奇怪？好像在罵人。陳白楊這個名字又這麽土氣？”

    “大概高手並不在意名字吧。”

    這是第六世。

    老陳的對一個又一個胎兒的態度，從第一個不多久就能下床跳了井的怪異，到後來惱恨的認為這些都是妖怪。再後來小久兒出生時，早早準備好了板磚。

    “要不，哭兩聲？”小久兒出生時，跟自己商量。

    “好吧。做個人吧。不然又被老爹當妖怪摔死了。”

    小久兒這一世，終於穩下心，老陳也終於聽到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該有的正常哭聲，而且那聲音洪亮悠長。

    其實，當時的小久兒望著父親手裏的板磚，確實哭的很傷心：“為什麽迎接我嶄新人生的，竟然是老爹親自準備的板磚啊？”

    等這哭聲聽得仔細了，聽得真切了，老陳長出一口氣，緩緩放下了手裏的板磚：“哎~造孽啊。”

    安安穩穩地過完了幾個月，老陳眼巴巴希望這個兒子可以活的長久，為此給他取名為陳久兒。

    此時小久兒麵對花白頭發的老陳問自己‘到底為啥折騰這麽次？’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小久兒隻好問老爹：“你是怎麽確定這幾個都是我的？”

    “因為你每次都跟我說，‘爹，我還得死一次’。”

    小久兒哈哈大笑：“爹，那是我給你的信號。幸虧你聰明。”

    “不是我聰明，而是你，早就跟我說過。所以後來我才猜出來，陳前是你，後來幾個怪胎，也是你。”

    “我之前就給你說過？誰？陳白楊？”

    “是。”

    “陳白楊的記憶我沒有了，那時候我還給你說什麽了？”

    “那時候你給我說的話，比起你輪回五六次都更加詭異。不過，現在說給你也沒用。你要記住：好好感受這個世界。”

    “嗯。好好感受這個世界。所以我這一輩子啊，就想陪著你和老娘。老娘已經不在了，就好好陪著你。”

    “這就是你白天辭了霍承的理由？”老陳搖搖頭，顯然小久兒沒有理會到自己所說的‘好好感受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啊。我這五六次輪回，沒少折騰你們。”

    “你必須學武。不過不去朝廷官學也好，畢竟入了官學，多半身不由己。這一點你也很清楚。”

    “為什麽非要學武？”小久兒問。

    “睡吧。”老陳吹滅了燈。

    老陳睡著了，小久兒卻睡不著。

    自己活了多大了？小久兒在心裏算計：陳前活到十九歲，自己又活到了六歲，加起來也得有二十五歲了。

    陳前十九歲，練武練到了小乘境，小久兒從小就帶了小乘境。

    說起來修仙境界劃分也很簡單，人類修仙從入門到天仙，一共分為八境二十七重。

    築基、小乘、大乘、證道四境各有三重。封號境界有五重，封號境界之後是大宗師。大宗師渡劫飛升便為天人，天人境界有九重，天人九重之後便是的天仙了。

    不管是哪一種職業，都要先從吐納練起，經曆煉體、築基，算是完成了入門的築基境界。

    築基圓滿，到達小乘境界，有了修為基礎，才可以修煉職業技能。

    陳前一世，學武拜師，懷著報效國家的信念，選擇了戰衛堂，雖然中州大城裏的戰衛堂三種職業都有師父，但小小桃花島的戰衛堂隻有戰士職業，所以陳前也是一名戰士職業。

    小乘境界圓滿的小久兒不能說銅皮鐵骨，但自己稍稍用真氣，身體就能堅硬如山石一樣。

    二十幾歲的心理年齡，對小孩子的玩鬧不感興趣，因此盡管吳綢鬧的再凶，對小久兒來說，都不放在心上。

    二十幾歲的心理年齡，也自然讓小久兒多了更多的城府。

    他之所以白天在霍承麵前表現平庸，一是不想讓霍承看出自己的不正常。畢竟這個自己曾經的大師父，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而且做事縝密，不然也不會從當初的學堂師父，一步一步爬到戰衛堂主事。

    第二個原因，自然他不想再加入朝廷官學，受到那麽多的限製。

    當知道自己可以帶著記憶投胎以後，小久兒驚喜的想：這不變相等於不死之身麽，無限生命讓他高興不已。所以，慌什麽，學武修仙有的是時間，以後再說。

    而且他也知道雖然自己有的是時間，但身邊的人仍舊會老去，比如母親、比如老陳，所以他更加珍惜父親餘下不多的日子。

    陳前十九年，加上來來回回投胎折騰十幾年，算下來三四十年年的時光裏，陳家村也多了許多新麵孔，少了許多老麵孔。

    那些曾經和自己一起調皮一起玩鬧一起吃苦一起吹過牛的人，有的也早已不見了。

    有些話、有些事，隻有他自己記得，說出來隻會徒惹煩惱罷了。

    充足的時間讓他這一世變得懶散頑皮，幾次輪回也讓他性格老成，心裏自帶了孩童不該有的淺淺的愁。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