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起義領袖都是忽悠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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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拿起弓箭往對岸射去,射中其中一隻狼,隻見它往地上一滾,竹箭脫落,拖著傷殘的一隻腿,再次朝著河邊奔來。
“救那頭鹿!”
王鼎看著它悲壯的模樣,有些動容。於是雙手合在嘴邊大聲吼著,想讓那頭白鹿趕緊後退。
太平村的村民對於鬆竹山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在這時代,百姓對於土地和山林都有莫名的信仰。這一把火燒的不隻是滿山的飛鳥走獸,還有太平村村民的退路。
大火還在蔓延,濃濃的黑煙已經遮天蔽日了,一陣風吹來,火勢朝著他們這邊而來,濃煙將那頭白鹿包裹。
王鼎覺得它要完了,這些毒煙可以無聲無息地殺死它,然而在下一瞬間,王鼎卻看見那頭白鹿從濃煙中躍出,落在雪地上,一個踉蹌,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生命頑強如斯。
鬆竹澗變成鬆竹河,河左岸烈火熊熊,河右岸幾十來個村民神情麻木呆呐,火光在他們黑瞳白仁的眼睛裏跳動。
山轉路回,不知何時是盡頭。
等到王鼎他們追上大部隊時,已經過了午時。瞧著這一行人饑腸轆轆地待在山坪處,神情恍惚地望著依然冒煙的鬆竹山,王鼎眉頭緊皺,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絕不認為這放火燒山的罪過是自己引起的,但似乎貌似好像,真他娘的有一點點因果關係。
“鼎兒,快讓為娘看看有沒有受傷,這大火也不知道是誰燒的,真是作孽啊!”
說著,王大娘又是一個熊抱。
王鼎對於自家老娘的關愛表示無福消受,看著老娘又要上下其手,趕緊躲到一邊。
這都什麽事啊,怎麽說自己的心理年齡也有二十來幾了,還讓人脫褲子檢查,害臊得很。這樣下去,自己這個殿下還有什麽尊嚴可言?不行,得和自家老娘好好說道說道。
王鼎歎著氣說道:“阿娘,孩兒已經不小了!您呀,實在沒必要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咱們母子間的關愛了。”
王大娘瞧著自家的兒子,突然間覺得有些不認識了,想想自從見麵開始,這個往日悶屁不響的癡兒,如今確實有幾分大人模樣。
無論是之前鼓舞村民的那番話,還是跟著範老頭去斷後,神經粗大的王大娘這時才覺得,自家孩子和往常確實不一樣了,可憐的王大娘還不知道是王鼎慫恿著這群人去斷後的。
她臉色一黑,手摟過王鼎的脖子捧在眼前認真地觀看:沒錯,是自家的鼎兒,不是鬼上身?
“我說鼎兒,為娘可隻剩下你們姊弟四人了。你那死鬼老爹鬼上身了,做春秋大夢,結果被人砍了腦袋,到現在還屍骨未寒。你長大了為娘欣慰,但千萬別想什麽皇帝夢了。我們老王家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行嗎?進了這鬆竹山,有這百來口人,當個山大王,也不是什麽難事!”
王鼎瞧著自家老娘,四目對望,眼中滿是疑惑,自家老娘看來不是那些被洗腦蠱惑的造反粉啊?一番諄諄教導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普通的土財主家的千金小姐。
難道穿越者不是便宜老爹,而是勇猛無比的老娘?還有她身上的天書至今都沒機會看,這麽說來自家老娘也是個有秘密的人啊!
搖了搖頭,驅散這些念頭,王鼎掙開老娘的魔爪,整了整淩亂的衣服,說道:“阿娘,孩兒目睹阿爹身死慘狀,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孩兒已經長大了,老王家該有個男兒站出來了,不僅僅是要撐起這個家,也是要給太平村追隨我們的村民一個交代。”
王大娘再次看著王鼎的模樣,看看他說話間不卑不亢,舉止進退有度,仿佛看到年輕時的王老三,隻能滿懷憂愁地說道:“為娘欣慰,鼎兒你有這樣的擔當是好的,咱一家子也是命苦。鼎兒你放心,你娘這一身武藝還不曾遇見對手,無論碰到什麽追兵,為娘定會護你姊弟四人周全!”
