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高校狩獵夜 E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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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沒人敢與他那雙眼睛對視。
    八號努力睜著眼,卻沒有說話。
    黎漸川隨意回頭瞥了眼。
    五號立刻毫不遲疑地抓住黎漸川的手。
    他正想從一堆廢物中扒拉著第二把椅子,但寧準已經先他一步站了起來, 把那把完好的椅子讓給他, 然後特別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了新鮮熱乎的肉體軟墊上。
    “我也是。”
    黎漸川聽完五號所有的敘述, 沉默了片刻,彎腰伸出了手。
    黎漸川聽膩了這種論調。
    如果不是這幫人幾次三番試圖向全世界灌輸他們的洗腦想法,並時刻遊走在危險邊緣,黎漸川或許還真信了他們的邪。
    “所以魔盒遊戲,也是你們踐行真理的一個方麵”
    黎漸川用瘋子的思維去理解了下,挑眉道。
    “是這樣。”
    五號點頭,“我們自從知道這種未知的威脅之後,就一直沒有放棄過調查和研究。我們認為潘多拉的真相就藏在這些看似無窮無盡的魔盒裏,藏在一個又一個謎底中。”
    從某些方麵來說,黎漸川和這幫瘋子的目標是一致的。
    但他並不相信這群人。
    他想了想,問“加州那場追殺,有你們嗎”
    五號抬起眼,誠懇道“我們反對武力。”
    黎漸川不置可否地揚揚眉,卻沒有繼續問下去。
    寧準也沒有開口詢問什麽,或者說他想要的答案已經從黎漸川的問題裏找到了。
    他靜靜摟著黎漸川的脖子,修長的手指在他短短的板寸中穿行,安逸又懶散地注視著遠處。
    不知過了多久。
    天邊撕出了一道柳木白。
    刹那間,彤日出雲。
    火紅與金黃的燦爛交織混合,變成了一片難以言喻的新生的輝煌,破開天地的縫隙,將光明灑向人間。
    那些光線漫過圍牆,漫過操場,漫過灰白的樓房,將所有殘破血腥一夜之間收殮幹淨,鍍上一層明亮快活的美好外皮。
    “戀人一起看日出,要接吻的。”
    寧準輕聲說。
    黎漸川看了他一眼,抬手掰過寧準白皙的下巴,凝視著那雙桃花眼裏朝陽都映不亮的幽沉。他神情冷淡,動作卻極其溫柔。
    他偏頭含住了那兩片薄唇,和這雙眼睛的主人接了個帶著淡淡鐵鏽味的吻。
    天亮了,也宣告這天晚上的狩獵活動被徹底破壞了。
    罪魁禍首三號死亡。
    八號在天亮之際被遊戲修複了瀕死,卻沒有令她真正死亡的傷口。五號交出了所有線索,擺正了自己觀眾的位置。
    但連鎖反應不止於此。
    清晨之後的上午,黎漸川得到了梁觀死亡的消息。
    這已經是遊戲的第四天了。梁觀用盡各種辦法手段,卻還是沒有瞞過周暮生活下來。他和他之前的夥伴一樣,達成了必死的結局。
    當天下午。
    午休結束後,豐城私高內僅剩不多的一百來名師生按照以往的軌跡,準時來到了東操場。
    黎漸川和寧準這次不需要防備被其他玩家看出身份,隻用在意身旁學生們的反應,所以整體輕鬆很多。
    他們也混在這些師生中間,在那些嘰嘰喳喳的興奮議論中排好隊列。
    明媚而慵懶的午後陽光,散發著青草芬芳的土地,還有一望無際的遼闊無邊的藍天。
    學生們一邊偷偷說笑一邊排好隊列,老師們寒暄著,站到隊伍末尾,一切熱鬧雜亂,而又井然有序。
    這一切似乎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
    但黎漸川卻發現以往隨著午休結束鈴聲響起的振奮人心的激昂進行曲,消失了。
    擴音器裏很安靜。
    操場上列隊已經結束,一百多人整整齊齊地站在主席台前,慢慢失去歡笑與議論的聲音,安靜地等待著什麽。
    按照以往的習慣,這時候擴音器裏的進行曲會中斷,然後傳出一道蒼老嘶啞的聲音,宣布集體活動的內容和規則。
    可什麽聲音都沒有。
    擴音器就像突然失了聲一樣,靜默地懸掛在主席台上方,冷漠地注視著操場上的這群人,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一股令人不安的寂靜在不斷蔓延。
    陽光下,似乎有什麽開始發酵。
    黎漸川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握住了他身後寧準的手腕。
    他心裏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讓他感覺十分緊迫,十分危險。
    操場上的其他老師學生也都露出忐忑的表情。
    他們沒人說話,但都在焦慮地交換著目光,攥緊了手指,時不時瞟著那塊擴音器。
    前方維持秩序的教導主任似乎也有些緊張。
    他壓著眉間的焦躁疑惑,瞟了眼頭頂的擴音器,對著學生人群壓了壓手掌,正要張嘴說些什麽,但就在他雙唇打開的瞬間,那塊安靜默然如不存在的擴音器裏,突然傳出了一陣滋滋的電流聲。
