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夜會,驚酒,殺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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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驚肉跳地看著,看著撞牆鬼發出無聲的血肉腐爛殆盡的哀嚎,看著一灘青黑色的血肉漸漸扭曲……化為一灘黑水,在血肉融化的過程中,發出像是被潑上了硫酸一樣的,刺啦刺啦的聲音。
    我見過血羅刹女巢穴中的白骨如山,也見過在水中被浸泡的浮腫扭曲的浮屍……可這一切,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形的物事在自己的眼前化為一灘血水來的恐怖和震撼……
    我的尖叫聲已經到了嗓子眼兒,偏偏被我自己死死咬著嘴唇沒有發出來。我出了一身的冷汗,後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濕透了……手心裏也滿是黏膩的冷汗。
    可沐寒生就這麽文文弱弱地坐在輪椅上,提著瓶底兒倒了個幹淨,鎮定自若地看著撞牆鬼的血肉都消融的一幹二淨,在那灘血肉完全化為一灘黑水之後,沐寒生才發出了一聲意猶未盡的輕歎。
    素白的手指捏著瓷白的酒瓶兒,又倒了過來,將瓶底剩下的幾滴酒液倒進了嘴裏,沐寒生才又轉頭看著我,溫和而懇切地說:“劉小姐,你剛才,什麽也沒有看到,對不對?”
    我渾身顫抖著,將沒有發出口的一聲尖叫聲憋會了肚子裏,連指尖都在顫抖,抖著嗓子,指著那灘血水,說:“他……”
    “噓。”沐寒生輕笑一聲,豎起一根手指頭,放在唇邊,輕噓了一聲,依舊帶著溫良的笑,一張看上去跟沐雨生有七八分相像、隻不過更為文弱些的俊臉上,漆黑的眸子溫和地看著我,說““沒有‘他”。若是成了灰成了水,你還能說他是個人,或者是個鬼麽?劉小姐,你最好當做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無論是葛淩,還是雨生……我希望,你能把這件事情爛在肚子裏,就當做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我滿腦子都是“衣冠禽獸”四個字兒,沐寒生雖然沒有青麵獠牙,可他這副模樣,在我看來,跟惡鬼羅刹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劉小姐認得回去的路吧?需要我送你回去嗎?”沐寒生又是微微一笑,我渾身雞皮疙瘩亂跳,艱難地轉了身,才發現那種凝滯的、仿佛陷入泥沼中連腿腳都動彈不得的感覺消失了。
    果然是因為那個撞牆鬼死了的緣故……
    我緊緊咬著牙,頭也不回地朝著有亮光的地方跑去。直到酒味兒徹底消散不見了,我也衝到了回廊的盡頭,靠在大門口,扶著門框喘氣。
    我渾身已經濕透了。可緊接著,我耳邊就傳來一聲詫異的聲音,卻是我熟悉的。
    “小憐?你怎麽才回來?”
    葛淩手中抱著厚厚一摞資料,剛從門廊走過來,一臉茫然地看著我。
    我來不及想,衝過去就撲到了葛淩的懷裏。
    葛淩有些摸不著頭腦地抱住我,察覺到了我的汗濕重衫,臉色才冷凝了起來,沉聲道:“怎麽了?”
    我剛想把我剛才經曆的,看到的那個撞牆鬼跟沐寒生的事情說出來,卻感覺一陣氣短,無論想說什麽,都說不出口。這些話都憋在了嗓子眼兒,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沉默地靠在葛淩的懷裏,最後隻是徒勞地歎了口氣,勉強地笑了笑,說:“沒事。”
    與此同時,陰司的天依舊是亙古不變的灰暗,隻有一輪血月散發著幽幽詭異的光。
    撤了兵,從獨孤琴的大網中掙脫出來的俊美男人,一手拿著本書,一邊靠在藏山上一座小院子中的椅子上。
    旁邊一盞幽幽跳動著的燈,照在獨孤淵手中的書頁上,獨孤淵看的出神。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後變數無窮……”獨孤淵輕聲地喃喃念著書卷上的話,唇角一勾,像是在自言自語:“鬼眼先生,倒真當的起無雙謀士之稱。”
    獨孤淵看書的時候,喜歡屏退下人。他有很多很奇怪的怪癖,就比如,跟獨孤幽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兄妹倆都習慣冰冷而疏離地稱呼獨孤常磬為“冥府之主”;而跟獨孤琴說話的時候,獨孤淵卻會親親熱熱地喊上一聲姑母。
    這不算什麽。獨孤淵含著笑,人總得搞清楚自己抱著的是誰的大腿,仰仗的是誰。姑母這麽多年來,不問朝政,便已經是給了他們兄妹倆最大的便利。
    鳳君當立,可假鳳虛凰的把戲,誰是假鳳,誰又是虛凰?
    總得搏一搏。獨孤淵默然地想。
    獨孤琴的勝負手,他自己也有辦法應對。所以不必在乎那個故作清高的女人胡亂言語……獨孤琴能說什麽好話?
    他們之間,靠父親的血脈維係的那一丁點兒的血脈親情,難道不是早在一千年前的北境之戰中,就已經消磨殆盡了嗎?
    從獨孤淵帶著獨孤幽,代替原本該去送死的獨孤琴,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時候,獨孤淵就已經在心裏立下了誓言。
    總有一天,他們兄妹倆的性命,會比獨孤家的其他人,都要尊貴。
    人,在陰司是稀少的。而做人,又遠比做鬼要難。獨孤淵尤其喜歡“慎獨”兩個字。他喜歡獨處,就連獨孤幽也沒法闖進他獨自思考時的地方。
    故地重遊,昨天寅時,他還在這裏,慢了同樣來找鬼眼先生的獨孤琴一步,被吊起來羞辱。今天獨孤淵又帶著兩個鬼仆來了昨天發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地方。小院還是這個小院,主人卻已經身死。
    或許沒有。
    獨孤淵昨日,也不過是遠遠地看著鬼眼先生喝了毒酒,中了箭吐血倒下。可鬼眼先生真的死了嗎?
    就算獨孤琴的臉上流露出了那樣惋惜的神色,獨孤淵還是不大相信。
    做戲麽,誰不會?
    所以他今日,還要再來一次。
    鬼仆守在小院兒的外麵,獨孤淵也放心,查探了一圈,索性坐下來,點了盞鬼燈,翻看起鬼眼先生的手劄來。
    明明是個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人類,卻自號鬼眼先生。才能走卓絕到獨孤家兩大才俊都親自來請的地步,鬼眼先生果真不是平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