王鼎臉上的愁容漸漸消失,對自家老娘這番話很是動容,自己有一半是人家兒子,有些責任終究要自己扛起,這世間哪有讓自家老母親衝鋒陷陣,而兒子坐在後邊看熱鬧的事啊?
“阿娘放心,孩兒知道分寸。至於追兵,您放心,短時間內不會有人追上來了!”
王鼎抬頭,望著群山,眼中滿是憂愁,自己這些人又該何去何從?
風雪漸至,王鼎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同時回頭看了一眼。
整個隊伍異常沉默,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麻木,寒冷肆意地侵蝕著他們的身體,王鼎不知道這些人還能撐多久,也許下一刻就有人倒下,再也起不來了。
“讓大夥停一下!”王鼎對跟在身邊的諸鹿山說道。
諸鹿山是個殺豬漢,平時猥瑣皮賴,但對於老王家還是極為忠心的,聽到王鼎的話後就馬上執行。
所有的人都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王鼎。
王鼎站在身邊的石頭上,瞧著底下這些村民,將他們的神情盡收眼裏。
很多年以後,這些人中活下來的幸存者都記得這一幕。
一個瘦弱的身形站在高高的石頭上,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焦慮和憂愁,以及深深的悲憫。
“父老鄉親們,我老王家愧對大家的擁護。現在正是生死存亡的時刻,我們要堅持住!深山裏有我老爹安排的後路,那裏有吃的有喝的!隻要我們撐過去,我們就能活下來!”
王鼎扯著嗓子,激昂亢奮地嘶吼著:“隻要活下來,就有希望!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有親人讓韃子殺害了,我們要報仇!我們不能倒下,不能在這裏倒下!我們要反抗!我們要站起來反抗,我們要報仇!要為我們的親人報仇!”
底下的村民們神情有些鬆動,眼中潰散的光芒開始凝聚,王鼎雖然看起來激情亢奮,但前世無數次經驗磨練出來的能力,讓他明銳地察覺到底下村民情緒的變化。
他高高舉起手,狠狠地揮下,大聲嘶吼道:“我們要吃的,我們要活下來,我們要報仇!我們要吃的,我們要活下來,我們要報仇!”
來來去去反複這幾句話,直到聲音響徹森林。
“俺們要吃的,俺們活下來!俺們要跟著殿下報仇!”
底下的諸鹿山很識眼色地跟著大聲喊起來,緊接著又有人高呼,然後排山倒海般地嘶吼響起。
“吃的!活下來!報仇!吃的!活下來!報仇!”
一雙雙瘦弱的胳膊高高揚起,像海浪一樣,此起彼伏。
範老頭看著眼前這一幕,嘴唇顫栗,臉色潮紅,囁嚅著不知聲響。
樊二木訥地守在王鼎身邊,看著眼前一幕,隻覺得胸口有一團火,身體快要著火了。
他的嘴直哆嗦,想要說話,卻怎麽也張不開。他盯著高石上的太子殿下,眼中目光堅毅。
諸鹿山傻笑著看著王鼎,表情依舊猥瑣。
李大虎一臉震驚地看著高石上的王鼎,神情忽白忽紅,轉瞬間高高舉起手臂,大聲呼喊道:“吃的!活下來,報仇!吃的!活下來,報仇!”
原本他心中還想著怎麽獵一頭老虎,這下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獵更大的老虎。
野望在心裏攀生,是為野心。
王大娘看著王鼎,臉上有些擔憂還有一肚子的疑惑,看著神情亢奮的村民,最終埋進心裏,表現出完全不像外貌的細心。
背上的小兒子被吵醒,咿咿呀呀地揮著肥胖小手,一臉歡快。
王鼎內心並沒有像表麵那樣激動,他有些意外自己這一番話的效果,原本準備好的其它說辭也省掉了。
於是他雙手下壓,見底下聲音收斂,這才大聲喊道:“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活下來,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現在,所有的漢子都站到隊伍的外麵,帶孩子的、受傷的、老的往裏擠,不要亂,想活下去的不要亂!”
