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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老爺子冷哼了一聲，說：“你估摸著，我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年好活？”
    李青流卻愣了愣，遲疑地看著沐老爺子，說：“你認真的？”
    沐老爺子“嗯”了一聲，目光灼灼地看著李青流，道：“認真的。樹已將頹，高樓將塌。我自己心裏也有數，隻不過還是強撐著一口氣罷了。如今見了你，正好你也幫我算上一算。老頭子我到底還有幾年好活。”
    李青流直著眼睛看了看沐老爺子，用一種幾乎要將沐老爺子拆骨剝皮的眼神看著沐老爺子，直到他一口氣差點沒憋得喘不上氣來，才定定地說：“要看你心態如何。”
    沐老爺子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什麽心態調整不好啊。微微一笑，說：“怎麽說？”
    李青流搖頭晃腦地說：“若是看的開一些呢，便是三五年，也有些好活。可若是一時間鑽了牛角尖兒，想一些想不通的事兒呢——別說是兩三年，便是一年半載，也是不好說的。”
    沐老爺子哂笑，擺了擺手，倒也沒有什麽很在意的樣子，想來他自己心裏也是有數的。林雪這一個家族的醫生，世代為沐家診病看藥，對沐老爺子的身體的把控說不準比李青流以命道之術看到的還清楚還仔細。沐老爺子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身體究竟還剩下多少時日。
    可連李青流也這麽說……
    那便是再也沒有回天的餘地了。
    “老頭子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可惜……來不及便是來不及。便是跟因果樹沒有什麽關係了，這也是我自己的命數。”沐老爺子沉聲笑了笑，隻是臉上是掩映不住的滄桑：“說吧，你來，究竟是為了什麽？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做些事情，你說吧。”
    “沐清源快死了。”李青流默默地看著沐老爺子，忽然冷不丁蹦出一句話來。
    沐老爺子怔了怔。
    “你家這孫子啊……要是跟憐丫頭一同下陰司，昆崳山是非過不可的。”李青流歎了口氣：“難不成你也打算像木迦一樣，瞞誰都是瞞一輩子？你就認了吧，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孩子總得有爹，爹這麽些年去哪裏了、幹了什麽事兒，總得有個交代。以前沒定下來的時候你不說，倒也沒有什麽所謂。可現今既然你定下來那小子了，往後有些事情就不必瞞著他……”
    “嗯，原本就打算等他們走的時候，一並說了的。”沐老爺子滿麵的頹然之色，手指敲了敲紅木的案台，上頭一方玉貔貅的筆架巋然不動，墨色染到了玉質之上，隱隱還能看到一線血紅。可這麽些年來了，這染料別的色兒的玉貔貅還是就這麽擱在沐老爺子的案台上，沒有人敢把它拿下來，也沒有人敢說上前去給它擦一擦。
    所以，鐵漢柔情，隱瞞十年，最後擺在沐雨生麵前的，竟然是一個殘酷的真相。
    修整了一天之後，沐老爺子借著有陰司來的情報，將我們又叫回了玉溪花園，還是那個熟悉的水榭中的亭子，還是那熟悉的老吳管事。
    唯一不同的，便是沐雨生的臉色。
    慘白而痛苦，掙紮又帶著絕望。
    我從來沒在生來樂觀豁達總是笑哈哈的沐雨生臉上見到過這樣的神色。
    又或許……陷入心魔幻陣之後，久久不能釋懷的沐雨生，臉上就是帶著這種神情，默然地、絕望地……看著他年幼時在眼前一幕幕出現過的，父母爭吵的夢魘。
    換做是誰，誰也都無法平靜下來。
    任誰被告訴，一向在自己心中是個花花公子浪跡天涯，不但小三情人和私生子一大堆，還對自己二十年來不管不顧的親生父親，竟然不是那種在自己心目中已經根深蒂固了的吊兒郎當的樣子，而是一直以莫大的毅力和堅韌，扛起了守護陰陽兩界之間屏障的鐵血硬漢，都會一時間在腦子裏拐不過來彎兒。更何況，沐老爺子還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現在，這個在沐雨生的生活中存在感極低的父親沐清源，竟然因為數十年來陰氣的侵襲，已然將死。
    “你……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沐雨生臉色慘白，聲音顫抖地看著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的沐老爺子，雙拳緊攥，連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父親，沐清源，二十年前，去鎮守陰陽兩界的交界處昆崳山。那裏是藏陰之地，陰氣極重，隻有沐家純陽血脈才能鎮住。”沐老爺子一字一頓地說，一雙銳利的老眼卻緊緊盯著近乎崩潰了的沐雨生，沉聲道：“眼下你們要下陰司，我也不欲再繼續瞞著你。”
    “等等，沐雨生怎麽也去陰司？”反而是我吃了一驚，不是隻有我跟葛淩下陰司嗎？怎麽聽沐老爺子的意思，沐雨生也要跟我們一起去陰司？
    “他要跟你們一起去，是我的命令！”
    沐老爺子臉色嚴肅，不容拒絕地說：“沐家在陽世間，世代鎮守邊疆。即便是在陰陽交界之處，也是鎮守的守衛！這是沐家男人的責任！”
    “沐家男人的責任……”沐雨生連眼睛都紅了，也不顧及當著我們一眾人的麵前了。冷笑一聲，說：“這時候您就想起來，我到底還是沐家的男人了！排在我前麵的還有大哥，為什麽這時候您就忘了，當初是您自己說的，他沐寒生也是我沐家的男人？”
    沐老爺子的手指微微抖動，最後出口的卻隻是冷硬到無法拒絕地一句：“你必須去！”
    連我這個外人都覺得有些看不下去，葛淩皺了皺眉，起身將沐雨生按住坐下，才淡淡地對沐老爺子說：“沐雨生去陰司一事，並不必要。但若是他父親病重將死，去見一見也是在情理之中。您不至於這麽急切。”
    “這件事，我心中有計較。”沐老爺子吐了口濁氣，擺了擺手，不再看沐雨生，反而臉色疲憊地衝我們說：“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差不多了。聽說你跟葛淩的父母親人都在老家。離陰時還有一周的時間，你們要是想，就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