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夢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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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霧氣漸漸清晰,我震驚的發現,那少女的麵容居然同我出奇的相似,冥冥中,我總覺得我似乎認識她?阿黎……阿黎……我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名字,然後下一刻,我就聽見陸吾神君將她喚作:“阿黎……”
    ……
    阿黎是被生生疼醒的。
    陸吾知道,但他除了冒險在懸崖峭壁采上幾株草藥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如今隻不過是個被驅逐的捉妖師,哪裏有能力去給阿黎買藥呢!
    山洞外雨勢漸大,陸吾將懷裏的草藥放在口中嚼碎,動作輕柔的敷在阿黎的傷處,阿黎痛的一激靈,身子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陸吾伸出另一隻手,安撫的摸了摸她的頭,口中喃喃:“阿黎乖,吹吹就不痛了哦。”喑啞的男低音在雨聲中隱約泛起了一絲蠱惑的意味,阿黎慢慢忽略了疼痛,將身子向著陸吾的方向緩緩靠了過來。
    阿黎是隻修煉了兩百年的蛇妖,剛學會化形不久,懂得東西還少。不過以陸吾如今窮困潦倒的修士,能尋得阿黎這樣成年的妖物做伴已是不易,他挑剔不得。
    初時,阿黎也曾同他鬧過脾氣。
    那是一年冬季,鵝毛大雪晝夜不停的下,他們一人一妖因為找不到活計已經許久不曾吃過熱食了,有時餓得實在受不了了便鑿開一小塊冰,等不及化成水便往嘴裏咽。阿黎本是天性畏寒的蛇類,有一回實在受不了了便對著陸吾吐出了芯子,陸吾聽見身後的聲音,驀地轉身,神色一愣。
    阿黎亦是一愣,剛剛鼓足的勇氣霎時間卸了大半,她弱弱地開口:“我餓了,想吃你,你的一塊肉。”
    陸吾一身青衣,在風雪中更顯姿容無雙,隻是卻依舊遮不住蒼白的臉色和凍得發紫的嘴唇。他沉默良久,忽而解下背後的包袱,從裏麵拿出了一把匕首。阿黎有些發怔:你這是做什麽?
    話音未落,就見陸吾動作飛快地從腿上割下來一塊肉,扔給她:“吃吧,吃完才有力氣趕路。“
    阿黎看著他迅速凍住的傷口和漸漸發黑的臉色,忍不住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近乎固執地問:“為什麽?“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陸吾費力的動了動嘴唇,說出了答案:“我們兩之中,至少能有一個活下去。”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阿黎望著直挺挺倒下去的陸吾,忽然覺得心尖顫成一片。她閉上眼睛,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吃下了陸吾割下的肉,在陸吾的身體被大雪覆蓋前,她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用尾巴卷起他的身體輕輕裹住,在獨自尋覓了半個時辰後,終於找到了一處破窯洞躲避風雪。
    她將懷裏的陸吾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卻發覺他的呼吸漸漸微弱,關鍵時刻,阿黎靈光一閃,恍惚中記得曾經聽人說過蛇膽可以救人,咬了咬牙,沒有過多的猶豫,便生生擠出來了一些膽汁喂給陸吾,隻是因著沒有容器,那千辛萬苦擠出的膽汁竟是撒出了大半,阿黎無法,隻得用刀深深將七寸處割開,好讓膽汁流出的多一些。
    許是那年在冰天雪地傷到了根基,那之後阿黎的身子便不太好,尚未入冬便早早開始冬眠,倘若不是在睡夢中也能感知到陸吾的危險,她又怎會硬逼著自己醒來,甚至為了保護陸吾再次受傷。
    陸吾將阿黎摟在懷裏,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她的頭,阿黎吐著芯子拱在他懷裏撒嬌,粗壯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化作一指長的小蛇,哧溜一聲從陸吾懷裏溜出去了,她真的餓極了,她要出去覓食,身後遠遠傳來陸吾擔憂的聲音:“阿黎,別亂跑,早點回來!”
