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在人間是死亡的象征，人死了才會去陰曹地府投胎轉世。
    可對於唐促而言，地府存在的意義並沒有這麽簡單。
    秦箏這一句話裏包含多重意義，唐促全都明白。
    秦箏想要告訴他，她會和他攜手共度一生直至死亡，也能夠義無反顧陪他去任何地方，哪怕是陰曹地府。
    秦箏不會讓唐促委屈自己選擇迎合她父母為她構想的人生，對於她而言，她的眼中隻要有唐促就夠了。
    夜幕降臨之後，沉城便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哪怕馬路上仍舊有車輛來往，卻沒有多少行人。
    龍崽開著車帶著阿梓回犬族，其實他沒必要非得這麽做，因為隻要找一個能停車的地方暫時把車放在那裏就行了，這對於耳目眾多的沉城犬王來說應該並不是什麽難事。
    “你剛才跟唐促說的話是真的嗎，這輛車是從前某個男人自殺之前，遺棄到犬族附近的。”
    阿梓已經化為了人形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襲綠色長裙的可愛少女有著姣好的瓜子臉，她眉目清秀，體態輕盈。
    “之前犬族內部的人員是這麽通報給長老的，長老也跟我說了一聲，還問我要不要把這輛車處理掉。我當時就想著這車跟平日裏見到的車不太一樣，所以就暫且留下了，想著哪天要是告訴唐雨，那家夥一定會很開心。”
    “那後來呢，你為什麽沒告訴唐促的爸爸這輛車的事情呢？”
    “忘了。他總是不在家，平時也基本碰不到麵，再加上每次見到他他總讓我覺得無語，所以到現在也都沒來得及提起這件事。”
    “那人真是自殺的嗎，會有人在死之前把這麽貴的車都丟在原地不管嗎？”
    阿梓對此感到疑惑，人們都是很看重財富的，盡管對於他們這些妖怪來說錢隻是數字而已，可人類之中愛財如命的卻大有人在。
    “我以前和黑白無常見麵時偶然問過一句，確實是這樣的，他們都說是自殺，那肯定是那個人因為什麽事情想不開了。擁有感情的人類，其實大多時候都很脆弱。”
    龍崽開著車逐漸駛離市中心，朝著犬族所在的方向越來越近。
    雙休日很快就要到來了，對於句號高中的學生們來說，周五晚上通常是個十分快樂的日子。
    天字一號棋牌室一般不會開到太晚，因為老板娘不喜歡，老板天上也就不敢造次。
    天幺九的房間裏拉著厚重的棕色窗簾，此刻的他正聚精會神看著網上的麻將技巧教學，同時挪動手上的麻將牌，擺出各種組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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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絡上的麻將教學基本都是新人向的，還有很多是嘩眾取寵充當噱頭的存在，甚至還有表麵麻將教學，實則變魔術的……
    天幺九隻在裏麵挑一些他稍微有點感興趣的東西，畢竟除了麻將以外，他也沒什麽喜歡的事物了。
    “兒子，你媽給我做疙瘩湯當夜宵，問你要不要跟著吃一碗。”
    門外傳來了天上的聲音，天上並沒有敲門，隻是站在門外對著房間裏的天幺九朗聲說道。
    “行，給我也做一碗吧。”
    天幺九看向門邊，由於他房間裏沒開燈，所以下方門縫裏透進亮光。
    “我進來了啊。”
    天上又說了一句，見天幺九沒有拒絕，這才動手擰動門把手，接著便走進了房間。
    “怎麽不點燈呢，咱家也沒困難到讓你鑿壁偷光的程度吧？幹什麽呢，學習呢啊？”
    天上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天幺九身旁，看著桌上的麻將牌以及手機上正在播放的麻將教學，天上一時間覺得有些無語。
    “兒子，咱家雖然是開麻將館的，但是咱們收桌費就行了，也就客人湊不夠一桌的時候我才陪他們玩玩。你又不參加什麽全國麻將大賽，這麽努力幹什麽……再說了，你長這麽大見過在麻將上能贏你的人嗎……”
    天上想表達的意思很簡單，天幺九已經是麻將界的獨孤求敗了，還一味鑽研麻將確實沒什麽必要，跟他同齡的年輕人大多都有些其他的興趣愛好，天上覺得在天幺九這個年齡段，還是應該做些年輕人愛做的事情。
    年輕人好動愛玩是正常的，但是高中生整天把心思放在麻將上，確實不太正常。
    “要是有人能在麻將上贏過我，那我應該會很開心的。”
    天幺九笑著對身旁的父親說道，他將手上的麻將牌翻轉過來，赫然便是那張他最愛的幺雞。
    “你現在當然這麽講了，以後要是有人贏過你啊，你不要因為接受不了想不開就好了。”
