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孤的孩兒何曾做錯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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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犯法了知不知道。”
步入場中的朱允熥用最平緩的語調,最溫和的聲音,說著最有威懾力的話。
在場的國子監監生,哪怕是如蘭苗等人,都未曾見過朱允熥的長相。
但不妨礙他們先前聽得清楚,孫成在前麵開路的時候爆出的名號。
這就是淮右郡王嗎?
與朱允熥隔著在場上百名監生的蘭苗,看著朱允熥投過來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顫,趕忙低下了頭。
頗有些做賊心虛……
不!
是撞見正主的感覺!
隻是在蘭苗的心頭,卻是泛起了一陣狐疑。
他藏著自己的身形,看向一旁的檀明明等人。
隻見三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幾人的臉上同樣帶著一絲不解。
這淮右郡王,也就是今天事件的正主,為何會突然出現在現場,又是為何會是從後麵走出來的。
被正主撞見的滋味,讓蘭苗等國子監監生一時間再也不敢胡亂開口說話。
那頭被劉三吾等人頂的支支吾吾的於馬,好似是看到了救命星一樣,匆忙趕到朱允熥麵前。
“末將親軍羽林衛指揮使於馬,參見淮右郡王殿下!”
看著朱允熥出現在這裏,於馬的心中同樣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卻是激動。
先前蘭苗等國子監監生所說之事,他又如何猜不出,那是奔著眼前這位國朝新晉改封淮右郡王的皇孫。
不說如今這位淮右郡王在陛下那裏是何等的受寵,單說這位弄出來的大蒜素,這段時日在他的營中就挽救了不少手足將士們的性命。
那是活命無數的大恩德,於馬身為一軍主將,這份恩情早已記在心下。
朱允熥頷首點頭,姿態從容的開口道:“於指揮使忠心國事,護衛宮廷禁地得力,辦事從容不迫,有昔日開平王之遺風!”
開平王常遇春,淮右郡王外公,大明軍中猛帥也!
朱允熥的這份誇讚,無疑是一針強心劑,給了於馬一擊重重的鼓勵。
等到於馬再看向朱允熥的時候,他的眼中已經盡是感激和動容:“末將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馬革裹屍,誓死效力!”
那可是開平王啊!
開平王的外孫說自己有其外祖父之遺風!
這份厚讚,於馬回想軍中百萬同袍,竟無一人得到過。
朱允熥卻是依舊麵色平靜,他伸手拍拍於馬抱在一起的拳頭,將其按下,目光則是移向那邊帶著人走過來的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劉三吾等朝中官員。
劉三吾與一眾官員到了跟前,先是叉手躬身作揖:“臣等參見淮右郡王殿下。”
這是禮,不能廢,更不能懈怠。
朱允熥淡淡點頭,對劉三吾等人投注審視查詢的目光。
劉三吾瞄著朱允熥臉上的反應,又側目看向一旁還跪在地上的上百名國子監監生。
“殿下,今日諸位監生並無過錯,殿下輔一到來,便言稱他們犯法,老臣不曾知曉,還請殿下開釋。”
跟隨在劉三吾發問之後,是在場百官抱拳躬身,無聲的要求朱允熥給出一個理由,來解釋為何要說在場諸監生犯法了。
瞧著眼前這群儀態得體,紛紛躬身麵朝自己的百官。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原先波瀾不驚的臉色終於是變了。
國朝不過二十四載,這些人便學會了糾合在一起了嗎!
哪怕,他們眼下隻是無聲的變態。
站在朱允熥身前的於馬,同樣是眉頭皺起,看著眼前這些以翰林學士劉三吾為首的百官,心頭已然是流淌過百種念頭。
而護衛在朱允熥身邊的孫成,已經是目露怒火,手掌已經搭在了腰間雁翎刀上。
就在孫成將要動的時候,朱允熥卻是微微抬起手,示意對方停下。
而他則是冷哼一聲,眉目帶著不善之色。
“國朝二十四載,煌煌大明,洪武皇帝早有訓令告誡,張貼鑿刻於天下學堂書院門前。”
“一十二則訓令,若是本王未曾記錯,其中便有一則寫的清清楚楚……”
說到這裏,朱允熥停頓了一下,他在觀察著這些官員的反應。
他想看看,如今不過二十四年,應天城的血跡方才剛剛洗幹淨,這些朝堂官員們當真是要糾合在一起了嗎。
官員中有了一些異動。
躬身低頭的劉三吾,心中更是警鍾長鳴,他是多年的翰林學士,對洪武皇帝早些年給天下學子立下的規矩自是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刻,朱允熥已經開了口:“大明洪武皇帝有令:軍民一切利病,並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才、有誌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擋。惟生員不許!”
這是老爺子當年一早就給天下讀書人立下的規矩。
總結就是一句話,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議論國事,哪怕是田間老農也可以指著他的鼻子罵。
但這天底下,唯有讀書人不能議論任何除了讀書之外的事情。
這些規定,皆是因為老爺子早年的出身所致。
他就是認定了,讀書人就該做讀書人的事情,未曾學會武藝,便空空而談,於囯無利。
被朱允熥擺出洪武訓令的劉三吾等人,一時氣短。
沉吟良久之後,期間便有一名官員遲疑著開口道:“殿下,諸監生今日非是議論朝政,而是大明社稷。”
又有人說道:“諸監生所說,原東宮侍講黃子澄,窮盡聖賢,傳道受業,何故無妄貶黜之宣府鎮?”
這人說著話,悄無聲息的抬頭看了朱允熥一眼。
這番問題,幾乎是將在場的矛盾點給直接點了出來,直指朱允熥本人。
“殿下今日聲稱羽林衛指揮使有開平王遺風,原本臣不以為黃子澄乃是因糾錯殿下有獨推武功之意,今日看來確有其事了……”
“陛下改封殿下郡國淮右,諸生之言,即便有所偏頗,亦是為了天下禮法,何罪之有?”
“祖宗之地本就不可輕易藩國,乃或郡國。殿下英武之才,當要嘉獎,臣無有不從,然祖宗之地不可輕易相授,臣於此事,今日本就欲上奏陛下,為殿下再改郡國之地!”
雙方幾乎都架了起來。
劉三吾目光一轉,上前一步:“殿下,今日諸生之事,或有偏頗,然實則皆因國朝社稷,亦有殿下……之存因。今日殿下放諸生返回國子監,可謂仁義之舉,足可稱道也。”
他這樣做,就沒有你的原因嗎?你不反思一下?
聽著劉三吾這老貨的言論,朱允熥眉頭夾緊,眼底第一次泛起殺意。
他竟然在教自己妥協!
他是覺得,今日西安門前之事,是因為自己的過錯導致?
還是他認定了,自己若是不讓羽林衛指揮使於馬放過這些國子監監生,他們便要在朝堂上對自己發起彈劾?
劉三吾這番話,場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西安門下,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等著朱允熥開口。
然而,在這一陣死一般的寂靜下,西安門城門樓下,卻是幽幽的傳來一聲輕輕的問詢。
“孤的孩兒,何曾做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