    阿黎會自己覓食,隻是荒山野嶺,能讓陸吾果腹地東西卻著實有限的很,不得已,阿黎把不懷好意的目光投向了附近的村落。她知道偷東西不對,可她實在餓得狠了,哪裏還顧得上這些,便順著牆壁一路摸進了農家的廚房,灶台上幾個大白饅頭在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澤,阿黎心知有詐,卻實在舍不得那饅頭。咬了咬牙,她果斷的豎起尾巴將那一盤饅頭悉數卷起,突然“砰”的一聲,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兜頭罩在了她身上,那網上似乎被施了法,與之相觸的皮膚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旁邊的農婦舉著一根木棒邊打邊罵:“原來是你這蛇妖日日來我家偷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阿黎不敢大聲叫喚,怕引來捉妖師,隻得一邊咬牙忍著一邊施法將身子變大,終於掙破了那張大網,她顧不上渾身鮮血淋漓,便姿態決絕地卷些饅頭逃了出去。
    阿黎回來的時候,陸吾已經睡了。怕吵醒他,阿黎強忍著疼痛化作人身,一步一頓地往屋子裏走去。黑暗中驟然想起一道冰冷的男聲:“你幹什麽去了!”
    阿黎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將懷裏的饅頭塞到陸吾的手裏,還討好似的吐著芯子舔了舔他的掌心。陸吾初時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摸了摸她的頭表揚道:“阿黎乖。”
    隻是待看見她布滿傷痕的後背,陸吾的眉頭霎時皺得緊緊的,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意,阿黎有些瑟縮:“你別生氣,我不疼的。”
    “閉嘴!”
    阿黎不敢說話,隻是任由他摘了草藥替自己療傷。清洗傷口,上藥,纏上布條,他動作幹淨利落,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隻是包紮完後,陸吾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跟著我讓你受苦了,你要是願意,不如……”
    阿黎大驚,心頭一慌竟是落下淚來:“阿黎乖,阿黎聽話,你別趕我走……”
    陸吾失笑,輕歎一聲:“傻姑娘,我是說若你願意,待你傷好後我們便去接些活計,好混口飯吃。”
    阿黎聞言破涕一笑,忙不迭失的點頭:“願意的,隻要跟你在一起,阿黎做什麽都願意。”
    四目相對良久,陸吾的唇畔漾起一絲輕柔的笑意:“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阿黎低下頭,羞澀地笑,沒有看見身邊人笑意鄒然收斂的模樣。
    那之後陸吾便真的尋了個繁華的鎮子,帶著阿黎隱姓埋名地安頓下來。平日裏替街坊鄰居做做法事,超度超度亡靈,倒也能勉強混個溫飽。隻是顯少有人知道,這個看似清俊溫和的男子,曾是修真界裏聲名赫赫的頂級捉妖師。
    現在世道艱難,兵荒馬亂的年月,一人一蛇就這麽相互扶持著度日,漸漸地竟有了些煙火夫妻的溫情。對於這樣的狀況,阿黎很是知足。
    遇到淩霜的那日,阿黎在屋裏坐立難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竄,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果然暮色剛垂,陸吾便帶了個女子進門。那女子一襲緋紅色錦衣,身姿婉約,容貌豔麗,麵上的神情似驚似喜,嬌聲喚著:“陸吾。”後來阿黎方知,她便是淩霜,與陸吾同出一門的小師妹。
    初相見的驚喜褪去,淩霜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阿黎,聲音清冷的斥責:“大師兄,你如今越發不講究了,竟連這種修行不過百年的妖物也肯收留,真是令師妹痛心!”
    修真之人,多數以妖為寵,越是身份尊貴的捉妖師,身邊的妖寵等級越高,以陸吾當初修真界第一人的身份,身邊隻得一隻修行不過兩百多年的妖寵,的確是有些落了下乘,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淩霜外出遊曆多年,怕是還不知道陸吾現下的處境罷了。
    阿黎見她衣著華麗,渾身上下泛著貴不可言的氣息,又聽她提及自己給陸吾丟了臉,忽然地就有些自卑,她有些怯懦的抬頭看了陸吾一眼,卻見他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隻是有些複雜的盯著淩霜,一顆心便鈍鈍地沉了下去。
    陸吾有些複雜的望著這個師妹,自嘲地笑:“霜兒,你怕是還不知道罷,我已經不是蒼雲山的弟子了,師父他……三年前就將我逐出了師門!”
    “你說什麽!”淩霜震驚!
