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影帝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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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皇城北邊都是禁軍諸衛大營,素來少有百姓過往。
所以今日朱家爺孫三人,是從這邊出宮的。
這時候回宮,為了避人耳目,自然也是從這邊回的。
落在後麵推著老爹的朱允熥,不時抬頭看向一個人背著雙手,坐在前麵的老爺子。
老爺子似乎並沒有因為今日聽到他的子民誇讚自己,而感到高興,反倒是有些暗然。
就在朱允熥想著事的時候,卻被太子轉身回頭,拍了拍自己的手背。
低下頭,朱允熥就聽到老爹低聲說:“去!”
說著,朱標對朱允熥向前麵的老爺子使了個眼色。
朱允熥會意,讓過身子,將輪椅交代帶了一兜碎銀子出宮,現在卻空空如也的孫狗兒手上。
他自己則是從後麵趕到老爺子身邊,低聲道:“爺爺……”
朱元章舉手,轉頭看向麵露擔憂的朱允熥。
“怎不陪你爹說說話?”
朱允熥露出笑容:“孫兒是見爺爺一個人走在前頭,在想爺爺是不是聽到了百姓的誇讚,自己一個人偷偷的樂著。”
朱元章瞪了朱允熥一眼,瞧出孫兒話裏的擔憂的情緒。
他擺擺手,又重新背起雙手:“咱隻是在想,咱大明僅僅隻是讓百姓如今都有口吃的,有衣服穿,孩子能入學,咱就得了那般大的誇讚,咱心裏卻是惶惶不安啊……”
老爺子絮絮叨叨的低聲呢喃著:“咱一想到,前元那會兒,咱們都隻想著,若是官老爺能讓咱們吃口飽飯,就是再苦再累都值當了。咱就覺得,前元便是再被殺上千百回,都是該他們受的!”
“隻是苦了這些百姓,如今不過是能吃飽穿暖,就覺得滿足了。可咱還想著,能要他們吃的更好,穿的更好,家裏的孩子都能認識了字。”
“逢年過節的,家裏都能吃上肉,老有所依,善始善終。”
朱允熥亦是歎息一聲,而後勸慰道:“爺爺您已經做的足夠好了,前元惡行種種,百姓怨聲載道。
是爺爺您驅除韃辱,光複中原,百姓方才能安居樂業。
如今咱大明已經很好很好了,您老的願望也終有一日能夠實現,但這胖子也不是一口就能吃成的呀。”
朱元章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朱允熥,抬手拍著他的肩膀:“可咱老了呀,咱的身體咱知道,長命百歲不了。咱還有這麽多事沒有做成,等咱一撒手之後,你們能不能辦成了?”
朱允熥笑了笑:“兒孫自有兒孫福,若是爺爺您給什麽事都做了,那要兒孫們做什麽,往後豈不是顯得兒孫們碌碌無為了……”
朱元章這會兒是又惱又樂,等著朱允熥道:“便數你最會說,怎得?爺爺替你將事情都辦完了,讓你輕鬆些,還不樂意了?”
朱允熥憨憨的笑著。
落在後頭的太子朱標也已經是趕了上來,他輕笑著道:“爹,老二明日大約就要回家了。今日是不是叫宮中就準備起來?”
朱元章一瞪眼:“準備什麽?咱倒是給他準備了板子!”
老二自求多福吧!
二叔一定堅強啊!
朱允熥和太子老爹對視一眼,心中為還未回京的秦王默哀了片刻。
但也總算是轉移了老爺子那鬱鬱寡歡的心情。
……
翌日。
一早,朱允熥便穿戴好了老爺子早就準備好了的皇太孫朝服。
今天早朝,依舊是他以監國皇太孫的身份,在大殿外麵對朝中文武百官,聞奏國事。
老爺子仍舊是躲在殿內,和太子聊著好像最近總是說不完的家長裏短。
朱允熥安然的坐在椅子上,身邊還是翰林學士解縉和戶部清吏司主事夏原吉,隻是今日多了一名禮部給事中鐵鉉。
百官山呼皇太孫千歲萬福。
隨後,朱允熥目光澹然的看了過去。
他敏銳的覺得,今日這些官員有些不同。
隻是一眼,他便掃向了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麵的吏部尚書詹徽。
詹徽有些猶豫,不知這件事情該如何解釋。
可就是這時,武將班列裏,卻是有好幾人聯袂走出班列。
是以景川侯曹震為首的,幾名大明開國功勳武將。
這夥人走出來之後,便邦邦的跪在了地上。
朱允熥瞧著著突如其來的一出,不要露出好奇的表情,旋即看到站在最前麵的二舅開國公常升,便立馬反應了過來。
隨後,朱允熥似笑非笑的斜靠在了椅子上:“是有什麽事情嗎?”
他問的很是隨意,顯得平易近人。
然而曹震等人這幾日卻是心中憂慮過甚,自從那是在右軍都督府,聽聞信國公少子湯醴要回京重入五軍都督府,還要和常森共掌禁軍親衛,皇太孫還有意增設親軍。
聽到開國公的一番解釋後,他們才知曉明白,陛下和皇太孫,這是要將朝堂武將功勳們分化,不許一家獨大。
權力的過度和讓出,往往都是伴隨著爭鬥,乃至於死傷的。
有鑒於此,在開國公的提醒下,他們這些日子光忙著在家中糾察自家有沒有做錯了事,更是快馬加鞭的派人回中都老家查探情況。
不查還好,一查卻是嚇了他們一跳。
這些年,因為前些年皇帝大肆坐連,淮右出身的開國功勳已經被處理了好一批人。他們這些幸存下來的人,自身都稍微有些收斂。
但卻不想,家中的人這些年仍然是橫行霸道。
如今麵對信國公一係要在軍中分權,他們如何不急。
唯恐陛下或者皇太孫拿自己開刀。
曹震重重的叩拜在金磚上,隨後沉聲道:“啟稟皇太孫,臣請罪!”
