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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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珠簾內,清香彌漫,霧氣騰騰,周檸一襲羅裘薄紗,站在池邊,池子裏是滾燙的,藍色的液體,液體之上漂浮著密密麻麻的多種藥材,十幾位身著薄紗的女子進進出出,端著剪刀、毛巾等不停的忙碌著,她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看著池裏的液體,手緩緩的抬起,撫摸著臉上一道道的褶皺。
    這張臉她頂了兩年,也虧得銘洛一直將她關在山穀內,根本見不到什麽人,不然隻怕被她這張臉嚇死的人也是不計其數了。
    臉上是一個個的深坑,每個午夜夢回,她被兩年前的那場噩夢驚醒,總是要撫摸一下這張臉,然後不斷的提醒自己,一定要讓月潺千百倍的奉還,卻不想銘洛替她動了手,她當時還暗罵銘洛多事,心有不甘,可一想到從木教回來的路上,百姓一句句的鄙夷、唾罵,還有那空中飄落下來的一幅幅春宮圖,她倒是有些同情起月潺了,自己也想過她的千百種死法,可跟銘洛的相比起來,她還是太過仁慈了。
    “姑娘,一切都已就緒,等到水溫再高一些,您就可以下池化皮了,姑娘可有想好想要一張什麽樣子的臉?”書菱問道。
    所謂化皮,就是通過藥材與一種術法融合,將化皮之人原先的皮熔化,在以心念催動皮膚生長,就可以幻化出一張自己想要的、新的皮囊,這種術法雖然可以讓人擁有一張令自己滿意的臉,可過程卻十分痛苦,一旦承受不住皮肉分離的疼痛而昏厥,心念就會自動潰散,當沒有了皮囊的肉身同時沒有了心念的催動時,就不會幻化出新的皮囊,而化皮之人也會隨之身亡。
    “嗯,想一下好,隨時可以開始。”周檸淡漠道。
    “還要再高一些?”一旁的玉蘭驚的跳了起來,她隻是在這個屋裏就已經熱的出了一身的汗,而此時池裏液體都已經冒泡了,再高一些,豈不是要把人活活的燙死?
    玉蘭忙上前抓住周檸的手,急的直跺腳,道:“姑娘,咱不化皮了好不好?這水太燙了,你要是下去了,會沒命的,姑娘什麽模樣玉蘭都喜歡,不化皮了,好不好?”
    玉蘭急的直掉眼淚,她的指甲都掐進了周檸手上的肉裏都曾未發覺,周檸不禁苦笑著問:“玉蘭,難道你要讓我頂著這樣一張臉,永遠也不見人了嗎?”
    玉蘭一愣,呆呆的說不出話來,一旁的書菱不由無奈一笑:“你不知道姑娘這兩年是如何過來的,這兩年裏比這還要痛的事情太多,她也都一一挺過來的,化皮這樣的痛,對姑娘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的。”
    書菱的話讓玉蘭淚如雨下,她有想過周檸這兩年裏或許過得並不好,可從未想過,她過的竟是這樣的不好,此刻她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最後,周檸化皮時,玉蘭還是不忍心看,退到了珠簾外,她怕自己親眼看到,會忍不住將周檸從池中拽出來。
    池中的液體已經開始沸騰,周檸褪下身上唯一一件羅裘薄紗後,咬緊了牙關,一步步的邁進了池水中,顫抖的將自己投入池水,那滾燙沸騰的液體將她的皮膚燙的慢慢脫離身體,這樣痛,她卻仍死死的咬著牙,沒有讓自己叫出來。
    來到這個世界的五年,這五年的點點滴滴,在這一刻無比清晰的浮現在她的眼前,和荷花、如花相處的短短一日,和築塵風風雨雨的三年,和林朽從算計到相愛的幾個月,最後,是她被月潺毒害後醒過來的這兩年。
    那日她咬舌自盡,醒過來後,就在這個山洞裏,石床邊站著一位黑袍男子,她看著男子問:“我死了嗎?”
    “沒有。”男子道。
    “是你救了我?”
    “是!”
    “想要讓我做什麽?”
    男子似是沒有想到她如此的一針見血,緩緩的轉過身來,他的臉上全都是褶皺的疤痕,與此時周檸的這張臉倒是極為的相配,他臉上的猙獰和恐怖,並沒有讓周檸露出害怕的神情,或許是不久前剛經曆了生死,對於如此可怕的臉,她內心倒是沒有什麽波瀾,若是放在以前,她隻怕要嚇得尖叫了。
    見她如此平靜,男子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情:“我想讓你殺了五教教主中的任意一人。”
    “我沒有這個本事。”
    “我會讓你有這個本事。”
    “就因為你救了我,我就要成為你的走狗?無條件的任你差遣嗎?”
