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單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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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曾看到外邊的景象,魏宇也能知道風暴不小,旻國向來安穩,少見大案,而今運天府發生如此血案,可稱百年難得一見,這也是每個城鎮都有人圍觀告示的理由,估計上麵貼著他的畫像吧?
懸賞千兩,隻是他的腦袋!
魏宇坐在那裏,臉色似明似暗,他聽到如今的狀況,心底也是大為震動,眼看褚雲天神色劇變,他深吸一口氣,搖頭道:“魏秋是我,殺人的不是我。”
仿佛一道驚雷砸進腦海,一個年齡不大的少年,魏秋,運天府大牢血案的始作俑者……
“竟……”
褚雲天如遭雷擊,驚得跌坐!
有風吹動褚雲天的頭發,氣氛很安靜。
他隻說道:“小弟身在獄中,以為終身無望,後有位黑袍人來至,他擊碎牢門,殺了不少人,放走了隔壁監牢的公子,我不知道他是誰,隻借機逃跑。我身上的銀子,也是從死人身上摸的,我還想回家,不願餓死……待我走出監牢,已看不到他們,我害怕官府抓我,便一路逃跑。”
魏宇低著頭,哀聲道:“這一路,便跑到了遭遇褚大哥的地方……我從未殺人,褚大哥,你看我這樣,不說有沒有膽子,小弟有這個能力殺人麽?褚大哥,小弟言盡於此,隻希望褚大哥能相信,給小弟一個機會。”
他摸下腰間布袋,端至褚雲天麵前。
“褚大哥,小弟隻想回家!你若不願送我,我不怪你,隻希望褚大哥不要將我的所在說出去,這些銀子,便當褚大哥這些時日,照顧我的謝禮。”
褚雲天呆呆地抬起頭,看到少年的臉,他突然從少年的眉宇中看到了疲憊、艱辛,以及痛苦。
他沉默了。
黑暗中,二人不知默然多久,魏宇輕咬下唇,心已涼了大半,千兩銀子的腦袋就在跟前,誰會不心動?他捏緊裝錢的布袋,正待收回,準備另尋他法……
就在這時,一張大手突然奪過錢袋!
但見褚雲天咬咬牙,似下定了決心,一把抓著錢袋,隨即站起身來,低頭看向魏宇,道:“這錢,我收下了!隻是不能白拿,魏兄弟,這兩日我是看著你的,你是什麽為人,我最清楚!我信你不是那種嗜殺的人,你也不可能有這種能力,哼哼,恐怕這一切都是那江大人搞的鬼!”
“……褚大哥?”
魏宇呆了呆,迷茫地看向褚雲天。
褚雲天眉峰一振,沉聲道:“我褚某不是什麽好人,卻也做不到將你一個遭人陷害的孩子置之不顧,放心吧,這錢我收下,但我也一定將你安穩送回家!”
“……”
魏宇陷入沉默,心情複雜。
“魏兄弟,你也不用勸我,我收了你的錢,不是白幫,隻是眼下情況複雜。他們若真是來抓你的,那我們更得趁夜離開了,好在跟我們一樣想法的人不少,正好渾水摸魚。”
褚雲天不愧是個老江湖,做下決定,便很快製定計劃,他掀開窗簾一角,道:“來的人還不多,估計夜越深,人越是多,魏兄弟,我們抓緊走吧。”
“……多謝。”
魏宇拿出銀子,隻是不願褚雲天暴露位置,並不想將褚雲天扯進此事,然而性命攸關,他躊躇許久,也沒說出拒絕的話。
二人收拾好行禮,走出客棧。
夜色漸深,燈火搖曳,外邊景象倒沒褚雲天說得那般嚴重,隻是魏宇注意到,腰間別刀的江湖人的確多了不少,身上帶著一種尋常人沒有的肅殺氣息。
沒見過血的人,很少有這種氣質。
魏宇聽褚雲天吩咐,略作易容,頂一張鬥笠,倒也像個年輕江湖客,他低頭跟在褚雲天身後。
一直到牽馬,倒也安全。
估計沒人料想到,手染無數鮮血的懸賞犯會堂而皇之走在大路,尤其魏宇不是獨行,便更不會惹人注意。褚雲天和魏宇各自上馬,很快騎馬出城。
魏宇心中的緊張稍微放鬆了點。
突然,一騎從前方過來,赫然是個精壯漢子,穿著件貼身的勁裝,那人看到魏宇二人,忽高聲道:“褚兄?”