    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教導主任抬起的胳膊停在半空,像個滑稽的小醜一樣凝滯著。
    他們齊齊看向擴音器。
    一陣雜亂的電流聲後,擴音器不負眾望地吐出了聲音但卻不是想象中的老校長的聲音,而是一首曲調輕盈、節奏緩慢的歌曲。
    這首歌的音律稱不上多麽精妙複雜,也沒有歌詞。
    隻是無意義的平緩的哼唱,卻像一股細細的溫軟的水流,潤物無聲地注入了耳膜,心扉,帶著一股奇異的美妙感,讓人從心底深處陶醉,著迷,深陷其中。
    “催眠曲。”
    寧準在黎漸川的耳邊說。
    當然,這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催眠曲。
    黎漸川咬著舌尖,從那股令人眩暈癡迷的曲調中清醒過來。這對經過專業訓練的他來說,並不算難。
    但對這些師生來說,顯然是十分困難的。
    操場上站著的一道道身影已經都褪去了臉上僵硬而不安的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快樂,愉悅,興奮,還有一股顫抖的,迫切的衝動。
    但黎漸川注意到,他們的雙眼有神,神誌十分清醒,與其說是被催眠,倒不如說是被感染。
    在這輕緩的旋律中,那些學生慢慢瞪大了漆黑的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一個方向。
    然後他們手拉著手,毫無預兆地開始朝那個方向飛奔。
    全操場的人都瘋狂地奔跑起來。
    黎漸川根本沒預料到這個發展,但也隻能拉著寧準墜在最後。
    可正因為他們落在了最後,所以當他們轉過一棟教學樓的拐角,看到前方的宿舍樓時,突然竄起的火光已經將整棟宿舍樓圍了起來。
    “噢噢噢噢”
    “著火了著火了”
    “不能讓他們跑,燒死他們燒死他們有人跳下來了,踩死,踩死”
    火舌肆虐狂舞。
    一群學生圍在宿舍樓下手拉手繞著圈,快活地朝著樓上大叫,歡呼。
    他們興奮地跑動著,火光映著一張張微笑的臉,莫名陰涼。
    黎漸川拽著寧準躲到了一棵樹後,望著遠處的大火。
    被火光包圍的宿舍樓內還有人。
    從那些驚恐萬狀的臉上,黎漸川分辨出,宿舍樓內的人正是最先跑出操場的那批人。他們應該也是最先衝進宿舍樓的人,卻沒想到,後來者在他們屁股後封死了宿舍樓門。
    然後不知何處而來的大火熊熊燃起。
    麵對死亡,那些陶醉於歌聲裏的學生終於都醒過來了,他們在宿舍樓裏拚命哭泣嚎叫,撞擊宿舍樓大門。
    大門發出沉重的震動聲,但卻紋絲不動。
    他們中有人跑上樓,砸開二樓的窗戶,試圖跳樓逃跑。
    但在這些勇士忍著劇痛落地的瞬間,卻還來不及站起來,就被無數狂熱的歡呼和一隻隻瘋狂的腳踩在了身上。
    這些腳踩得他們頭破血流。
    且把他們踩成了一灘爛泥。
    樓下的慘狀被宿舍樓內的人看在眼裏。
    可他們沒有第三條路選擇。
    要麽跳樓逃跑,被踩死。要麽在火光裏絕望哭嚎,活活被燒死。
    大聲的咒罵,憤怒的嘶吼,絕望的哭泣。
    無數嘈雜而充滿怨恨的聲音從火焰中傳出。
    但卻來不及傳出多遠,就被外麵興奮快樂的歡呼和笑聲掩蓋。
    一群手拉著手的少年,圍繞著一棟被火燒成漆黑的建築,歡快地笑著,喊著,踩著落下的屍體,和焦土。
    他們殘忍而快樂。
    就像一幕荒誕冷酷的戲劇。
    黎漸川和寧準站在遠處,耳朵裏那陣舒緩的哼唱不知何時變成了和宿舍樓內同樣的哭嚎。
    怨恨而又絕望。
    黎漸川鬆開咬著的舌尖,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他齒間漫開。
    他低下頭,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根煙來,點著了咬在嘴裏,衝淡腥氣,就著這股複雜的味道,低聲道“第五天要到了。”
    寧準點點頭。
    他的眼裏映出了遠處瘋長的火蓮,淡淡道“排異現象,是指生物體對非己的物質會產生排斥性的抗體。人類是最無法容忍異類存在的生物群體,但他們又常常標榜自己求同存異的原則。所以在人類社會,這個現象表現得更為複雜,更為隱晦。”
    “而一旦有人試圖將這種複雜簡單化,將這種隱晦直接掀開”
    他偏頭笑了下“那麽每一片雪花,都將負罪。”
    黎漸川沒有說話。
    他在另外兩處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五號和八號。
    但三方都沒有打招呼。
    他們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眼前的大火,與這場荒誕的戲劇。
    直到幕布落下,音樂聲停,所有學生歡快地拉著手回到操場。
    男老師王敏已經等在主席台上了。
    他溫和地望著走進操場的人們,笑著喊道“來吧,張夢超同學,今天的活動你獲得了優勝。這是屬於你的獎品”
    他舉起了那個黑色的盒子。