    “不不不!”男子搖頭道:“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我知道你想要報仇,而我能夠讓你有報仇的本事,同時,我也需要你替我殺掉,我想要殺掉的那個人。”
    “為什麽是我?”周檸反問。
    “因為你是陰祀生人。”
    “陰祀生人?”周檸不解。
    “你可知道林朽為何要抓你回木教,而你沒有靈脈,卻進得了土教、木教,普通百姓沒有靈脈卻是入不了聖教的?”
    “他說需要我去送死,至於為何能進聖教,我不知道,也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想,你還不知道林朽為什麽要讓你去死吧?”男子反問。
    對於這個問題,周檸確實不知,一開始,她雖然答應了林朽,但心裏卻沒有想過自己真的要去死,所以也懶得問原因,後來她和林朽互相喜歡,想著為他去死也是值得的,也就沒有問原因。
    見她不說話,皺眉沉思,男子開口解釋道:“從古至今,五大聖教所在的地下都鎮壓著五個上古凶獸,這五大凶獸以陽氣為食,每日都要供給它們足夠的陽氣,不然它們就會躁動不安,以怨念衝撞紅血陣,紅血陣是五聖祭壇上的一個上古陣法,一旦被它們衝破,它們將會以活人為食,吸取活人身上所有的陽氣,並且就連五大教主都將對它們束手無策,到時將會天下大亂,為了讓它們安分的待在地下,天下所有男子都將在每日清晨至上午站在太陽之下,這個你應該是知道的。”
    周檸點點頭,在她來到這個世界不久,與墨染乞討時,就發現了上午街上全是人,她還特意問過墨染,可墨染隻說是對身體好,從古至今也都是如此,並未跟她講太多,如今看來,他一直都是知道的,隻是在對自己說謊罷了。
    “每個聖教的小主們也都會輪流在每日清晨,這些男子們沐浴陽光時,用術法以自身為容器吸納這些陽氣,然後將吸納的陽氣煉化成陽丹,交到教主手中,各教主再將陽丹放到聖柱上,通過聖柱傳送給上古凶獸。”
    “這我與我又有什麽關係?”周檸問道。
    “上古凶獸要蠶食的陽氣太多,所以每一個城的男子每日都要被吸納一點陽氣,十日一長,就會影響到壽數,這也是這世上所有男子都活不過六十歲的原因,即使如此,陽氣依舊是供不應求,一旦遇到陰天或者是冬日陽光不夠充足的情況下,上古凶獸就會以怨念撞衝撞紅血陣,一旦衝撞的猛烈,紅血陣變得薄弱,就需要五大聖教的教主出手,以自身靈力加固紅血陣的同時,還要將自身陽氣不間斷的提供給上古凶獸,五教教主的陽氣可令凶獸安生一兩年,可這樣的行為,會讓教主們的壽命驟減,所以在教主每二十幾歲時,世間就會再降聖子,保證紅血陣一直有人穩固,也算是,可以讓上一任的教主們多活個十幾、二十年,算是補償,如培平老洞主,就是因為下一任聖子遲遲未現世,他又比別的教主多固了幾次陣,如今不過四十幾歲的年齡就已命不久矣,這還算是命長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所以就需要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讓上古凶獸徹底沉睡。“
    “所以,我就是這個唯一的,能夠一勞永逸的法子!”
