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崽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麵龐看上去要比楚江還要年輕許多。
    外界的妖怪大多都聽說過沈城犬王的威名，隻是龍崽深居簡出行事低調，別說沈城外麵了，就是沈城裏的一些妖族成員都沒見過龍崽。
    這就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龍崽的名聲都是被吹噓出來的，有誇大成分的想法。
    之前楚江也是這麽想的，哪怕他看到那長老遍體鱗傷的樣子時，也隻當對方是客場作戰中了埋伏而已，長老打不過人家妖族的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並未將此放在心上。
    甚至今天楚江來這裏，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是覺得龍崽動手傷人畢竟理虧，這樣一來他也就能借題發揮，讓龍崽交出他的弟弟，也就是名為漢風的狼族小王子。
    他沒想過龍崽哪怕隻是站在他麵前，他都能在無形之中感受到一股濃烈的壓迫感。
    “你找我，我出現了，你有什麽話就說啊。”
    龍崽看著麵前表情凝滯住的楚江，他再向前踏出一步，楚江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狼族從古至今一向是看不起犬族的。
    楚江攥緊拳頭，努力將心頭的不安散去，這才眼神堅定咬牙開口。
    “你打傷了我狼族的長老，總要給我狼族一個說法。”
    “說法？他偽裝成我犬族中人，我教訓自己族人理所應當啊……”
    龍崽的笑容中帶著毫不掩藏的不屑，他眼神戲謔，看著楚江的時候，就如同看著一個跳梁小醜。
    “你……”
    楚江一時被懟得無話可說，但他既然來了，肯定不能善罷甘休。
    “你打傷我狼族長老的事情我暫且不提，我弟弟在沈城，你把他交出來，這件事我們就一筆勾銷，兩不相欠。”
    “你弟弟是誰，我不認識。”
    “少裝蒜，他肯定是裝成狗躲在沈城裏，身為狼族，他還真是不知羞恥。”
    “怎麽，照你這麽說，你狼族就比我犬族高一等了？”
    龍崽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他眼神冷冽，顯然對於楚江這番話語感到不爽。
    初入冬季，星盤山附近的景色並不算好。
    山巒重疊，樹木幹枯，萬物凋零，人跡罕至。
    “你把人交給我，這事就這麽算了。否則的話，你當真想挑起兩族衝突嗎？”
    楚江身材高大魁梧，與龍崽相比從體型上來看確實更勝一籌。
    他以為身為犬王，龍崽肯定不想大動幹戈，畢竟凝聚妖靈實屬不易，他要為犬族的那些普通妖怪們負責。
    龍崽確實是個負責任的犬王，他抬起一隻手掌向後一揮，犬族的全體成員便迅速後退，眨眼間已經退到了百丈開外。
    楚江以為龍崽服軟了，當下內心一喜，心中對於龍崽這沈城犬王也多了幾分不屑。
    正所謂聞名不如見麵，這沈城犬王，也不過如此啊……
    “你是想讓我們自己進去搜？這樣也行，畢竟我們自己人來，做事更放心。”
    楚江說完便要往前走去，隻是他剛邁動腳步，百丈之內的空間便被無形結界鎖定。
    萬物俱寂，空氣中湧動著肅殺之氣。
    身為妖怪，楚江太清楚龍崽這個封鎖結界的舉動代表著什麽了。
    龍崽先讓所有犬族成員離開結界範圍之內，這是準備以一己之力獨吞他帶來的所有人嗎……
    這次不光是他這個新任狼王在場，他還帶了三名長老五位頭領，就這個陣容足以把場麵撐住了。
    楚江沒想到龍崽的行事作風如此決絕果斷，他腳步一頓，麵色劇變。
    “你這是……”
    低沉的聲音自楚江口中傳出，龍崽卻不為所動。
    “人你帶不走，你也走不了。”
    龍崽的聲音聽上去很輕快，可是對於楚江和他帶來的一眾狼族成員而言，卻如一塊巨石壓在了他們的胸口上。
    結界之外，犬族成員聚在一起，沒人知道那結界之中正在發生什麽，雖然他們都很想看熱鬧。
    “寒星長老，犬王怎麽知道這些家夥會來找茬的？”
    一個犬族小隊長對著寒星疑惑問道，寒星皺眉思索了一番，也想不到答案。
    他提前被龍崽告知帶人在這裏蹲守，龍崽舉手他們就後退這件事也是當時龍崽告訴他的，他也是這麽吩咐下去的。