    天幺九隻是笑笑，並沒有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爸，我這次開學以後的考試成績有了很大進步，我感覺我以後還有提升空間的。”
    之前天幺九把自己最新的考試成績告訴了天上，天上聽了第二天直接買了掛鞭炮掛在自家天字一號棋牌室門口放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有什麽天大的喜事了呢。
    “好，我相信你，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很聰明，你肯定隨我。”
    天上說完，突然壓低了聲音，原本身材魁梧的大漢一時間顯得鬼鬼祟祟的。
    “你別隨你媽，你媽初中畢業都沒考上高中，她那個腦袋笨得很呢……”
    “媽，你咋來了，你不是在廚房做疙瘩湯嗎？”
    “你這臭小子，還故意嚇唬你老子是吧？”
    天上拍了天幺九後背一下，卻兀自覺得脊背發涼。
    他轉頭看向門口處，性格潑辣的妻子正穿著圍裙手持炒勺站在那裏，麵色一臉冷漠。
    “說啊，我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怎麽了？你多厲害啊，你考上高中了，然後呢，深更半夜逃課和其他人一起翻牆出去上網，結果落地雙腳踩在人家工人忘記帶走的鐵鍬尖上，鐵鍬把直接彈起來打你腦袋，捶得你當場昏迷不醒，這事你咋不跟兒子說呢？”
    “……”
    天上麵露尷尬神色，但還是以笑容回應著門口的妻子，直到後者詢問他們要在疙瘩湯裏加什麽新鮮蔬菜並且離去之後，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別聽你媽瞎說，那天我們不是出去上網的，是出去打麻將的，你看我現在開著麻將館，那都是因為從前苦心鑽研啊……”
    天幺九嘴上樂開了花，他嘴笨不太會說話，否則肯定要嘲笑麵前高大威猛的父親一番。
    “哎，說起來當初一起打麻將的好兄弟，現在基本都忙著工作，很少能聚在一起了，而且有些人已經再也無法出現了。”
    天上表情有些感傷，他看向身旁的天幺九，略微猶豫之後，這才再次開口。
    “你還記得尹叔叔嗎？”
    天上口中的尹叔叔是誰，天幺九並不清楚，這個稱呼對他來說也比較陌生。
    “說來也是，他去世的時候，你不過才幾歲而已，還沒懂事呢，不記得了也正常。”
    “去世？為什麽去世，因為生病嗎？”
    “不是，因為打麻將打輸了。”
    天上坐在天幺九的床邊，看著麵前其貌不揚的兒子，他第一次跟天幺九提起了那位尹叔叔的事情。
    “他叫尹雪狼，是我的高中同學，那時候我們幾個在一起玩的很好，你媽說我趁著夜色翻牆出學校被鐵鍬捶到腦袋的那次，就是他叫的救護車……”
    “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戴著副細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跟我完全不同。他學習成績很好，但是跟我意氣相投，我們做什麽事情都在一起。他家裏那時是沉城首富，原本他家裏人想著等他高中畢業以後就送他出國留學的，但是他不想背井離鄉，所以一直沒有這個想法。”
    “我和他都喜歡打麻將，但是他對於麻將的喜愛比我還要狂熱，那天我們翻牆出去打麻將也是他張羅的。他這人就是喜歡贏別人的快感，再加上人也聰明，所以當時基本都是贏多輸少。”
    天上語氣頓了頓，看向默不作聲的天幺九時，表情顯得有些無奈。
    “我說的是他贏多輸少，可不像你，你要是想贏，肯定就能贏吧……”
    “那後來呢，那位尹叔叔為什麽去世了呢……”
    “因為打麻將上頭被人套路簽了合同，輸光了家裏所有的產業，之後就自殺了。”
    “……”
    天幺九感覺父親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
    他該不會擔心自己走那位尹叔叔的老路吧？
    他家可不是沉城首富啊，他家連有錢人家都算不上……
    “他這人打麻將很厲害的，也能記得牌桌上一部分麻將牌的位置，按理來說不應該翻車。不過正所謂小賭怡情，當麻將的倍數達到了一定程度，那也會是很恐怖的數字，和我們玩的這種小麻將不一樣的。”
    天上表情有些感慨，他隨手摸過一張桌上的麻將牌攥在手裏，仿佛這也是對故友的一種懷念方式。
    “爸知道你比你尹叔叔要厲害得多，你的性格也不像他那麽自傲極端，但爸也不希望你靠這份手藝發家致富，萬一以後生活上遇到困難，能夠保證自己衣食無憂就夠了。”