    男子的眼中滿是讚賞:“不錯,聖籍上記載,陰祀生人體質特殊,若是獻祭,可令上古凶獸沉睡上千萬年,這上千萬年,百姓不用在沐陽,而各教主也不用再固陣。”
    “既如此,那當初他們為何不直接殺了我讓我獻祭,豈不省事?”周檸疑惑。
    “他們倒是想。”男子一聲冷笑:“聖籍上記載,陰祀生人一定要心甘情願的獻祭,不然,則會適得其反,所以,若你不願,他們是無法讓你獻祭的。”
    周檸心中一片荒涼,當初林朽閣主跟她談交易時,也說過,要讓她心甘情願的去送死,她當時隻當他還算尊重自己的意願,隨後她問過他,如果她不願,是不是最後他也會不顧自己的意願讓自己去死,林朽閣主沒有絲毫猶豫的說是,哪怕是最後兩人在一起了,他也從未對自己說過,若是自己不願,沒有人能動得了自己,現下看來,先不論他對自己的感情是真還是利用,就是在他心中,天下蒼生也要比她重要太多。
    “你知道什麽是獻祭嗎?”男子突然反問。
    周檸沒有說話,看著他,等著他為自己解答。
    “獻祭就是在你清醒的時候,五教的聖劍歸一,次入你的胸口,挖出你的心髒,供奉在祭壇之上,引出五大上古凶獸,讓它們吃掉你的肉身後,才會徹底沉睡,最殘忍的是,從聖劍沒入你的心髒,掏出你的心,到最後身體被五大凶獸蠶食,你都是清醒的。”
    周檸隻感覺渾身上下都在顫抖,心也徹底的死掉,如此,她才算是了解,為何林朽閣主不告訴她真相,如果告訴了她,她哪怕是一頭撞死,也絕不會獻祭吧,親眼看著自己的心髒被挖出,親身感受著身體的每一部分被吃掉,吞入腹中,她不知道天下有沒有為了大義能夠如此的人,但她知道她不會是這種人,為了與自己無關的人讓自己去死,她都不願,更別說是如此的死法了。
    “既然五大教主是穩固陣法的關鍵,缺一不可,你讓我殺掉其中一人,豈不是要讓五大凶獸破陣而出,霍亂天下?”周檸問道。
    “我若是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讓它們為我所用,我也不會讓你殺掉其中一人。”男子信誓旦旦道。
    “你將這些事情都告訴我,不怕我說出去嗎?”
    “說出去對你有什麽好處嗎?沒有好處還要去做的,那是愚蠢人的行為,你並不愚蠢,況且,我若是死了,沒人護你周全,相信以赤焰的秉性,就是用盡一切手段,也會讓你心甘情願去死的。”
    周檸閉上了眼,深呼吸一口氣後,她又睜開了眼,對男子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你說!”
    “我想知道月潺是否還活著。”
    男子嘴角上揚,滿臉的嘲諷:“還是不死心嗎?還在對他抱有一絲希望?”
    他的嘲笑讓周檸極其不自在,說出的話也如一隻無情的手,幹脆利落的撕掉了周檸內心的傷疤,讓她痛的無法呼吸。
    “你既還不死心,那我告訴你也無妨,你的屍體被林朽找到後,就被帶回了木教葬了,月潺沒有死,而是被關了起來,雖然是終身不得出來,但她卻仍完好無損,她是水教高高在上的小主,冽寒的親妹妹,到底會不會一輩子都關著,那誰又能說得準了呢?到了今日,從頭到尾,除了你死了,沒有任何人因你而受到牽連,不對。”男子似是想起了什麽,道:“你那個婢女倒是不錯。”
    “玉蘭?”周檸心中一跳,緊張道:“她怎麽了?”
    “別擔心,那個小丫頭倒是不差,在你下葬的那日,直接拿著匕首自殘殉主,想要在黃泉路上陪你,最後被林朽就給救了回來。”
    周檸這才鬆了口氣,想到月潺把自己害成那樣,林朽卻都沒有殺她,當初卻表現的對自己多深情,月潺隻是在她臉上劃了個口子,他就要殺了她,而如今自己都被月潺害死了,他倒是不追究了,還真是可笑。
    “我答應你!”周檸突然堅定道:“你把我變強,讓我不再受他們擺布,我就替你殺了你想要殺的那個人。”
    黑袍男子隨手一揮,一個金色的藥瓶穩穩的落在了周檸的手邊:“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這是一顆禁咒丹丸,隻要吞下,你我的交易便從此刻開始,期限是三年,三年一到,你若是還沒有完成承諾我的事,將會在三年後的每個夜晚感受萬蟻噬骨之苦,直到被疼死的那一刻才能解脫,你可願意?”
    周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絲毫不帶猶豫的拿起瓶子,將丹丸倒出,一口吞下,冷漠道:“可以了嗎?”
    “我還有一個要求。”男子突然道。
    “什麽?”周檸蹙眉。
    “我要一碗你的心頭血。”
    周檸沉默下來,好半晌才問道:“你確定我不會就這樣死嗎?”
    “不會!”
    “好,刀給我!”
    “別急,如今還不是時候,等到了時候,我自會跟你說。”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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