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北平有妖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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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災難之所以是災難,就是因為從未麵對,突然出現。
    當一個人一直處在沙漠之中,那麽缺乏水源也就不能算作是災難了。
    當江南兩岸府縣百姓,還在為了連續二十多日的降雪而因為災難的時候,北方早已冰封,並且百姓們並沒有因為今年隻不過是比去年更冷了一些而說什麽。
    因為,這已經是他們的生存習慣了。
    北平城。
    城內飄著道道黑煙,這些都是就近從煤山礦場開采出來的煤炭燃燒之後產生的。
    而在城外,則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入眼處,皆是銀裝素裹。
    與城牆相隔一段距離外,便是連綿的屋舍,依附於城郭而生。
    因為臨近年節,北平城裏城外都洋溢著佳節將至的氛圍。
    甭管家家戶戶有多少餘錢,或大或小的大紅燈籠已經是掛在了門庭上。
    城北安定門,在甕城外側的城門樓上,此刻正有一行身著甲胃或官袍的人簇擁在城頭上,眺望著北邊的雪野。
    在人群中間,是身穿大明宗親常服、腰佩長刀的朱棣,而在他的身邊卻是一名身著玄黑僧袍的和尚。
    不是旁人,正是洪武十五年孝慈皇後病逝後,朱元章為諸王挑選隨侍僧人,誦經祈福。而經由當時的僧錄司左善世宗泐舉薦,到了朱棣身邊的道衍和尚姚廣孝。
    而在兩人周圍,則是北平左右布政使顏鈍、申逵,按察使王禮,及北平都司有關將領等。
    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如果這個時候,在這安定門外安置幾門火炮對著城樓上準確無誤的來上幾輪,大明整個北平一線的關口防線將會直接崩潰。
    隻是此刻,這些人並沒有這等憂患,反倒是人人臉上都帶著喜悅和期待。
    布政使顏鈍看了一眼遠處雪原上已經揚起的飛雪,便側身麵朝朱棣躬身作揖道:「年關將至,北平獲悉張將軍捷報,今歲臣等可是又能睡個安穩覺了。」
    「誌遠,乃本王福將也!」
    朱棣表現的遠比其他人更加的高興,伸手拍著冰冷的城牆跺,毫不顧忌的開口讚美著即將領兵凱旋歸來的張誌遠。
    他同樣看到了安定門外的雪原上,那因為張誌遠得勝凱旋歸來,馬踏雪原激起的飛雪。
    另一側的武將群中走出一人,生的是模樣端正,威武儒雅。
    「殿下,今冬江南遭了雪災,不過朝廷並未動用淮安府的存糧,等開了春糧草運到北平,殿下便可親帥大軍犁庭漠北。
    此番誌遠清繳漠南及壩上草原等處元賊不臣部族,算得上是為殿下打出來前哨,明年我軍深入漠北之前,也就不會再有牽扯。」
    朱棣將視線從城外收回,看向說話的年輕將領,露出笑容:「世美可是也等不及想要隨本王引兵征討漠北了?」
    …
    張玉很是老實的點頭道:「末將隻願能隨殿下馬踏漠北,封狼居胥。」
    「此等好事,又豈能讓你這個世美專美於前?」
    張玉的身後傳來一聲叫囂。
    不用回頭,張玉也聽得出對方是誰,無奈的搖搖頭。
    身披重甲的朱能走了出來,看向城外:「殿下,這次誌遠回來,您定要叫他與末將比試一番。末將每每想要與他較量一二,都被他給借口逃脫,真真是豎子!」
    看著自己麾下最是器重的兩員將領,有如此戰意,朱棣心中豪邁萬分:「今日隻為引誌遠得勝凱旋。待到明年春暖花開之時,便是我
    等馬踏漠北之日!」
    城樓上,頓時響起一片喝彩聲、附和聲。
    而隨侍在朱棣身邊的姚廣孝,望著城外愈來愈近的凱旋大軍,卻是目光隱隱閃動著。
    如此山河,如此百戰百勝的大軍,僅隻用來馬踏漠北?