“臣等請罪!”
隨著曹震開口,這些查出家中犯事的功勳武將,紛紛是開口請罪。
這一幕端的是別開生麵,引得一旁的文官們紛紛側目注視。
心中倍感意外,不知這些整日裏五大三粗,莽撞粗俗的武將們,今日裏究竟是吃錯了什麽藥,竟然還玩起了負荊請罪這麽一出。
話說,他們知道負荊請罪的典故嗎?
文官們亦如前幾日,武將們聚在五軍都督府,看對麵錦衣衛衙門抓人熱鬧時的心態一般,看起了熱鬧來。
朱允熥則是明知故問,哦了一聲:“諸位何罪之有?為何我不曾知曉,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也不曾呈上彈劾奏章?”
曹震開口道:“臣有罪,近日查出家中有仆役欺壓百姓,現已綁送應天府衙門。臣治家失察,請皇太孫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侵占田地八百畝,已責令家中清退田地,臣失察,請皇太孫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強買民女,已將犯事之人送往應天府衙門,給予補償。然臣有失察之罪,請皇太孫治罪!”
“臣近日查出,家中有人於鳳陽侵占田地一千七百畝,現已清退,臣身為明臣,卻治家有失,請皇太孫治罪!”
“臣有罪……”
“臣請皇太孫治罪……”
隨著曹震開口請罪,道出緣由之後,後麵一個個的開國功勳武將,紛紛自報家門,自揭其短,自請其罪。
艸!
這幫功勳武將,不就該做這些欺男霸女,橫行霸道,魚肉鄉裏的事情嗎?
怎麽今日裏都變得性子一般,又是報送官府,又是補償,又是清退的,這會兒還玩請罪的把戲。
文官們不由的側目看向天空中的太陽。
今天太陽也沒有打西邊出來啊。
這讓原本還準備出班奏事的一部分文官,頓時停下了自己的事情,要先看看這幫武將們的熱鬧。
朱允熥看著這幫自請治罪的國朝功勳武將們,目光幽幽,手掌慢慢的拍打著扶手。
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幫家夥竟然會是如此的果敢。
看來是被嚇得不清啊。
又或者是……
朱允熥的眼角餘光,不由的瞥向身後的大殿。
或許,他們是怕老爺子再來一次對淮右功勳們的清洗。
不過這一次逼迫功勳,卻全是朱允熥自己的主意,現在讓這些人跪在這裏,遠比將來被文官亦或是老爺子查出來,一股腦全砍了要好。
後來的靖難之役,為何朝廷屢屢損兵折將。
當然原因有很多,但其中未嚐沒有,自藍玉開始向下的那場尚未發生,也大抵不會發生的朝堂功勳武將大清洗。
也正是因為那場清洗,應天朝堂中樞才會出現將才短缺的現象。
現在是他是在逼迫這些人,但就如前幾日杖責涼國公,驅趕發配他的義子、親兵去開平衛一樣,也是在保他們。
如今,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朱允熥瞥了一眼還在看熱鬧的文官們,澹澹道:“爾等既……”
“啟稟皇太孫,秦王奉詔入京,現已入宮,即刻到殿前覲見。”
恰是在朱允熥要對曹震這幫功勳武將做出處置的時候,前頭有太監趕了過來稟報。
老二叔回來了!
朱允熥不由看了過去,隨著他看過去,在場的文武百官也紛紛轉身側目看向殿前陛階下。
隻見一名和太子爺差不多年紀,卻顯得更加健壯些的男子,身上隻穿著一件白潔的裏衣,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
這男子背後綁著繩子,插著兩根荊條。
這就是大明朝洪武皇帝嫡二子,藩國西安的秦王朱樉。
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身白衣,背負荊條的秦王朱樉,一路龍行虎步的到了看得目瞪口呆的朱允熥麵前。
在朱允熥的注視下。
秦王朱樉,垂手頓足,隨後抬起雙臂,合手胸前,躬身作揖。
“臣,秦王朱樉,參見監國皇太孫。”
朱允熥趕忙起身,一路走到了入京第一天,就弄出這幅模樣的老二叔麵前,伸出雙手,一把托出對方。
他的臉上露出難看的表情:“二叔萬萬不可,二叔是長輩,允熥隻是晚輩,可不該受二叔這等大禮。”
秦王朱樉卻是麵色鄭重,好似是極講規矩禮儀的藩王:“監國皇太孫乃是君,臣乃臣屬,麵見監國皇太孫,自當行禮,無論宗室長幼輩分,當先君臣,而後宗室。”
這是自家那個胡作非為的老二叔?
朱允熥瞧著義正言辭的朱樉,將對方扶起,目光幽幽的盯著對方。
老二叔這是表演給在場百官看的,也是表演給大殿內的老爺子看的吧!
見朱樉已經是走向一旁,麵色莊嚴的朝向大殿。
朱允熥便退到一旁,好整以暇的觀望著這位老二叔,到底還能弄出什麽把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