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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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等她回來了,這次我一定要讓她好看。”少年餘怒未消的堅定說道。
靛藍色的衫裙使得美婦多了一絲溫和與莊重,笑看著麵前的兒子:“好,這一次娘一定幫你訓斥她。好了,快過來坐下吃飯吧,今日你不是還要出城呢嗎?”
好在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兒子這樣子,於是便急忙讓丫鬟打來水,為兒子洗去臉上被他二姐偷偷塗抹的脂粉。
這一日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天空漂浮著朵朵白雲,讓人不由遐想無限:朵朵白雲中是否藏有神仙或者是龍。
“娘……咕嚕嚕……。”少年還來不及說話,中年美婦就再次把他的頭按進了水裏,隨即再次抬起來,美婦人則繼續用濕巾給少年擦臉。
“娘,您就不管管二姐嗎?要不然這樣出門,還不又得讓人以為徐家唯一的兒子又傻了?”從美婦手裏接過濕巾,少年開始自己擦拭著臉上的水珠,一張略顯蒼白的俊秀臉頰,也緩緩呈現在了美婦眼前。
太和七年四月,清明將至。
帶著霍奴兒踏上府門前早就準備好的馬車,掀開車簾對著他母親揮了揮手,便示意管家駕車出發。
前世有著諸多遺憾的徐長亭,今生原本隻想做一個不折不扣的啃老族、官二代,在今生父母以及兩個姐姐的嗬護與寵愛下,什麽也不做,隻要盡情享受人間親情。
但從他們一家跟隨父親從任職了四年多的西寧州回到丹鳳城後,父母便開始對他給予了厚望。
若是細說起來,也不能說是厚望,因為自出生起便體弱多病,以及後來又半癡半傻的緣故,使得父母以及兩個姐姐為他操碎了心。
而讓父母最為擔憂發愁的,便是若有一天他們百年之後,那麽這世上隻剩下他這麽一個體弱多病、孤苦無依的傻兒子時,他該怎麽活下去呢?
正是因為出自於這樣的擔心,從而使得他的兩個姐姐也因此而受牽連,已經到了待嫁年齡的姐姐,到現在也沒有找個好人家。
隨著朝廷把他父親調回到了丹鳳城,以及徐長亭身體與神智恢複如同常人後,父母便開始想著為他的後半生謀劃,以及開始為他兩個姐姐的婚事著想了。
“梁伯,到半龍村要多久?”徐長亭從車窗探出頭問道。
徐府管家與另外一名下人駕車,聽到徐長亭詢問,急忙回頭笑嗬嗬道:“很快的,約莫一個時辰就能趕到。”
“那還挺遠的啊,怎麽當初就沒有把這公田授近一點兒呢。”徐長亭有些發愁的說道。
梁伯無聲的笑了笑,解釋道:“丹鳳城的豪門勳貴、門閥世家太多了,附近的良田基本上都是在他們的名下。要麽就是被朝廷賜給了像永寧寺、瑤光寺這樣的寺院。雖然還有一些田地比較近,可都不是什麽好田,所以咱們的也就遠了一些了。”
徐長亭受教的點點頭,梁伯則繼續對他解釋道:“一會兒出了城,馬車快起來後很快就到了,不遠的。到了那裏也不用公子你做什麽,隻要跟他們打聲招呼熟悉一下就是了。”
徐長亭哦了一聲,心思都被丹鳳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櫛次鱗比的商鋪所吸引。
如今所處的大魏國,不同於曆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元魏,就像是如今的都城丹鳳城,完全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個城池似的。
而且如今的大魏國,還是一個占據著半壁江山的北地王朝。在南邊,則是有一個稱之為唐的王朝,與魏國隔江而望。