    姚廣孝的目光逐漸的深邃起來,眺望向城外的雙眼,似乎已經將那裹挾著風雪歸來的張誌遠給收入視線之中。
    這可是如今燕王府和北平都司真正的新起之秀,不是在馬踏草原,就是在準備馬踏草原的路上。
    而且最讓人感到神奇的是,就是這麽一個原本是從京師被貶到九邊的人,按理說該是運氣糟糕透頂才是。
    若不然,又為何能弄丟了上直親軍羽林衛,天子親軍差事,反倒是跑到了九邊來。
    可偏偏就是這麽一個人,到了北平之後,運氣竟然是好到不行。
    每一次領兵出征,和草原上的元賊作戰,張誌遠就猶如是那能未卜先知的武侯一般,可謂是指哪打哪,惹得現在草原上已經有所謂張殺神的名號流傳開來。
    這樣的軍中猛將,當真甘願一輩子困守在九邊塞外?
    姚廣孝心中刹那之間劃過了無數個想法。
    自己要和這個人見一麵。
    私下裏的!
    北平城安定門外。
    率領著三千兵馬在入冬前深入草原,曆時三個月就食於敵,終於得勝歸來的張誌遠,手握著韁繩,整個人隻有一雙眼睛是暴露在外麵。
    他操縱著胯下的戰馬,抬頭看向已經近在遲尺的北平城。
    這是自己來到北平的第三個年頭了。
    似乎,自己都快要忘記江南的模樣了。
    而這三年裏,自己也一步步的,靠著暗衛不時送來的情報,一路走到了燕王府護衛指揮,北平都司指揮僉事的位置上。
    他喜歡九邊塞外的金戈鐵馬,喜歡帶領著麾下的將士們馬踏漠北,縱橫草原。
    可他又懷念江南的溫柔,還有一家老小。
    而在張誌遠的內心深處,更是隱藏著對如今已經權掌朝堂的皇太孫的感。
    安定門城樓上的人群,已經印入張誌遠的眼睛裏。
    燕王殿下的身影,依舊是那邊的偉岸。
    張誌遠不由輕聲長歎。
    …
    如果自己當年並未曾在羽林衛當差,又或者是更早認識燕王,那麽自己也就不用在夜幕降臨之後,去思量那般多的事情了。
    張誌遠忽然就想到了關二爺。
    或許,自己不可能成為關二爺那樣的人,但自己現在的心情,定然是與關二爺當年一般無二的。
    「將軍,這一次回北平城,過完年就是洪武二十八年了。」
    一名渾身被厚厚的袍子包裹住的騎兵,從隊伍的後麵驅馬到了張誌遠的身邊,低聲說了一句。
    張誌遠回過頭看向對方。
    「唐可,是南邊又有什麽消息遞過來了嗎?」
    自南京變成‘死人,的唐可可,駕馭著戰馬,始終保持隻比張誌遠落後半個馬身的距離,側目看了一眼前麵的北平城,而後默默的點頭。
    張遠誌目光晃動了一下。
    他不是沒有嚐試過,隻是每一次都弄不明白,這個當初忽然從應天到了北平,找到自己的唐可可,每一次都是從什麽地方獲得的消息。
    張誌遠悄無聲息的點了點頭:「這一次是什麽消息?」
    唐可可低聲道:「應天要將軍有機會,可以和姚廣孝接觸接觸。」
    張誌遠那雙掛滿風雪的眉頭不由皺起:「道衍大師?」
    他
    沒有問為什麽要這樣做,這幾年從應天有無數的消息傳來。其中有關於要他在北平做的事情,也有長城外元賊的消息。
    接受消息,按照要求完成事情,根據情報剿滅元賊。
    這就是張誌遠在這三年裏做的事情。
    他想了想,再次點點頭:「我知道了。傳令下去吧,大軍入城後直接回營,休整三日。本將會請軍令,年關之前放弟兄們回家團聚。」
    唐可可立馬雙手抱拳,在身後隊伍中那些得勝歸來的官兵們的注視下高聲道:「屬下領命。」
    繼而便調轉馬頭,一路向著隊伍的最後麵奔襲過來,將最新的軍令給傳達到每一個小旗官的手中。
    ……
