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章 花外酒,樓外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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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出了臘月,陽世間昆崳山的雪一直便也沒停過,紛揚飄灑。昆崳山隱秘的地方,有一片天湖,天湖之中有一個小島,島上遍植梅花,如今更是盛放灼灼,隔著湖都能嗅到清冷梅香。
李青流與百曉生——天下最多智的人之一和天下最靈通的耳之一,罕見地來了閑情,在梅花島中小築煮酒對飲。小築中紅泥小火爐綠蟻焙新酒,梅香混合著酒香和一旁劈啪做響燃著的鬆木炭,舒適愜意的如同雲上仙。
“她如今做事,愈發令我看不透。”百曉生手中執著酒杯,另一手捏著盤中製好的梅餞往口裏送,忽然含含糊糊地冒出這一句。兩個都是這世間美到了極致的男人,此刻就如同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都是極為憊懶地靠在榻上。
李青流大大咧咧地半躺在百曉生對麵的榻上,反倒是比百曉生還要鎮定一點,咳嗽了兩聲,勸道:“她這些年過地不容易……”
“不容易?”百曉生挑了挑眉,露出一個促狹的表情來,打量著李青流,懶懶地道:“她這些年來過的不容易,是因為誰的緣故?我們這些老王八裏頭,就數你能藏。”
“你才是老王八,你全家都是老王八。”李青流頓了頓,心下想著果然還是您更狠,為了埋汰我連自己都能搭進去,打了個酒嗝:“我看獨孤淵那孩子比獨孤琴要好一些。無論是格局還是心性都要比獨孤琴強。既然百年後冥府帝君就要重新正位,現在讓孩子們爭一爭也沒有什麽不妥地。”
百曉生淡淡一笑,眉飛入鬢,唇如新櫻,跟她方才丟進嘴巴裏頭的糖漬梅餞一樣微紅:“正是因此,我才不想管——孩子們的事兒啦,我們這些老骨頭還摻和個什麽勁兒呢?修羅族的小子昨兒個從我那裏拿了點脫骨香。”
“你就給他了?”李青流皺了皺眉,低低喝了一聲:“李準,你是不是腦子進了水……”
“你慌個什麽勁兒。”被稱為百曉生的李準翻了個白眼:“他出了錢,我出了貨,有什麽好置喙地?我還是那句話,該死地總歸是要死地,不在乎手段,不在乎等上多久,更不在乎是經由了誰的手……”
“你心裏有數就好。”李青流興致缺缺地也吃了一塊梅餞,丟進口的瞬間才皺了皺眉,吐出來苦著臉說:“這麽酸你倒是也能吃下去。”
還吃得麵不改色的,叫他以為是多麽好吃的物事……
“嘉陵能給你上最好的蜜餞兒?將就著吧。”李準笑的邪氣盎然,手習慣地往自己腰腹處一撈,撈了個空,才想起來今兒個出來的隨性,黑貓壓根兒就沒有帶出來,更別說他那哭唧唧苦兮兮地在家收拾行李的小徒弟……
這麽想著,昳麗而俊美的男人麵容上就流露出一抹冷清的溫柔來。
“你總說你那小徒弟今後比你要美,我怎麽卻是一丁點兒都看不出來。”李青流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掃一眼就知道對麵的老友在想些什麽,挑了挑眉,氣定神閑地說:“要我說,你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也是注了水的。你當年上台唱戲的時候,油彩胭脂一層層地往上頭抹,地下看戲的人,能看得出美醜麽?”
李準笑了笑,神態間也有些懷念的模樣:“這一晃也就這麽多年了。——你別不信,她不過是還沒有長開,你是知道她此前的模樣的。大明宮前一萬枝梅花都比不上她……”
都是些陳年往事了。
要說是成神,想成神的自然有想成神的苦楚;可對於這些不在乎那些的人來說,就隻有千年風雨後的感情最為珍貴。
所以才更加執著。
“你就繼續你的小蘿莉養成計劃吧。”李青流嗤笑了一聲,慢慢地又拈起一枚蜜餞,強忍著酸,一口一口地吃掉了。直到最後,舌尖才綻出一抹酸澀之後的甜來。
他忽然像是想起另一件事:“……我難道是真地地老了,竟有些想聽曲子,老李,你現在還唱不?”
李準放下酒杯,眯了眼望過去,陰森森地說道:“你想死麽?”
李青流連忙訕訕地陪了笑,說:“我不就是這麽說上一說——說來,你教那孩子學戲了麽?她當年也是梨園中人……”
“沒教,不教。”李準回答地幹脆利落:“唱戲有什麽好地?我這輩子,唱盡了他人的喜怒悲歡,也看遍了他人的風花雪月。到最後就會覺得,沒什麽意思。”
他的語氣,忽然就有些蕭索,有些枯寂:“小李,你說,咱們老李家是不是淨他媽光出情種了?”
李青流笑了笑,沉吟了一番,說:“你別說,還真是。我記得有句詩是怎麽說地來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忽然住了嘴。
聽梅小築中,忽然便陷入了一片寂靜。
老李和小李,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良久之後,李青流才又輕咳了一聲,打破了寂靜,說:“秘境要開了。”
“開唄。”李準百無聊賴地笑了笑:“你若是想問我那三件秘寶在哪裏,最好還是先住了嘴。你出不起這個價錢。”
“老朋友,就不能打個折麽?”李青流忝著臉湊過去,笑嘻嘻地擠眉弄眼,李準義正言辭地拒絕他:“不行,你見我給誰打過折?”
“你那大徒弟,倒是把你這一手學了個十成十。”眼見這人油鹽不進不講情分,李青流哼了一聲,轉了轉手中的酒杯:“這些年在昆崳山這裏,他可是賺了個盆滿缽滿。青娘看在你的麵子上也沒有動他……”
“你不就是想為她來找我討個人情麽?”李準斜睨了李青流一眼,兩個人都有著如出一轍的狹長漂亮眼眸,隻是其中一個已經被布條蒙上了眼,再也無法回複往日的豔致風流……
“這份人情,我自然會還給她自己。你就別妄自為她做打算了。”李準喝了口酒,隻覺得冰涼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隱隱有燒心的痛感傳來:“這麽多年,你竟是還沒看清。永遠不要擅自為她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