“……梁兄?”
褚雲天也滿心緊張,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擠出笑,拱手道:“好久不見,竟在這裏相會了。”
“是啊,快十五年了吧。”
漢子拉住馬,注意到身後的魏宇,挑眉道:“褚兄這是帶了個兄弟?”
“不是兄弟,這是我兒子!”
褚雲天眼珠子一轉,笑道:“這是我大兒子,梁兄,你以前還抱過他呢,犬子怕生,這兩日便領他長長見識……塵兒,你還記得梁伯伯麽,還不打個招呼!”
“伯、伯伯好!”
魏宇心底忐忑,連喚了聲。
梁姓漢子見魏宇躲躲閃閃,本有些狐疑,聽到這話,頓時大笑,道:“原來是褚飛塵啊,我說怎麽眼熟,轉眼竟這麽大了,塵兒,還記得梁伯伯以前抱過你麽?嗬嗬,我家娃也快這個年紀了,你可以多來伯伯府上玩啊。”
“還不應下?”褚雲天哼了聲。
“是,謝謝梁伯伯。”魏宇忙點頭。
“是了,不知梁兄怎會到此?”
褚雲天不動聲色,道:“我適才聽說有位殺人不眨眼的小子逃到了這裏,有不少好漢都過來了,如果我沒猜錯,梁兄也是為了此事吧?”
“知我者莫過褚兄啊,梁某平生別的不會,就學過三五年武功,朝廷很少會懸賞這麽多銀子,梁某怎能不心動啊?褚兄肯定不在意這些小錢。”
“不是不在意,是安全重要。”褚雲天似不著急。
二人又寒暄幾句,最後還是梁姓漢子拉了拉韁繩,拱手告退:“好了,聽褚兄說,有不少人已經先梁某一步了,梁某便不繼續逗留了,褚兄,改日再聚。”
“是,希望梁兄馬到成功!”
褚雲天也是拱手,目送梁姓漢子進城,方才拉動韁繩,飛速遠離城鎮,魏宇看得驚心動魄,好在隻是虛驚一場!
褚雲天再不停頓,一路奔襲!
一騎漸行漸遠,夜深人靜時,魏宇感受著馬背顛簸,終於忍不住問:“褚大哥,你我萍水相逢,素無瓜葛,何必要為了我冒這個險?你若要銀子,我都可以給你。”
“我不能白拿你的銀子。”
褚雲天先是一笑,而後沉默片刻,這才低聲開口,聲音帶著自嘲,“魏兄弟,我剛才也並不全是胡話,我有兩個孩子,大娃娃與你一般大。我本想拒絕你,隻是我忽然想到,倘若我家孩子遇到跟你同樣的狀況,誰來幫他?”
他頓了頓,幽幽道:“說來好笑,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我若拒絕了你,若不幫你,日後我家孩子遭遇劫難時,也無人為他呐喊……魏兄弟,你便當我想掙這份錢吧。”
“……”
魏宇心神大動,陷入久久寂靜。
彈指間,五日一晃而過,魏宇二人慣例保持警惕,找了塊天然的山洞,各自走了進去。
這五日裏,他們要麽就地歇息,要麽連夜趕路,而昨夜二人並未停留,連夜趕路,今日無論如何都得睡一覺,否則褚雲天或許沒事,身體弱些的魏宇肯定一命嗚呼。
其實,經過五日趕路,早已遠離運天府,發生在運天府的案子,很難波及在數百裏之外,實際上,這兩日路過的城鎮,已沒怎麽看到懸賞告示了,一切風平浪靜,而他們身在山中,不遠處有個城鎮,也有客棧。
隻是出於謹慎,褚雲天表示最好別入住,魏宇人生地不熟,也沒這些經驗,一切聽褚雲天安排。
前幾日,褚雲天還將到手的銀子交還,說待到送達之時再歸還,魏宇拗不過,暫且放入懷中。
“魏兄弟,還是跟往常一樣,我們吃點苦,天微亮便得起床,此處已是滄州邊界,不出三日,你我便能到漁城。送你回到家鄉後,一切便都看你自己了。”
各自找了個睡覺的地,相較前幾日,褚雲天的狀態明顯放鬆了許多,卻也沒忘記囑托。
他哈了口氣,臉上滿是笑意:“待送你回去,我便馬上回去了,這一路平安,我們的運氣不錯,隻希望家裏人不要太怨我,嗬嗬,早些歇息吧。”
魏宇坐在山洞角落,連連點頭。
他將行李放下,麵上是說不出的疲憊。
連續五日奔襲,魏宇病弱的身體難以承受,早就超出極限,隻是性命攸關,這才不敢耽誤,硬生生扛了過來。聯想到逐漸接近的漁城,魏宇也不禁欣喜。
到了這裏,懸賞的事情應該不用擔憂了。
自己能安然抵達,褚雲天也不會被拖累,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魏宇秉著輕鬆的心情,躺下睡覺,這五日以來,他都沒有跟褚雲天分開,自然沒練“搏獅掌”。
“快了,馬上就到了。”
魏宇闔上雙眸,心情是近幾日來最好,然而,或許是因為天寒,靠牆躺了許久,魏宇也輾轉反側,沒有入睡。
魏宇微微皺眉,能感覺到大腦越發沉重,可仍難入睡,倒是另一邊響起鼾聲,褚雲天已然沉睡。而就在魏宇漸漸有些煩躁時,突然,一道細微的聲音,鑽入他的腦海,有如幽靈……那像是一道漸漸走來的腳步聲!