    北平燕王府。
    因為今天大軍得勝回城,王府從好幾天前得到消息後,便開始置辦慶功的酒宴。
    等到今天燕王府護衛指揮、北平都司指揮僉事張誌遠,終於是領兵歸來之後,燕王府的酒宴便立馬辦了起來。
    「九邊有我等在,朝廷足可無虞!」
    已經有了醉意的朱能,高舉著手中的酒杯,對在場眾人招呼著。
    如今在燕山衛當差,還不曾起家的丘福,也從人群中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
    「大明威武!」
    「燕王萬勝!」
    一時間,早就已經酒過三巡,人人微醺的殿內,響起一片呼吼聲。
    作為酒宴正主的張誌遠,則是捏著酒杯退到了一旁角落,靜靜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將軍似乎並沒有因勝仗而感到喜悅?」
    正當張誌遠還在盤算著,自己應當如何完成最新從應天傳過來的要求時,耳邊卻是響起了一道聲音。
    …
    他當即側目看了過去。
    隻見身披玄黑僧袍的姚廣孝,已經是雙手合十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張誌遠當即一愣,然後搖擺了一下腦袋,趕忙轉過身:「末將見過大師。」
    姚廣孝搖搖頭:「貧僧不過出家人而已,怎敢受將軍之禮。」
    先前被那幫軍中殺才灌了一遍酒的張誌遠,這時候恨不得將自己肚子裏的酒水給扣出來。
    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努力讓自己的神誌更清楚一些,目光不解的注視著眼前這個和尚:「不知大師找在下是為何事?」
    姚廣孝側目看向連帶著朱棣一起群魔亂舞的酒席,無奈的苦笑著,側身看向殿外:「不知將軍可否賞臉,與貧僧出去賞賞雪?」
    他想做什麽?
    還是說,他發現自己的底細了?
    張誌遠心中頓時警鍾大響,在北平城三年的時間,別的事情或許不知道,可燕王對姚廣孝是怎樣的態度,自己可是清清楚楚。
    姚廣孝卻是並沒有理會張誌遠,而是率先向著殿外走去。
    張誌遠無奈,隻能是邁出腳步跟了上去。
    等兩人走到了外麵,周圍已經沒了人。
    姚廣孝終於是停在了一株正在怒放著的臘梅樹前。
    「將軍英勇,今冬又取赫赫戰功,貧僧先為將軍道喜了。」
    張誌遠舉手連連搖擺,而後順勢將自己的衣領拉開,好讓外麵的冷風吹過肌膚,令自己能夠保持住這個時候的冷靜。
    然後,他才沉聲道:「不過是微末斬獲而已,不敢說是赫赫戰功。能為殿下馬前卒,護我大明邊疆安寧,便是末將最大的心願了。」
    姚廣孝平靜的注視著表現謙遜的張誌遠,臉上微微一笑,忽的開口道:「將軍觀殿下,有何評價?」
    張誌遠一愣。
    餘光裏,自己的佩刀早就在入
    席的時候被取下。
    若不然張誌遠發誓,他現在一定會拔刀看了眼前這個處處透漏出怪異的和尚。
    露出醉酒的模樣,張誌遠半響的功夫才吞吞吐吐的將話說出口:「殿下英武,乃我九邊軍中難得統帥,有殿下在,則北平寧,末將能追隨殿下身邊,乃末將之幸。」
    「哦?」姚廣孝輕哦了一聲,循循善誘道:「便隻是如此了嗎?」
    還能怎樣?
    難道要上天嗎?
    張誌遠想到了就在今天剛剛不久之前入城的時候,唐可可和自己說的話。
    難道說,眼前這個和燕王殿下關係甚密的和尚是個妖僧,殿下想要自己揪出這廝的罪證,然後暴露在燕王麵前?