北魏、南唐,元魏、李唐,也是天下百姓最常用的稱呼。比較起來的話,倒是與曆史上的南宋與金國形勢比較相像。
但最大的不同則是,這個時期正處於由九品中正製往科舉製過度的時期,不過眼下,整個王朝還是由皇家以及門閥世家為主構建起來的架構。
士農工商等階層,幾乎都是依附著這些門閥世家、豪門貴族而生存。
穿過丹鳳城那巍峨厚重的城門,自去年底朝廷停止了對南唐用兵後,寬闊平坦的官道也變得越發繁忙起來。
趁著好天氣踏青遊玩的少年鮮衣怒馬、揚鞭馳騁,少女則是眉目含情、挑簾觀望。來自各地的商旅、士人絡繹不絕,甚至還有江湖人士也會湧入丹鳳城求名求利。
出了城之後,半龍村的距離的確沒有想象中那麽遠,一個很長但並不陡峭的坡道中間,半龍村便坐落於此。
村莊並不是很大,被四周綠油油的麥田所包圍著,村口佇立著幾棵棗樹,則是半龍村最為明顯的標誌。
不過四五十戶的人家,自均田製以來,除了耕種自己的田地之外,便是替門閥世家、豪門貴族種著朝廷所賜的公田。
官品的不同,公田的數量也不相同,而在官員離職時,則是會交由下一任官員來接管。
馬車緩緩在一戶人家門口停下,徐長亭帶著霍奴兒跳下馬車,隻見梁管家已經與早早在門口等候的農戶在那行禮寒暄。
為首的老者皮膚黝黑、滿麵皺紋,渾濁的雙眼以及眼角的眼屎,尤其是那一雙飽經風霜、粗糙烏黑的雙手,再加上身上布滿補丁的衣服,顯然就是這個時期農戶的真實寫照。
在梁管家的介紹下,那叫柳樹根的老人,佝僂著身軀,帶著近乎討好的笑容,露出滿嘴的黃牙向徐長亭彎腰行禮:“徐公子。”?“老伯不必客氣。”徐長亭隨和的客氣道。
眼前名叫柳樹根的老伯,就像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
但以如今徐長亭的經驗,在這個時代萬萬不可通過一個人的樣貌來判斷其年齡,因為很有可能他的真實年紀,要比你認為的小上十幾近二十歲。
而在柳樹根的身後還有著好幾個農戶,幾乎都是黝黑的臉上帶著憨厚與近乎討好的笑容。
見這些農戶便是徐長亭今日來此的主要目的,而如今相見,徐長亭溫和的態度,還是得到了柳樹根在內的農戶的好感。
最起碼,在農戶眼裏,眼前這個長相俊美、身材修長的公子哥兒,並沒有在他麵前拿出盛氣淩人、不屑一顧的姿態來。
親和的與他們打完招呼,在彼此都報了自己的名字後,梁管家便提議先看看麥田,而徐長亭今日的任務在見過這些農戶之後,便算是完成了。
馬廄與徐家公田在同一方向,而到了馬廄跟前後,梁管家還是停下了腳步,身後的柳樹根,也是急忙向徐長亭跟梁管家邀功道:“這馬廄是新蓋的,每天的草料都是上好草料,還專門有人陪著這兩匹大馬同吃同住,就怕被壞人給惦記上了,棒槌……棒槌,這家夥跑哪兒去……。”
不等柳樹根發完牢騷,隻見一個穿著破破爛爛、頭發亂糟糟,年紀大概三十來歲的漢子,從草垛後麵走了出來。
柳樹根看著那睡眼惺忪的漢子,急忙上前拉扯了兩下,便帶到了徐長亭跟前,滿是皺紋的黝黑臉上泛起笑容,那笑容仿佛都帶著一層黑黝黝的烏光,對徐長亭說道:“公子,這兩匹高頭大馬一直都是被他照料……哦,對了公子,他叫棒槌。”
“多謝了,這些時日真是辛苦你了。”徐長亭對那叫棒槌的漢子說道:“照顧的真不錯,這幾日看來真是沒掉膘,好像還長肥實了一些。”
那叫棒槌的漢子麵對徐長亭有些支支吾吾,旁邊替他著急的柳樹根,恨鐵不成鋼的踢了一腳那棒槌,嘴裏罵罵咧咧著:“公子跟你說話呢,你倒是說句話啊,真是一棒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就這還想討媳婦……。”
“都……都是按照主家給的草料配的,我以前就給人家養過……養過馬,這兩匹是真好,河曲馬……聰明。”名叫棒槌的漢子訥訥說道。
徐長亭一邊摸著那匹棕色叫九斤的馬匹,聽到棒槌的話,倒是有些驚訝道:“你知道它們的品種?”