王鼎對還一臉迷糊的範老頭使了使眼色,範老頭馬上領會了自家殿下的用意,使喚著幾個弓手維持人群秩序。
不到百來個人,卻花了一柱香時間才勉強整出一個模樣出來。
不過,整個隊伍這樣一折騰,效果確實不一樣。隊伍最外圍就是老王家的親兵青壯,再裏麵就是拿得起木棍竹竿的村民,最裏麵的就是老人孩子婦女。
這一番調整讓村民心中充滿希望,有了念想,便不會輕易倒下。
為了表現出以身作則的姿態,王鼎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隊伍最前麵。寒風刮起來,吹得他臉色通紅,腳下的積雪更是凍得他雙腳麻木。
身旁的李大虎好幾次想讓自家殿下退到後頭,都被王鼎堅定地拒絕了。跟在身後的範老頭和諸鹿山看著王鼎背影,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王鼎知道他們想問什麽,他們想知道自己剛剛說的後路在哪?為什麽之前從沒聽說過?
王鼎沒有為他們解答,因為自己剛剛說的後路壓根就沒有!
前世靠什麽發家致富的?就是靠著一張嘴,那時被所謂夢想團隊洗腦,背著蛇皮袋去偏遠地區搞大忽悠,隨口張來就是十幾億的大項目,號稱整個大西北最強的業務員。
最終,醒悟過來的王鼎在團隊被搗毀前,卷走整個團隊的賬麵資金逃跑了,一番操作簡直不能用人才二字形容。
“當年偷偷摸摸地還錢給村民時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善良了!”
沒想到來這個世界,原本生疏的本領還有奇效,是這裏的人愚昧了,還是他太狡猾了?
但轉念一想,哪個白手起家的帝王不是一個個大忽悠?漢高祖劉邦當初起義時,忽悠功夫也是一溜一溜的,最終這個老流氓不就幹倒了不可一世的項羽?
曆朝曆代哪個起義軍首領不是忽悠大師?
“望梅止渴呀,要是不這麽來一出,這風雪就能要了村民們的命。天糊開局,拖家帶口,簡直奇坑無比!”
王鼎心中碎碎念道,但望著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沒來由地歎了一口氣。
剛才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現在好了,整個隊伍的生存壓力就集中在他身上了,可他要上哪去找出路呀?
再找不出來,就隻能等死了!
大火燒雪山,生靈塗炭。
“殿下,該走了!”身後的範老頭催促道。
王鼎點點,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鬆竹山的大火,低聲念叨:“可惜了!”
李大虎手中的弓弩早已饑渴難耐,一箭射出正好射中跑得最前麵的那隻野狼,竹箭從它的眼睛穿透而出。
“好勒!”
隨著這一聲應答,他再次彎弓,射出一箭,這弓是他從殺死的蒙古人身上奪來的,用起來得心應手。
第二箭將另一頭狼死死地釘在雪地上,幾聲嗚咽之後,那頭狼僵硬地死在雪地裏。
王鼎瞧見最後那頭瘸腿的野狼狼狽地朝著其它方向逃竄,便不再理會。
王鼎對身邊的李大虎吩咐道。
同樣的,從火海中竄出三頭滿身傷痕的野狼,這些野狼已經失去光澤鮮亮的皮毛,血跡斑斑,站在巨石上,仰天大吼。同時發現了河邊的白鹿,惡狠狠地咬著牙朝河邊奔來。
能跟上王鼎回路的恐怕就是李大虎了,他也念叨著:可惜,可惜!至於可惜什麽,在他看來要是能去對岸,那大家下一餐的夥食就有著落了。
他和自家殿下走在隊伍的前頭,領著眾人朝著連綿的群山走去,寂靜無聲。
元末風雲,就是一把火燒出一個新王朝的過程。不想成為苦苦哀鳴的走獸,不想成為盤旋無所依的飛鳥,就要開始反抗。
一隻可憐的白鹿撞缺了鹿角,從火海中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在雪地中翻滾了幾下掙紮著站起身來,朝著火海呦呦哀鳴。
活不下去了,自然要造反,自古以來最簡單的王朝更迭法則,用無數鮮血證明了它的準確性。
王鼎知道這個時代將迎來風雲變幻,他也知道太平村的這些村民不應該這麽早被裹挾到戰亂的洪流中,但現在這把火徹底地燒醒他。
王鼎知道它是在呼喚同伴,可是無論它如何呼喚,都沒有得到回音。
白鹿身上的皮毛已經沒了往昔的幹淨舒亮,東一塊西一塊的燒傷,顯得極為悲慘。雄壯的鹿足不停地踢著積雪,想要熄滅大火,終究是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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