    至於楚江說龍崽打傷了他狼族長老的事情……
    寒星隻想說打得好，他要是在場的話，肯定還得踹那狼族長老幾腳。
    每個妖族的行事作風跟妖王的領導脫不了幹係。
    正是因為犬族有龍崽，所以這座城市的所有犬妖都覺得臉上有光。
    同一時間，清一色的視線投射向沈城邊緣星盤山的方向，他似乎在那個方向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隻是那些氣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再度出現的時候，已經是萎靡不振。
    清一色聽到了隻有狼族才能聽到的隔空傳音，那是一種特殊的狼嚎聲，在狼族中代表著求救信號……
    日薄西山。
    龍崽肩馱小烏龜站在清一色麵前的時候，清一色並不感到意外。
    它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也清楚其中都是龍崽在暗箱操作。
    龍崽站在窗邊，夕陽沐浴著他的身體，他看上去輕鬆愜意。
    “我本來不想放他們走的，正所謂斬草就要除根。隻是我想著我要是把他們滅了，就沒你什麽事兒了，所以我把他們每個人的妖靈都捏出了裂痕，至少比你現在的狀況要嚴重的多。至於你修複好妖靈以後想怎麽回去報仇，那就是你自己決定的事情了。”
    龍崽的聲音聽起來很平和，就像是在跟清一色聊天一樣。
    狼族血脈之間互有關聯，這也是為什麽楚江他們能確定清一色一定在沈城裏的原因。
    清一色身懷狼王血脈，感知力更強，所以它大概知道今天來沈城的狼族陣容是什麽樣子的。
    這位站在它麵前有著黑白雙色頭發的俊朗青年，原來真的有通天徹地之能麽……
    “為什麽……幫我……”
    苦澀的聲音自清一色口中發出，龍崽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我隻是單純看那家夥不爽而已，你別想太多了。還有，雖然我並不了解狼族妖靈的修煉之法，但自身是否強大，不是外物催動所能決定的。老狼王既然在臨終之前將魂跡留在了你的身體裏，一定是因為他相信你能做到。哪怕沒有貓印石，你也一樣能做到。”
    “……”
    清一色低頭沉思，等它再次抬起頭時，龍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窗邊。
    沈城某棟高樓頂端，阿梓坐在龍崽身邊，兩人各自手捧一杯熱奶茶，在這個冬季裏，奶茶真的能帶給人一種溫暖的力量。
    “你幹嘛不告訴它你就是想幫它呢？哎呀，那個詞怎麽說來著，沈城犬王還真是傲嬌呢……”
    阿梓眨眼看著旁邊的龍崽，微風拂過，他黑白雙色的發絲也隨風起伏。
    “我沒有幫它，莪隻是讓那些人和它處在同一起跑線上而已，這樣才更加公平。”
    龍崽口中語氣輕描淡寫，阿梓卻根本不信。
    “你是不是在看到清一色時，想到當年的自己了？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講過，你也曾經參與了族內爭鬥，同樣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還是唐促的爸爸發現了你把你送去醫院的。”
    聽著身旁阿梓的話語，龍崽眯眼看向遠方。
    “不，我跟它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我當初是不忍心對同族之人下死手，它是單純打不過。”
    “切！”
    阿梓麵露鄙夷神色，龍崽抿嘴笑著，笑容看上去非常溫柔。
    “這個新出的三拚奶茶好好喝，我們回去的路上給唐促和秦箏帶兩杯吧。”
    阿梓看著手中的熱奶茶，嘴角帶著喜悅的笑容。
    “他們可以自己點外賣的。”
    “那不一樣，我們給他們帶回去的跟外賣送到家的是有區別的。”
    “有什麽區別？外賣要配送費，你免費？”
    “你！”
    阿梓氣得雙腮微微鼓起，龍崽看上去心情極好，他站起身來，順手將阿梓拉了起來。
    “該回家吃飯了。”
    雖然龍崽行事低調，不過阿梓怕唐促和秦箏擔心，所以她還是把事情經過告訴了唐促和秦箏。
    結果就是，一整個晚餐的過程裏，唐促一直在旁邊吹著龍崽的彩虹屁，搞得龍崽不勝其煩。