棒槌點了點頭:“河曲馬……認主認路認家……聰明溫順。”
聽到棒槌如此說,不止是徐長亭的眼睛亮了,就連梁管家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畢竟,連他自己都有些摸不透這兩匹馬的品種。
一路上幾乎就沒有說過話,像是一個啞巴的霍奴兒,在聽到棒槌如此說時,也是有些驚訝的看著那棒槌。
這兩匹良駒,想當初在西寧時,可是讓他跟徐長亭費了不少力氣,才從西寧軍大營裏給偷……給抱出來的。
隨著徐長亭讓棒槌把馬鞍拿過來時,梁管家看著那兩具馬鞍,竟然被那棒槌用自己的衣衫遮蓋著,放在一處幹淨的地方保存著,不由的心思一動,對徐長亭說道:“公子若是滿意的話,不妨就把棒槌帶到府裏去,以後就讓棒槌專門替公子養馬如何?”
徐長亭一邊看著霍奴兒跟棒槌在裝馬鞍,而九斤站在那裏確實是溫順,根本不反抗,任由兩人往自己背上放馬鞍,隻是時不時的轉過頭,拿它那大長臉往徐長亭懷裏蹭。
隨著徐長亭點頭答應梁管家的提議,並在詢問棒槌時,能夠明顯感覺到,包括柳樹根在內的幾個農戶,眼神一下子變得有些複雜,有羨慕有嫉妒也有落寞。
匆匆吃完飯,少年正要用衣袖擦嘴時,美婦是早有準備,在兒子舉起袖子前,急忙就把手裏的濕巾按在了兒子的嘴邊。
“未央,今日去見莊戶,記得一切聽梁管家的就是了,你就跟著隨便轉轉,讓那些莊戶認識你就夠了。”美婦替少年一邊擦嘴一邊叮囑道。
“嗯,我知道了。娘,我想把九斤帶回來。”少年未央對美婦說道。
“那可都是你大姐親手給你做的,你要舍得換那娘就幫你換掉。”美婦看著兒子坐下,隨即府裏的丫鬟立刻就端來了飯食,溫柔的看著兒子說道。
“那算了,我可不想惹大姐生氣。”少年一邊說一邊吃。
端著碗起身走到門口,隻見牆角處蹲著一個與他年級相仿的少年,此刻正在悶頭扒飯,便順勢蹲在了一旁,而後把碗裏那美婦夾給他的肉,毫不保留的都給了另外一個少年,嘴裏含糊道:“霍奴兒,多吃點兒你,跟我在永寧寺待了幾天你都瘦了。”
少年對於霍奴兒腳邊那如同小山似的骨頭視若無睹,反正隻要吃飯時有肉的話,少年總是會第一時間把碗裏的肉都夾給霍奴兒,美婦也從來沒有攔阻過。
美婦微笑的看著這一幕,這倒不是她在虐待那叫霍奴兒的少年,而是這霍奴兒從被少年帶回來後,便一直堅持這般蹲在牆角吃飯。
“嗯,娘,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還有,我要換掉我房間裏的被褥,那些都是女孩子才用的顏色,我都長這麽大了,會讓人笑話的。”少年被美婦拉著手往另外一邊的廳內走去。
美婦眼裏充滿了濃濃愛意,看著個頭已經比她還要高的兒子,道:“你二姐跟你大姐一早就出去了,誰讓你睡得跟個小豬似的。”
美婦依舊是滿目寵愛的看著未央,笑著點頭道:“好,你想接回來就接回來,現在家外麵就有馬廄,接回來了讓梁管家幫你照看。”
未央瞬間是眉開眼笑,早上被她二姐徐溫柔捉弄的餘怒,隨著這個好消息是瞬間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少年再次抬起頭,臉上竟滿是脂粉,但即便是如此,還是依稀能夠看到少年臉上充滿了憤怒。
“徐溫柔我跟你不共戴天……咕嚕嚕……。”少年的頭再次被按進了銅盆裏,少年繼續掙紮:“你等著……咕嚕嚕……。”
大魏國都城,剛剛回到丹鳳城不久的徐府內院,一聲怒吼打破了這份和諧的意境:“徐溫柔……咕嚕嚕……我跟你……。”
一中年美婦把旁邊少年的頭,瞬間又按進了麵前盛滿清水的銅盆裏,隨即發出咕嚕嚕的聲響,銅盆裏的水就像是煮沸了一般,冒出無數個泡泡。
“好了好了,先把臉洗幹淨,誰讓你早上睡的那麽死。”中年美婦在少年再次倔強的抬起頭時,開始用手裏的濕巾給少年擦拭著臉上的脂粉。
一大清早,當少年過來找她時,那抹滿了胭脂水粉的臉嚇了美婦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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