    天上說完起身，結束了這個讓人覺得有些沉重的話題。
    “行了，我去看看你媽的疙瘩湯做好了沒有。”
    天上正要離去，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抓著一張麻將牌。
    “猜猜我手裏是什麽牌。”
    “幺雞。”
    天幺九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天上將手中的麻將牌放在桌上然後翻過來，果然是幺雞。
    “真有你的，你這應該算是天賦異稟了吧……”
    盡管對於自己兒子在麻將上的造詣天上已經領教過無數次了，但是他還是會對此感到驚異。
    “如果我想，這桌上的麻將牌，全部都可以是幺雞。”
    天幺九咧嘴傻笑著，笑容看上去沒心沒肺。
    “傻小子，誇你兩句你還喘上了。行了，趕緊把麻將牌收好，到餐桌這邊來吃疙瘩湯。”
    “好。”
    天幺九看著父親一步步離去直到離開房間從外麵關上門，他才轉過頭來，將視線落在桌上的麻將牌上。
    “如果我想，這桌上的麻將牌，全部都可以是幺雞。”
    天幺九輕聲重複了一遍剛才對父親說過的話，他的嘴角帶著輕笑，伸出手來，開始逐一將桌上的麻將牌翻轉過來。
    一張、兩張、三張……
    當許多張同樣的幺雞麻將牌出現在桌上的時候，天幺九嘴角的笑容也因此放大了不少。
    天上隻知道天幺九能記得桌上麻將牌的擺放位置，隻當他是記憶力好，其實他對於天幺九真實的麻將水平一無所知。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麻將小子也不再是從前那個隻會記牌的麻將小子了。
    “尹叔叔啊，雖然不知道你輸給誰才想不開自殺的，不過看在你跟我爸關係這麽好的份上，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幫你報仇的。”
    天幺九口中輕聲喃喃自語，他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的時候，一向彎曲的脊背卻在這一瞬間挺得筆直。
    他從不低人一等，恰恰相反，在某些領域裏，他光芒萬丈。
    夜深人靜，唐促和秦箏在家裏打著電話，隻不過秦箏的聲音沒有以往那麽熱情，顯然是怕住在沉城這邊家裏的父母聽到。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好像在偷情一樣……”
    唐促難免覺得有些好笑，這是什麽新鮮環節。
    “誰讓我爸媽一直在客廳裏看電視啊，他們之前不是一直忙著工作嗎，怎麽今天這麽有閑心看電視啊，大晚上的還不去睡覺，影響我跟我的唐促乖乖打電話聊天。”
    “唐促乖乖是什麽鬼，我隻聽過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不都一樣嗎，反正每次我去你家，你都得開門。”
    “你不是早就有我家的鑰匙了嗎……”
    “對哦。”
    電話那頭傳來少女的偷笑聲，唐促站在窗邊，無奈地搖了搖頭。
    秦箏原本是想打給唐促，告訴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
    可是兩個人通話的時候，卻都默契的沒有提及這件事，或許是因為相處時間太久了，他們早就對彼此的性格了如指掌。
    今晚的月亮很圓，恍若銀盤高懸天際。
    銀光柔泄，相思輾轉。
    “唐促，我們認識這麽久了，你對我應該沒有新鮮感了吧。”
    電話裏傳來秦箏俏皮的聲音，唐促心裏清楚，顯然這又是可愛女友給自己發來的考題。
    唐促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他跟秦箏剛認識不久一起去白塔夜市時，秦箏問他那你愛我麽的場景。
    那時的他，對於秦箏一定是有新鮮感的吧。
    來自江南水鄉的可愛少女，精致撩人完美無缺，就像是一道光照進了他的生命裏。
    “新鮮感是跟舊的人一起做新的事，而不是跟新的人一起做舊的事。我們未來一起要走的路還很長，我的意思是……”
    唐促眼眸微眯，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偷情也算是一種新鮮感的體現。”
    “我呸，你能不能等我感動一下再說下半句啊！”
    唐促對於秦箏吐槽自己的反應非常滿意。
    這是誰家的女朋友，真是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