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 被坑的朱小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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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武二十九年,伴隨著無數的謠言和揣測悄然而至。
    當那些在年關之前便封衙的官員們,再一次回到衙門,休整完畢之中進入到大明朝新的政治生活時。
    正月裏頭一天,內閣便下發了行文,披露了一批有罪官員。
    而當那些不在名單上的官員們,在洪武二十九年第一次上衙點卯時,便發現內閣並沒有說假話。
    非是一人,也非是某一個衙門,而是涉及到了整個應天朝堂各部司衙門。
    在人們懷揣著各種猜測的時候。
    內閣再一次下發行文。
    洪武二十九年開始,朝廷及地方有司,要以征討關外為工作重心。
    於是,那些還能上衙點卯的官員們,方才醒悟過來,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朝廷以高效的速度,開始為了這一件事情而運轉起來。
    應天城發往江南各地的調兵軍令,一次快過一次,催促著地方上的衛所官兵盡快進京,完成與現在京軍之中的將士輪番之事。
    而工部和戶部更是忙的熱火朝天。
    戶部在計算整個洪武二十九年天下財政預算的時候,還要精確的計算若是大明朝在整個九邊對外開戰,所需要耗費的錢糧人力究竟幾何。
    工部在拿到戶部發出的拿取錢糧批文之後,便馬力開足,應天府內所有涉及軍事的工坊和產業,紛紛開始了不間斷的工作起來。
    便是那些以棉花製造棉服的工坊,也有一大批被劃入到了供應九邊存儲的序列之中。
    京軍在加緊操練,整頓軍心,整軍備戰,隻等朝廷一聲令下便立即開拔,奔赴九邊各處。
    而在這一切開始之前。
    無數人,已經開始因為帝國的意誌,而行動了起來,奔赴北方。
    自如今徹底被劃為官用的龍灣碼頭駛出的江船上。
    大抵是因為年節的緣故,而稍稍發福了一些的朱高熾,層層衣裳外,裹著一件薄款大氅,站在船尾的艙室甲板上,目光深情而又哀傷的望著在自己的視線裏,變得越來越小的應天城。
    “哎……”
    朱高熾微微歎息,搖頭盼兮。
    此時尚未開春,正月裏的江風還夾雜著一絲寒冷。
    讓朱高熾那本就悲涼的內心,顯得愈發淒涼起來。
    他目光閃爍,雙手抓著欄杆握成拳頭。
    “再望京師,不知何載兮。”
    “別了,應天……”
    風從側麵而來,朱高熾扭了扭身體,側對著江風。
    一旁,卻是有人從嘴裏發出一道哼唧聲。
    “矯情。”
    有著大明人屠、武英殿大學士,以及那一連串數不過來的頭銜和官銜的鐵鉉,衝著已經不知歎息婉轉了多少次的朱高熾發出嘲諷。
    朱高熾咬咬牙,滿臉悲憤,怒而轉頭,目光猶如刮刀一般的盯著麵前的鐵鉉:“朝廷要舉國北征,派你去九邊便是了,讓我去作甚?難道還要將我刮了做軍糧嗎?”
    鐵鉉雙手環抱於胸前,挪挪嘴道:“您是我大明宗室,此番下官去九邊,也是為了打前站,協調九邊諸方。您執掌稅署,最是了解天下稅賦田畝,朝廷派您與下官一同前方九邊,定然是有考量的。”
    這樣的解釋,自己已經從鐵鉉這張爛嘴裏聽了無數次。
    朱高熾哼哼著,瞥了鐵鉉一眼:“我都被你拐到船上了,這會兒也下不去船。你就說實話吧,是不是你和我們家老爺子提議,要將我一起帶上的?”
    “下官可沒有在陛下麵前有此提議!”
    鐵鉉張大雙眼,言辭振振。
    可他越是這樣,朱高熾便越是不相信。
    朱高熾目光一轉:“那你定然是和大伯說了!”
    鐵鉉一揮手臂,瞪大了雙眼,盯著麵前的朱高熾,眼中露出一絲慍怒:“郡王何故如此羞辱下官!下官又怎是那樣的人?”
