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犬儒皆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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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冬迎春。
    應天城的雪,悄然的消解在江南柔情裏。
    秦淮河畔的風也變得溫柔了起來,教坊司裏的推杯換盞、冬日買醉的人們,自可以出城踏青後,便終於是稍稍的緩和了一些。
    春,扒開了衣衫,暖了一座城。
    隻是在這初春裏,朝堂上的氣氛卻隨著去歲冬天遭了雪災的浙江道,而變得有些讓人不安起來。
    好似是浙江道積攢了一個冬天的雪水,都從東南湧入到了應天城裏,在目前還保持著平靜的朝堂下麵,生出了一副暗流湧動的局麵。
    “解行走還不入殿?”
    “解行走是在等誰嗎?”
    皇極殿前的廣場上,身著朝服的解縉,雙手搓在一起,藏於袖袍下麵,目光平靜的望著皇極門方向。
    幾名朝中同僚,從他的身邊走過,好奇的開口詢問著。
    解縉回了回頭,不曾看清對方的麵容,隻顧著隨口答道:“不曾等人,不曾等人。”
    有些神神叨叨的樣子。
    幾名同僚笑著搖搖頭,對這位國朝新貴的舉動不再關心,轉身繼續向著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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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可終於是來了!”
    已經等的焦急如焚的解縉,看著開國公常升姿態從容的走入自己的視線裏,趕忙迎上前去。
    常升眉頭皺起,看了一眼從身邊路過,趕著去上朝的官員們。
    兩人向著邊上挪了挪,腳下也是不停,隻是速度慢了一些向著大殿走去。
    “怎得?是在擔心浙江道的事情?”常升目光看向前方的大明宮殿。
    解縉有些心急,可看到常升這般模樣,隻得是有樣學樣的挺直了腰板,挺起胸膛。
    可他一開口,語氣中便滿是擔憂:“浙江道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殿下的聲望受損,便是此事不說。如今開始在浙江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餘威尚在,浙江大概沒人敢說不答應。可是……”
    解縉遲疑了一下,目光卻是盯著麵前那些花花綠綠的官員們的背影。
    常升默默一笑:“你是在擔心朝中的人。”
    “太孫這次去浙江,即便是那些被裹挾成了亂民的百姓,也不曾有過定罪。殺的是官紳,是商賈。這些人卻非浙江獨有,朝中、天下,舉目皆是。”
    解縉愈發低聲道:“如今浙江的局麵打開,他們會擔心早晚有一日,他們也要經曆這些。下官家中幾畝薄田,若能為國出力也算全了下官報效之情。但他們是否會如此認為?”
    說這話的時候,解縉下意識的將目光從前麵的那些入朝文官後背上收回,默默的看向身邊的開國公常升。
    朝中官員在老家都是鄉野士紳,是良善詩書人家,他們擁有著數不盡的良田和產業。
    但是眼前這位開國公,以及他背後那些國朝功勳們,卻有著更多的產業和田地。
    常升卻是冷哼一聲,這位常年以和睦示人的功勳之後,澹澹的多了一絲威嚴。
    解縉有些不以為懼,這是一個很致命的問題。
    開國公一係可以說是朝堂勳貴之中的一個門麵,與常家一脈相連,共同進退的功勳人家更是比比皆是。
    而這一次浙江正在推行的政策,可以說是一網打盡,不給任何人開後門的可能。
    如果推行到整個大明,那就是朝廷以後再也不已人頭征收賦稅,朝廷隻會直接征收登記在冊田畝的賦稅。
    文官們身後所代表的大明士紳集團在此列。
    眼前的開國公常升所代表的大明功勳集團,亦在此列。
    “常家已將所有田畝產業整理登記清楚。”
    常升終於是丟下了一句話,隨後便揚長而去,徑直向著大殿走去。
    解縉張著嘴有些發呆。
    他聽得懂開國公這番話的分量。
    常家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隨時隨地遵從朝廷的一切號令,將常家所擁有的所有田畝,都送到皇帝麵前,納入到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的政策改革之中。
    他有些懷疑,常家竟然會有這般大的決心和定力。
    入了朝堂之上。
    隨著孫狗兒一聲中氣十足的高呼。
    大明朝的洪武皇帝,開始了新的一天辦公,太子坐在輪椅上,於一側平靜的觀望著朝堂上的朱家臣子們。
    問了奏,旋即便有官員出班。
    “臣有本要奏。”
    出來的是都察院的人。
    這讓文官領班吏部尚書詹徽,心中一跳。
    他就知道今天的朝會定然是要出事的。
    禦座上,朱元章的目光則是靜靜的投注下來。
    “講。”
    他的眼角,已經細不可查的收縮了好幾次。
    “臣彈劾浙江道賑災欽差。”
    轟的一下,大殿內嘩然而起。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今天這個朝會不會善了。
    可一旦將問題擺在台麵上,那就不是好收場的事情了。
    就連維持紀律的侍禦史們,也忘了要維護朝堂秩序。
    出班彈劾之人,乃是都察院禦史周良君。
    他已經是繼續開口。
    “洪武二十四載冬,浙江雪災,百姓受困,官府難平,朝廷出錢糧,選派欽差,寄托厚望,平定社稷。”
    “然欽差一行,不思皇恩托付,於天災前,縱容百姓於荒野經受劫難。擅殺浙江道左右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並府縣官吏凡千餘。又誅群賢士紳三千餘。株連數萬,致使大雪之下,遍地猩紅,民心惶恐,浙江動蕩。”
    “臣請陛下為浙江道百姓考量,為大雪之後,安定民生,恢複秩序,複耕春耕,另選朝中賢能,任欽差,往浙江。”
    圖窮而匕見。
    今歲在周良君後,是更多的禦史、言官、文官出班附和。
    “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
    “犬儒皆該死!”
    坐在杭州城布政使司衙門裏的朱允熥低罵了一聲。
    臉上卻已經是堆出了一片笑容來。
    夏原吉更是放下手中的紙筆,走到門口親自攙扶著一位已經滿頭發白,年近百歲,手中持著一根紫檀蒼鬆狀拐杖的錦衣老人。
    朱允熥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波來到布政使司衙門,訴說各家苦楚的所謂鄉賢士紳了。
    若不是這些人個個都七老八十,又找不出過錯……
    他的眼底翻過了一絲很不好的意味。
    “您老怎親自過來了?如今外頭都是融雪,您老要是出了什麽事,可就是罪過了。”
    朱允熥起了身,走到了來人麵前。
    老人望了眼堂內,雙手握著木杖定定的站在原地。
    一旁的夏原吉想笑,卻又不敢表露出來,隻能是抿著嘴轉頭看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