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處處是苦,寸寸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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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生下來,與自己的生辰同時被記錄在冊的,就是母親的忌日。這種極為深沉卻又避無可避的痛苦,世世代代折磨著沐家人。
    李青流枯寂地坐在純儀王墓中,周圍是巨大而又宏偉的空洞。
    穹頂上千金一顆的南珠,散發著柔和而又清淺的光亮,是曾經有個人對他講了一個一斛珠的故事,那時候李青流便打算在自己的長眠之地中鑲滿南珠。
    書劄泛黃,書頁菲薄而脆弱,李青流極為小心地一頁一頁翻讀過去,仿佛將沐家的家史放在手上研讀。
    初代的沐家家主直到妻子在生育的時候離世,才發覺了自己的身上混入了魔族的血脈。
    卻又因為魔族血脈天生的霸道壓製,屬於人的人性會在魔血的侵蝕之下漸漸消失。直到最後成為披著人皮的魔……
    就這樣,一代一代的傳承,靠著生產時母親的竭力而亡,和成人後父親的逐漸瘋魔,沐家終於找到了壓製魔性的辦法,便是修煉一套至陽至剛的罡氣的功法。
    魔和鬼一樣,原本都是陰司中至陰的存在,自然便隻有純陽罡氣才能克製住魔性。漸漸地,到了沐老爺子這一代的時候,魔性終於在活著的時候,可以完全被壓製下去了。而沐老爺子的兒子沐清源,令三個女人懷過孕,而這三個女人生產的時候,雖然都說不上是輕鬆,可她們都活下來了,並且生下了三個兒子。
    按理說,魔性應該已經被壓製住了才是……
    可沐老爺子最後拜托李青流的,卻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讓李青流殺了沐清源和沐寒生,正是因為……鎮守在昆崳山的沐清源,身體內的魔性在漸漸複蘇……
    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原因,可沐清源確實性情要比以前暴躁。因為魔性複蘇的原因,沐清源體內的罡氣和陽剛之火無處發泄,隻能在昆崳山高價找來那些不要命隻要錢的小妖女……
    手劄的最後,應該是屬於沐老爺子親筆寫下來的筆跡,顫抖而拖遝,似乎是在已經快速地老去之後,強撐著身軀寫下的……
    “吾沐家,雖身負魔族之血脈,卻從未愧對於陽世間。我輩有人之心,奈何受血脈折磨之苦。為守護陽世間,窮盡心力,贖罪也?降罪也?終究無人知曉前因為何……吾兒清源,原為吾沐家之希望,天縱奇才,奈何魔氣無法鎮壓,為護陽世間,便去昆崳山藏陰之地收斂魔性……卻是徒勞之舉。”
    “魔軍自域外卷土而來,陰司將有大禍。有大禍,必禍至人間。故而,青流吾友,若清源有異動,即刻誅殺之……”
    “世代鎮守雲南,繼而鎮守陰司……吾沐家,立誓守護陽世間,便縱九死,亦由不悔……”
    手劄之後,是一枚被貼在了內頁的青銅鑰匙。
    李青流拈起那枚青銅鑰匙,注視了良久,才垂下無神的眼眸,唇角緊抿,眉心緊鎖。
    處處是苦,寸寸是劫。如何就到了如此的境地?身負魔血,並非是沐家之過,相反,沐家為了鎮守陽世間做出的犧牲和貢獻,比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多。因此沐老爺子的托孤之語,才會格外悲壯。
    原本是天縱奇才的沐清源,年少的時候在女人叢中流連的風流浪子,最後卻成了對妻兒最為冷酷無情的那一個。是因為,在他身體中,屬於魔的那一部分,已經漸漸碾壓了身為人的那一部分。殘存的人性告訴他,遠離是唯一的辦法。
    無論是沐老爺子還是沐清源,甚至是隱隱知道一些內情的沐寒生,他們內心都是苦楚萬分的。可這就是天命的安排,就算是怨恨這天道和命運的不公,可沐家人從來也不會做出為害陽世間的事情。
    後退一步,便是萬劫不複。是千百年傳承清正家風的崩壞,是人漸漸魔化的悲劇。是以沐老爺子決絕托孤,是早已存了死誌的。
    而這一切,此前的李青流,根本都不知情。
    李青流結識沐老爺子的時候,沐老爺子還年輕,是跟著那時候的鳳閣珞珈進哈巴雪山尋找血燊的人之一。
    陰差陽錯,便看到了純儀王墓真正的入口旁的界碑,入了純儀王墓。李青流剛從千年的沉睡中醒來,沐老爺子告訴了李青流許多事情。此後這友誼便一直維持著。直到滄海桑田,時光變換。一人依舊是當年的少年風姿,一人卻已經垂垂老矣。
    之前沐雨生跟葛淩他們要找血燊的事情,沐老爺子視事先便告訴了李青流。可沐寒生決意以此來曆練沐雨生,便有了此後的一係列設計。從沐寒生先頭派過去的尋寶隊刻意引導著將沐雨生一行帶進了純儀王墓,再到之後的洗龍池伐經易髓,甚至於到後來沐寒生以冷笙簫的身份帶著磁母來給沐雨生解圍……一切的曆練,一切的重望,都是因為沐雨生的血統。
    沐雨生體內魔族的血統,是最為微弱,最為不顯的。不像是沐寒生,沐寒生以冷笙簫的身份在地下拳場打黑拳的時候,所有見過他戰鬥殺人樣子的人都覺得那不是人,那是一隻魔。
    這一切都是早早就被決定好了的。誰被當成一柄曆練他人的刀、誰被命運捉弄,身負大才卻困於昆崳山一隅……誰心性純良,又帶著善良的心一步一步被引導著走上那條注定的路……
    “沐家……”李青流喃喃地道,一滴晶瑩自他的眼角滑落,身後傳來傀儡女子移動時的腳步聲,潔白柔嫩,和女人的手沒有任何差別的手伸出來,遞了一塊手帕過來又恭敬地退下,李青流終究是看著手劄,微微一笑。
    “沐家,功勳彪炳,理應名垂青史。不應當因為身負了魔血,就自定為有罪之人……是我們欠沐家太多。”
    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注定是要守護這個世界,就注定會深愛這世界,就注定要為這世界犧牲。
    “論大義,我不如你。你放心,隻要我不身隕,魔族必將不會踏入陽世間半步!”李青流淡淡地笑了笑,將手劄收好,微微抬頭,望著穹頂上的南珠,就仿佛望著女子霧氣氤氳,如同南珠一般溫潤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