    朱高熾死死的盯著麵前的鐵鉉。
    他發誓,這廝要是沒有做鬼,自己就沉到這江底去。
    鐵鉉望著此刻還未知曉真相的朱高熾,臉色不變,心中卻是一直警惕著。
    自己卻是沒有在陛下和太子麵前提議,要讓身為宗親,執掌稅署的朱高熾隨同自己一起前往九邊。
    他隻不過是說,若是自己此番去往九邊,身邊能有那麽一位身份足夠尊貴,對地方稅賦足夠了解的人。
    那麽,自己辦事也定然能更順利些。
    於是皇帝和太子,立馬就想到了稅署署正朱高熾了。
    鐵鉉同樣可以發誓。
    自己絕對沒有提朱高熾這三個字其中任何一個字。
    一切都是聖裁。
    一切都是上意。
    就如同現今的大明,做決定的永遠都隻能是那三位。
    “反正你是脫不了幹係!”
    朱高熾麵對打死都不承認的鐵鉉,也隻能是無能狂怒,狠狠道:“我就不明白,帶上我能做什麽。你們是去打仗的,要帶也是帶上炳哥兒那廝啊。”
    鐵鉉目光一轉,臉上終於是露出一抹尷尬。
    這時朱高熾終於是反應了過來。
    他急聲道:“你給炳哥兒也坑了?”
    鐵鉉瞬間臉色一正:“郡王何故又有此番之言?炳郡王那是領了皇命,正帶著羽林衛去淮安倉提取錢糧,送往北平府。這都是皇命聖意,可不關下官的事情。”
    最後,鐵鉉還是不忘補充了一句。
    朱高熾的雙手從欄杆上鬆開,藏在了袖中。
    若不是考慮到雙方的武力。
    他今天就要將這人屠鐵鉉給沉江了。
    然而他臉上的憤怒卻是藏不住的。
    朱高熾咬著牙,狠狠地跺著腳。
    “鐵鉉!”
    “下官在。”
    朱高熾望著站在自己麵前,麵不改色的鐵鉉,最後又隻能是無奈的長歎一聲。
    “你就算是要坑我,那讓我去送軍糧便是。怎得?你是要我陪著你去衝鋒陷陣,讓炳哥兒那個莽夫去做軍需官?”
    鐵鉉雙手兜在一起,麵色鎮定,目光微微上移:“或許……陛下和太子另有考量吧。”
    風,似乎愈發的冷了一些。
    許久的沉默之後,朱高熾隻能是無奈的轉身。
    當他的身影從鐵鉉的麵前走過時,隻有那一道悠長悠長的聲音發出。
    “我就知道,應天城沒一個好人!”
    ……
    “好人是什麽?”
    “我們一令之下,便能製造一片血海,但這些人卻是外族人,那麽我們是好人嗎?”
    “黃河潰決,孤一道教令,便有百萬黎庶遠離家鄉,去往河堤之上,也是好人嗎?”
    朱允熥臉色平靜,言語卻充滿了質疑。
    在他身邊的高仰止目光平靜的望向城牆之外那茫茫草原,沉默不語。
    朱允熥也沒有希望能得到回答。
    他的雙手,正靜靜的按在那冰冷的城牆磚石上。
    腳下,是起於春秋戰國時,便開始修建的萬裏長城。
    自古中原人便以長城為界,試圖將中原最大的敵人擋在外頭。可是人們總是選擇性的遺忘,中原王朝每一次覆滅的真正原因,並非是因為外敵。
    更多的事情,是因為那無窮無盡的內部鬥爭。
    “孤覺得自己並非是個好人,或者孤不希望自己是個好人。”
    朱允熥默默的念叨了一聲。
    年關之後,風雪漸小,他便從太原城再次啟程,在景川侯曹震的護衛下,一路北上趕至邊關長城之上。
    此處位處大同府內西北角,居於玉林衛和大同右衛之間的殺虎口邊關。
    在殺虎口後,除了玉林衛和大同右衛之外,還另有威遠衛、雲川衛、大同左衛、平虜衛數萬兵馬駐紮。
    整個大同府如今已經聚集了不下十萬朝廷兵馬,作為之後進攻韃靼部右翼的主力。
    高仰止眉頭終於是微微皺起。
    他側目看向身邊的皇太孫。
    “您多慮了。太孫若不是好人的話,那天下間誰還能是好人?”
    朱允熥搖搖頭:“有人說,罪在當下,功在千秋。孤不期今人說孤是好人,隻望千百年之後,後世之人能與孤說上一句,孤是個好人。”
    高仰止眉頭愈發皺緊,雙目觀望了一眼四周,而後低聲道:“殿下是因何發此質疑?難道是殿下不願看到我大明將士傷亡?”