    這個時候的張誌遠,還沒有想到更多的東西。
    他隻是單純的認為,是唐可可背後那些替太孫做事的人,查出了姚廣孝不是個好人,所以才要自己提前注意,防備這人在北平城和燕王殿下身邊做出什麽禍事來。
    在姚廣孝的注視下,張誌遠整個人忽的踮腳向上一竄,然後不顧形象的疾步趴在了旁邊的欄杆上,張大了嘴巴嘔吐起來。
    …
    暗自催吐的張誌遠一直吐了很久,等到他吐得腸胃空空如也,再也沒有東西可吐之後,整個人也就軟綿綿的轉過身滑坐在了地上。
    抬起頭,哪裏還看得見姚廣孝的身影,早就不知去了何處。
    「張兄!」
    「張兄!」
    「誌遠?」
    「好家夥,竟然偷偷跑到這裏,是不是故意奪酒的?」
    「快隨兄弟們進去,今天王爺發話了,兄弟們不醉不歸!」
    正當張誌遠琢磨著姚廣孝到底是個什麽人的時候,張玉、朱能等人已經是端著酒杯尋了出來。
    也不等張誌遠反應,這幾人就上前架住他往殿內回去。
    被架住的張誌遠最終也隻能是無奈的搖著頭,隨了這些人不醉不歸的安排。
    ……
    應天城。
    再有幾天時間,就要過年了。
    過完年,也就意味著洪武二十七年的結束,新的一年到來。
    最近的朝堂顯得格外的平靜。
    自從原吏部尚書詹徽離開朝堂之後,似乎也帶走了朝堂上往日的爭論。
    即便是麵對這一次江南雪情,朝廷罷黜了不少官員,也沒有和往日一樣引起多大的風波。
    倒是城中,這些日子多了不少的僧人和道士。
    皇家要在洪武二十八年開春,在京師召集舉辦水陸和齋醮科儀的事情,已經通過朝堂旨意傳開了。
    隻不過朝廷在整理完洪武二十七年的用度之後,也進入到了封印階段,對於這些變化和並不會立馬發生的事情,也就采取了坐視的態度。
    「朝廷官員越來越不對勁。」
    朱高熾照舊是憂心忡忡的出現在了朱允熥的眼前。
    似乎,從今年下半年開始,他就永遠都是這般憂國憂民的樣子。
    正在匯總翻閱今年最後一批從各地送來的秘奏的朱允熥,立馬抬起頭,看向小胖的身後。
    看不到小屁孩的身影,這才悄悄的出了一口氣。
    然後才抬起頭看向小胖:「你先坐。」
    朱高熾盤腿坐下:「我昨天和戶部官員提前商討了一下明年稅賦推進到直隸及江南各道的事情,戶部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應,還說稅署有任何要求,他們都能夠滿足。」
    「這樣不好嗎?」朱允熥將最後一份從北平送回來的秘奏丟進一旁的炭爐裏,看著一張張紙化為灰盡,澹澹的看向小胖。
    朱高熾看了一眼炭爐,對朱允熥的回答很不滿意,撇撇嘴:「他們現在連反駁的話都不說了。找他們說的,難道說我找他們要一百萬兩銀子辦事,他們也能滿足?」
    「那得看開年之後廷議攤派,各部司衙門能分到多少銀子。」
    朱高熾看著朱允熥這般閑雲野鶴一般的模樣,可謂是氣不打一處來,後牙槽都快要被咬碎。
    強忍著心中的怒氣,他沉聲開口:「我還是覺得有大事要發生!」
    「元人打進應天城?」朱允熥調侃了一句,然後正色道:「你能看得明白,我也能看得明白,爺爺和父親同樣能看得明白。同時,官員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現在的態度。」
    「那你,還有皇爺爺和大伯,就什麽都不做?」朱高熾有些心急。
    朱允熥看向小胖:「做什麽?便是革新,也是需要一步步來的,急不得。現在啊,我就聽皇爺爺的話,為咱們家早日開枝散葉最要緊。」
    朱高熾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目光則是很誠實的下移,看向朱允熥的腰腹部位,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開口道:「對了,智惠選出了dao門的人,是今年剛好被皇爺爺召進京的少華山孫碧雲真人。」
    「三豐真人的那位在世弟子?」朱允熥終於是來了些興致。
    朱高熾點點頭:「今年爺爺不是做了一場夢嘛,然後就孫真人入京,前些日子才見過麵,讓他住在朝天宮裏頭。
    智惠也是明白人,知道替dao門選人,是機會也是忌諱,剛好孫真人在,讓他來主持明年dao門的齋醮科儀,正好合適,也不會有人能說什麽。」
    朱允熥哼哼兩聲。
    選孫碧雲,誰能說什麽?
    那可是三豐神仙的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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