    天幺九放學回家以後，並沒有在房間裏看到清一色。
    他的內心油然而生一種失落感，拎著烤鴨屁股的手都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這是他去附近的烤鴨店要來的，因為賣烤鴨的老板空閑時就來他家打牌，這些鴨屁股都是烤鴨切片裝盒以後客人不要的，本來也該丟掉，天幺九就想著帶回家給清一色吃。
    “別找了，你爸帶它出門遛彎去了。”
    尤優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天幺九精神為之一振。
    “遛彎？咱家也沒有遛狗用的繩子啊，遛狗不栓繩多沒素質啊……”
    “你爸說他有繩。”
    天字一號棋牌室東邊的街道上，天上正牽著清一色遛彎。
    清一色脖子上有個很大的塑料圈，後麵綁著根尼龍繩，這是天上自製的遛狗繩。
    隻是苦了清一色，雖然脖子上掛個圈總比戴著狗鏈強，但它怎麽想怎麽覺得尊嚴受挫……
    路上不斷有人跟天上打招呼，麻將館的老板在這一帶的居民區還是很出名的。
    有人問起清一色的時候，天上就故作苦惱地說是他家兒子從外麵撿回來的，沒辦法，總不能見死不救。
    清一色冷眼旁觀，它感覺天上有點拿自己出門顯擺的意思。
    還好這家夥不知道自己其實是狼，否則的話還不得神氣上天？
    清一色有狼王的血脈，它出生不久便凝聚了妖靈，在狼族的生活也稱得上是錦衣玉食，它沒想過有一天脖子上被掛個圈走形式主義遛狗，也沒想過會被人滿臉期待看著它，隻是想看它吃烤鴨屁股的樣子。
    妖族與人類同居人間，彼此之間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或許是因為狼族久居山林，亦或是妖怪從來都看不起普通人，以至於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生活。
    鬧市街頭的喧囂，人們交談時的歡聲笑語，麻將牌的碰撞聲，還有每天放學後，總會在上樓時第一時間叫他名字的普通男高中生。
    “清一色！”
    初時它不予以回應，後來便在樓梯口附近等著那家夥。
    他經常給它帶烤鴨屁股回來，它還得表現出很喜歡吃的樣子來，因為這樣那家夥就會很開心。
    久而久之，清一色覺得烤鴨屁股還真挺好吃的。
    久而久之，它才明白，它在這人間所經曆的種種瑣事，被統稱為人間煙火氣。
    以至於它都快要忘記了它是本名為漢風的狼族小王子，它會回到狼族去，奪回屬於它的王位。
    原來龍崽說的沒錯，它就算不借助貓印石的力量，也能領悟老狼王留給它的魂跡，讓妖靈進化到狼族的終極形態。
    或許，這也要得益於烤鴨屁股的功勞。
    離別的日子悄然到來。
    這一天，天幺九照常放學回家，隻是他遠遠的看到清一色站在棋牌室門口的路邊等著他。
    他咧嘴笑著，腳步也加快了幾分，因為這是清一色第一次等他回家。
    他手上拎著一袋烤鴨屁股走到清一色麵前，正想帶著它一起回家，清一色卻跳起來咬住了他手中那袋烤鴨屁股。
    天幺九下意識脫手，然後雙手握在一起搓了搓。
    “著什麽急嘛，回家再吃唄。”
    清一色抬頭看了天幺九一眼，之後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冬日的夕陽包裹著它的身體，在地上拉出一條修長的影子。
    天幺九愣在了原地，他本能的想要上前去攔住清一色，但是他沒有。
    因為他曾經跟清一色說過，它是自由的。
    清一色走了一段路，忽然轉過身來。
    它遠遠與天幺九對視著，在天幺九的視線中，恍惚之間，他看到了一匹灰狼在凝望著他。
    要不是它嘴裏叼著那袋烤鴨屁股，他還真以為那不是他所認識的清一色。
    等天幺九回過神來的時候，視線中隻剩下了蕭索的街道。
    它走了。
    天幺九嘴角帶著微笑，他紅著眼眶不停搓著手，努力讓自己為清一色的自由感到開心。
    人生自古多離別。
    腦海中與清一色相處的過往畫麵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天幺九深深呼吸，他忽然覺得很後悔。
    不是後悔沒攔住它的離去，而是……
    早知道它要走的話，他應該請它吃一隻完整的烤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