    “是也不是。”
    朱允熥點頭之後又搖搖頭。
    高仰止嗯了一聲:“一代人總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
    便如殿下先前所言,若是今人不修黃河,那便是要留給後人去修。
    今人不將草原蕩清,那麽後人就要深受草原南下之禍。
    殿下非是罪在當下,而是功在當下,流芳萬年!”
    朱允熥側目看向高仰止,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你高春風,如今倒是愈發會說話了。”
    高仰止淡淡一笑:“臣隻是希望殿下能保持銳意進取。多少君王,都是沉淪在了斡旋之中。”
    朱允熥點點頭:“如今各處都進行到哪裏了?”
    高仰止沒有說話。
    此段城牆上,除了戒備在兩側的錦衣衛之外,便隻有王信陵與少數幾名北巡行在的文武官員在場。
    王信陵得了高仰止看過來的眼神,立馬拱手上前。
    “回稟殿下,眼下大同府各處衛所兵馬,已經開始往長城一線集結。
    涼國公鎮守大同城,因陛下旨意,如今自請操練兵馬。
    山西道有司轉調補運糧草十萬擔,正在運來的路上。
    邊關各處探馬,已經深入草原,尋找草原各部所在位置。臣等推算,因去歲冬季大雪,草原各部定然會遷徙南下,距離長城邊關相較過往更近一些。”
    “隻是道路泥濘,便是離著近,我軍也不可能貿然前出。”朱允熥目光幽幽的說了一句。
    王信陵點頭道:“大都督府隨行的將軍們以為,至少要等到三四月份,才能大舉出兵關外。”
    “範蟲那邊可有消息?”
    忽的,朱允熥轉口問了另一樁事情。
    王信陵微微抬頭側目,看向身前的高仰止。
    看到高仰止隻是悄無聲息的點了點頭。
    王信陵這才繼續道:“範少卿那邊……”
    “他又幹了什麽事情?近來孤都未曾收到他的消息。”
    詢問之間,朱允熥的腦海裏浮現出範蟲那張諂媚的臉。
    這個夷人很有趣。
    當初自己是因為尋到了紅薯,才對他起了一份心思,給了一個歐監使的新官職。
    等範蟲回了一趟歐羅巴,又重新回到大明,這才讓朱允熥生出要重用此人的念頭。
    畢竟。
    等大明處理外草原上的事情後,總是要有人從西域往極西諸國去打交道的。
    王信陵有些難以把握,當太孫知曉那位範少卿幹的事情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低聲道:“範少卿……他用一塊蘿卜刻了一枚太孫寶印,許諾馬哈木以大明王爵,封地關外萬裏之地,準允組建衛所兵馬,裝備大明兵械……”
    身為通政使司知事官。
    閑暇之餘,王信陵總是喜歡翻一翻大明律。
    不是因為他希望自己以後能去三法司當差,而是他覺得自己多看看,也能為自己避禍。
    按照大明律上的規定,那位範少卿幹的這一樁樁的事情,累加起來,便是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高仰止上前一步,沉聲道:“鴻臚寺少卿範蟲僭越,當嚴懲,以懾百官。”
    曹震則是笑著開口:“兵者詭道也。範少卿如此做,也是為了我大明能暫時穩住瓦剌,好騰出精力先解決了韃靼部的問題。
    再者說,那蘿卜刻出來的東西,定然不能當真的。若是瓦剌使臣馬哈木以為是真,那也隻能說他眼力低下。”
    “為國效力,事出有因,然國法不可褻瀆。”
    朱允熥默默開口,轉而說道:“範蟲官體有失,罰俸三年。”
    曹震笑了笑,不再說話。
    高仰止則是皺了皺眉頭。
    那範蟲是什麽人?
    原本隻是一個夷商,在大明和歐羅巴之間販運商品,本就是個有錢人。
    朝廷三年俸祿又能有多少。
    這時,朱允熥卻是看向高仰止:“鐵鉉就要來了,還帶著朝廷定下的最終對外策略來的。”
    高仰止愣了一下,隨後平靜的聳聳肩,笑著道:“鐵鼎石來了,臣也就可以回京師了。倒是要殿下辛勞,還要繼續留在這裏。”
    朱允熥目光閃爍著,幽幽道:“大明人屠啊,他來了,孤哪裏還有什麽辛勞的。”
    高仰止搓了搓有些發冷的雙手。
    仍然是麵色含笑的說著:“臣與鼎石皆為大明臣子,自當是要多為君上代勞行事。”
    朱允熥收回視線,看向長城北方,那依舊被大雪覆蓋著的地麵。
    “很難說,這不是我家老爺子暗中做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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