魏宇閉著的眼眸抖動,驚出一身冷汗:“什麽聲音?我沒聽錯,難道……”
他渾身一抖,方才能聽到的鼾聲斷了!
魏宇心驚肉跳,不敢睜眼。他看不到的是,借著月光,一道身影逐漸靠近,那人一身黑衣,手中竟提一口長劍,此刻已然染血,他身旁另有一人,身材更是雄壯,手提一口大刀,被月光襯得極為鋒利!
隨著腳步聲愈來愈近。
慌張、驚恐,在魏宇心底蔓延!
他下意識閉上雙眼,狠狠掐住大腿,掐到不再發抖,耳邊突然傳來聲音:“嘿,你說得不錯,這小子真睡著了,你認認看,是他麽?”
“絕不可能看錯,我追了他兩日。”
另一人哼了一聲:“我本想昨夜趁夜將他做了,誰知他們根本不停,一路到了這裏。哼哼,我想起你正巧在這邊,也算便宜你了,白拿五百兩。”
“好笑,若非你怕不是這宰了無數人的小子的對手,怎會找到我頭上?”
“廢話少說,動手!”
二人對視一眼,眸子裏都帶著冷意。
動手的人是矮上一些的,他提劍斬來,便要取走魏宇的頭顱,而就在這時,似沉睡的少年突然矮下身子,矮小男子一劍揮空,“咣”一聲砸在山壁,火光乍現!
好端端穿越到牢獄,先是運天府江大人的那一口黑鍋,如今方子岑這裏又來一口黑鍋,泥人尚有三分火氣,魏宇誰也沒惹,卻招來這樣的結果,怎能不怒?
然而再怎麽怒,眼前的事也要解決。
魏宇斟酌片刻,明白褚雲天知曉自己位置,倘若當真一走了之,他恐怕很難活著走出鎮子。
誰不知道他手無縛雞之力,這簡直荒謬!
而此事的幕後黑手,已呼之欲出!
“方子岑,好一口大黑鍋啊。”
魏宇心底漸冷,瞬間理解了一切,當初方子岑留下他,恐怕便是為了此事做準備,若非自己逃得及時,很可能早已問斬,而魏宇雖說逃了,方子岑也沒有深追,卻連通官府,頒布懸賞令,為的便是讓牢獄一案有個結果。
他握緊拳頭,心中有怒!
千萬思緒從腦海中閃過,魏宇臉色微沉,此事倘若真是官府親自調查,無論如何也得不出這個結果,尤其將越獄一事全部都歸結到魏宇頭上……
魏宇能理解褚雲天心中的震動,暫未開口,而是起身將簾子拉上,屋子裏僅有燭火,暗得像是粘稠的海。
“這件事的原委,我告訴你。”
魏宇將來到運天府的理由,以及江大人的黑鍋一事,全部說了出來,卻並未提及方子岑。
真的是他麽?
一個淳樸憨厚,連財不外露都不懂的少年,一個笑容天真,處事禮貌的娃娃……怎能殺如此之多的人?
褚雲天後退半步,脊背發涼!
他緊緊盯著不動的少年,麵露驚恐,同時一步步後退,幾乎忍不住衝出去,隻是聯想到少年三日以來的一舉一動,褚雲天的心底,終有些猶豫。
“是、是你麽?”
褚雲天握緊拳頭,終歸沒有一走了之,聲音沙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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