    被他喊住的是個長相清秀的瘦小男生,臉上掛著靦腆的笑。
    他身上還帶著血,是踩那些屍體濺上的。
    但他卻好像毫不在意,從容地走上主席台,從王敏手裏接過了那個黑色的盒子,羞澀笑了笑,說“王老師,我可以現在打開看看嗎”
    王敏臉上的微笑似乎扭曲了一瞬。
    但他還是溫和道“當然可以。”
    聽到這話,黎漸川和寧準對視一眼,放緩了腳步。
    黎漸川不著痕跡地將視線投向主席台,觀察著張夢超的反應。
    張夢超沒什麽猶豫,得到肯定答案後,就像每個著急拆禮物的孩子一樣,飛快地打開了盒子,往裏看了一眼。
    盡管寧準將他評價為一位高智商天才,盡管他的表情控製得相當到位。
    但黎漸川還是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張夢超情緒上的一絲裂縫。
    那條裂縫裏流露出來的,是灰敗的絕望。
    看來他知道自己無法逃脫死亡的結局。
    因為即便今天下午的活動什麽規則都沒有,甚至連內容都沒有公布,被宣布獲得優勝的,卻還是他。
    他是注定要被選中的人。
    下午的活動就這樣結束了。
    張夢超抱著他的黑盒子,和所有學生一起,前往食堂。
    之後他也沒有任何異常表現,安靜返回了宿舍。
    晚上八點馬上就要到了,黎漸川和寧準沒辦法繼續跟蹤,隻好先各回各處,等待晚餐到來。
    這一晚的晚餐當然沒有什麽新奇的事。
    餐桌上隻剩下了四位見過麵,且表達出自己立場的玩家。
    說明人王敏也已經沒了昨夜的情緒。
    準確地說,他什麽情緒都沒有了。就連臉上慣常的溫和微笑也已經消失不見。
    他麵無表情地坐下吃飯,吃完離開,一個字也沒有和玩家們多說。
    但在晚餐的最後。
    一直不言不語的寧準卻突然開口道“今晚我會找到魔盒,並進行解謎。”
    五號猛地抬起頭。
    寧準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餐桌上一瞬間氣氛的改變,而是溫柔優雅道“願兩位保持清醒,做個好夢。”
    “晚安。”
    晚餐結束。
    九點鍾。
    黎漸川回到寢室床上,閉目養神,心裏默默算著時間。
    但很快,不知道是連日來的緊繃終於放鬆了,還是他這裏的身體到底不如現實的強勁這一次的短暫淺眠,竟然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真正的呼吸悠長的沉睡。
    遮光簾裏響起細小的呼嚕聲。
    一片晦澀的黑暗中。
    寢室的門,緩緩打開了。
    他眯起眼注視著五號的表情,突然明白了這熟悉的怪異從何而來,於是感慨道“你們組織果然都是一群瘋子。”
    寧準疑惑地抬起了頭。
    黎漸川看到了寧準的表情,第一次恍然領悟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神秘而又近乎全知全能的寧博士不知道的事情。
    寧準沒什麽猶豫道“找到了, 但還不能去回答。有個問題要解決。而且, 將很快被解決。”
    他愉悅地笑了聲“另外,還要感謝死去的三號,他告訴了我副校長權限究竟有什麽。這讓我很容易去確定最後一件事。不過在此之前, 我們願意在這裏等待日出。”
    五號的眉毛因疑惑詫異擰成了一團。
    他抹了把臉, 平靜道“我知道我缺少一些關鍵的東西, 始終無法真正摸到完整的答案。在見到你們後, 我知道那些東西已經在你們手裏, 我再也拿不到了。但我很感謝,你們願意讓我活到聽到那個答案的時刻。”
    黎漸川心頭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
    五號則是點了點頭, 認真道“以你們的能力同時殺掉我和八號, 不讓我們在死前擁有通關遊戲的時間差,是很容易的事。我相信你們的話。但我想知道, 答案你們找到了嗎”
    舒服靠著的寧準撩起眼角,笑笑。
    五號卻並不意外黎漸川的話語。
    他溫和地笑了笑“我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擁有真實的答案,真理的證明。我們相信,並將會用一切方式來踐行,為此不惜一切。這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許就是瘋子吧。”
    被血與泥土裹得髒汙的腳掌從他眼前掠過。
    他發現那雙腳竟然真的沒有絲毫停留。他的眼底劃過一抹訝異而深沉的顏色。
    他隻能感覺到一股極強的不像人類的力量從他的手臂上傳來, 將他整個身軀帶動著高高揚起。
    一陣騰空旋轉的眩暈後, 灰塵撲起, 他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灌了一肺葉子的積年塵土。
    他從地上爬起來, 看到了旁邊渾身是血的八號。
    “我不殺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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