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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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兒,被他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已經許久。難得的是一張麵孔卻依舊鮮活。
    隻是她已經重生轉世了,將前世的一切全然忘記了。這樣也好,她前世死地那麽不明不白,若是想起來,怕是又是一樁痛事。
    隻是再見的時候,是幽幽在陽世間發現了鬼嬰的蹤跡,喚他過去幫忙。
    鬼嬰這種存在麽,獨孤淵自己是不大在意的。所謂鬼嬰亂世,又能亂到什麽地步?一個世道的亂象,永遠不會隻承載在一個個體的身上,哪怕是鬼嬰,又如何呢?
    但去還是要去的。幽幽是他如今唯一的牽掛,雖說是有時候小性子了一些,但終究還是得寵著的,不是麽。
    然後他看到了那張臉。
    那張哭花了的臉,卑微地俯在塵土中,一雙眼睛沉痛而帶恨地看著他們,說他們搶走了她的孩子。
    原來,鬼嬰的生母,是她。
    已為人妻,已為人母。他卻依舊覺得自己的心在不住地顫抖。幽幽罵了她,他在回去之後,不顧幽幽身上還帶有被女孩兒的同伴打傷的痛楚,狠狠地教訓了幽幽一頓。
    是他任性了。
    但他看著自己掌心睡著的,她的女兒,被冠以鬼嬰之名的小家夥,微微一笑,因為他知道,那女孩兒,終究會再一次見到他的。
    這些年,他幾乎已經忘卻了,自己一個人在孤獨枯寂的黑暗中度過了多少時光。
    沒關係,總歸這輩子,他是來贖罪的。他的父親生他而不愛他;他的母親愛他而無力陪伴他——沒關係,沒關係,他會一點點讓該償還的人還回來。
    獨孤長順原本曾有極為光明的仕途。卻在漸漸成長起來的獨孤淵的推手之下,總是會在一些關鍵的地方觸怒了獨孤常磬。漸漸地,獨孤常磬愈發不喜自己這個在她看來目光短視而手段陰沉的胞弟,轉而重視起自己的小輩來。
    這還不夠,獨孤長順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多。
    獨孤淵要獨孤長順在孤獨中死去,作為他遺棄了他們母子三人、對他們十數年不聞不問的報複。作為對他不堪成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報複。
    而這世間,對一個父親而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麽呢?
    是一點一點,摧毀他唯一珍愛的珍寶,摧毀他的唯一希望,他的女兒——也是獨孤淵這輩子,最不能放過的一個人。
    西域有一種神奇的草藥,能將清純玉女變為離了男人就沒有辦法活下去的欲女。當年的獨孤琴曾經考慮過給他的母親用這種藥,最後卻因為獨孤琴殘忍地要他的母親在清醒中遭受痛苦而作罷——後來獨孤淵將這種藥用到了獨孤琴的身上。
    買通了她的貼身侍衛,每日定時定量地在她的茶中加一小撮兒無色無味的藥粉。漸漸地,獨孤琴便再也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欲念。
    彼時,她是有相愛的愛人的。
    黑夜君同樣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北境之戰中,獨孤琴用盡了手段,將這個男人收入了自己的手中。此後一直表現的如同她希望表現出來的那樣——雍容華貴,美麗矜貴,是一朵不帶刺的解語花,是一片男人纏綿不已的溫柔鄉——然而,這一切,都要建立在,獨孤琴僅僅是黑夜君的女人身上。
    這麽驕傲的男人,親眼目睹自己的女人承歡,是怎樣的一種暴怒?
    所謂的身世流言,不過是木柴堆尚未燃燒起來的時候,他添的又一把火。
    獨孤常磬同樣厭惡並瞧不上這種行徑。所幸獨孤長順按照獨孤淵的預計,匆匆進了酆都行宮,跪倒在這個超越了他不知道多少,以至於他完全生不起任何嫉妒,隻有敬畏懼怕的長姐麵前,低聲下氣地為自己的女兒開脫求罪,一並被含怒的獨孤常磬所徹底厭棄。
    獨孤淵就如同一隻在黑夜中伺機捕捉獵物的蜘蛛,是夜色下最為優雅的獵人,一步一步地等著自己的獵物在誘餌的誘惑下,邁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他的手段殘忍嗎?
    是,獨孤淵心知肚明。但他不後悔。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一切因果,都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獨孤淵隻不過是要讓那些做了醃臢事情的人們付出該付出的代價。難道這也有錯?
    得到那女孩兒來到陰司的消息的時候,他被自己的謀士捅了一刀。即便隻是一場演給世人看的戲,卻依舊是痛徹心扉的。
    為了欺瞞過那幾雙眼睛,他又如何才能做到不以垂死搏信任?
    他派紀把那女孩兒從藏山小院門口抓了回來,放在了茉園。她依舊是懵懂的,依舊是什麽都不知曉的,傻乎乎的,既然不記得他,他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麽意思?
    半夜時分,獨孤淵命紀把輪回鏡從屋簷上丟了下去。
    好在傻姑娘沒有傻到底。
    她在茉園住了下來。獨孤淵總覺得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強搶他人妻子?這等事情他做不出來。但要讓他輕而易舉地就把女孩兒放走,總覺得好虧。
    於是,獨孤淵暗自在心裏決定,等那隻化身為人的大鬼找到她的時候,就放她走。
    這幾日……先把她放到書房看一看吧。看看木迦的小徒弟,上輩子惹了聖人震怒悲痛的女孩子,在萬千魔氣中伸手救出了他的女孩子,這輩子會是什麽模樣。
    然而大鬼與獨孤琴的婚約,卻是獨孤淵未曾設想到的。
    他調查過大鬼,那是個極為優秀的男人,斷然不會做出這種拋棄妻女的事情。但婚書已經送了過來,不日霍鳳鳴還要在典獄司設宴,由不得他不相信。
    獨孤淵看著她悲痛欲絕、肝腸寸斷、生不如死。又一點一點挺過來,一點一點堅強起來。
    用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婚約強迫她站了起來——淺薄的借口,他什麽時候需要跟獨孤琴旗鼓相當的婚約了?他隻不過是想再多留她一會兒,因為原本也沒指望能留住那女孩兒。
    赴宴的時候,她穿的極美。雪夜月色下,哭的極慘。獨孤淵吻了她,挨了一巴掌,而後又是刺殺——種種事情紛至遝來。他甚至忘記告訴那女孩兒,那是他的初吻。
    後來到了燕山城,到了那個小院兒,一樣的夜,他久久站在她的窗前——不久之前,她愛著的那個人曾翻牆過來,向她解釋了許多。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