    陸吾麵露苦澀,繼續道:“再過不久,就是召開下一屆修真大會的日子,屆時,蒼雲山就會向全修真界發出通告,昭告天下我這個被驅逐的叛逆。到那時,我將會是整個修真界的公敵,你……還是早些與我劃清界限吧。”
    阿黎站在一邊默默的聽著,心下有些酸澀,原來處境已經如此艱難了嗎?自己卻還渾然不知的關起門來度日。這段日子,陸吾他,一定很辛苦吧。
    良久的沉默之後,淩霜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到底發生了何事?掌門怎會對你做出如此嚴厲的處罰?”
    陸吾轉過身,望著牆上被風吹起的白紗,不語。
    那日淩霜走後,阿黎問他:“你怎麽不告訴我?”
    陸吾親了親她的嘴唇,目光柔和:“告訴你有何用?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阿黎吐著芯子舔了舔他的胸口,陸吾拍拍她的頭:“阿黎乖,早點睡了,明日若是沒有生意,我們就去城外捉田雞吃。”
    阿黎本就單純,見他渾然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便也暫且將這些紛亂的情緒拋諸腦外,隻是一顆心卻總是墜錐地吊在那裏,總也下不去。
    阿黎知道淩霜早晚會再來,隻是沒想到,她會來得這樣快。
    那一日天清氣朗,紅霞漫天,阿黎搬著把凳子坐在門前等陸吾回來。不多時,遠處傳來腳步聲,抬眼望去,蜿蜒的石板路上,那一對男女相攜著踏著晚霞歸來。俊男美女,格外般配。
    看著並肩而來的陸吾和淩霜,阿黎臉上的笑容一僵,剛要開口詢問,便被陸吾一個大力的擁抱打斷,他墨色的眸子裏閃爍著激動的光芒。阿黎從未見過他如此高興地說話:“阿黎,我終於等來了機會,淩霜她願意相信我!”
    阿黎僵直著胳膊回抱住他,心中喃喃:“我知道的,我當然知道,淩霜她看你的眼神,同我看你時是一樣的,那種目光叫做愛慕。”
    三日後蒼雲山便會召開新一屆的修真大會,屆時全天下的捉妖師齊聚一堂,蒼雲山掌門會當眾宣布驅逐陸吾,原本這一天,對於陸吾而言是身敗名裂的一天,但是現在,淩霜回來了,並且表示願意幫助他,而這,就是陸吾所說的機會。
    “你會拋棄我嗎?”阿黎昂起頭,眼對眼地瞧著他問。
    似是看出了她的擔憂,陸吾將她攬進懷裏,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聲音輕柔:“傻瓜,我怎麽會不要你呢!”
    阿黎垂眸,將頭深深埋進他的懷中,聽著他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聲,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
    修真大會召開的那天,日頭毒辣的很,阿黎化出原形偷偷潛伏在蒼雲山眾人的背後。當新任蒼雲山掌門,陸吾的師父莫雲站出來,說有大事公諸於眾的那一刻,變故陡生。
    早已埋伏好的阿黎迅速一躍而起,衝著莫雲的脖子又快又準的咬了下去,“哢擦”一聲輕響,這位威名赫赫的蒼雲山掌門,便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中身首異處。
    趁著旁人都在發愣的時候,陸吾當機立斷的搶先反應過來,他抽出淩霜重新歸還他的長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鞭笞在阿黎身上。雖然明知是做戲,但陸吾下手卻全不容情,阿黎想,他隻是力求真實。
    搶在眾人開口之前,淩霜以一種極其強硬的姿態站了出來:“哪裏來的妖孽,竟敢害我蒼雲山掌門,大師兄不必手下留情,這種妖孽直接除去便可。”
    淩霜雖是小師妹,卻是掌門愛女,此刻一言既出,蒼雲山眾人麵麵相覷,心道陸吾數月前便已被逐出師門,小師妹卻仍舊以師兄相稱,當中必有曲折。當下,一眾蒼雲山弟子紛紛麵觀鼻鼻觀心,如老僧入定般不發一言。
    其他在場眾人雖說不知究竟,但對於蒼雲山天驕被驅逐一事其實早有耳聞,隻是現在人家自己都不提此事,旁的什麽人自然是更不好過問。
    一時間,場內萬籟俱寂。
    阿黎被陸吾用縛妖索捆在地上,那縛妖索上附了鋒利的倒刺,一根一根全紮在阿黎的血肉裏,輕輕一動,就鑽心的疼。阿黎稍微掙紮了一下,那倒刺就在肌膚裏勾出長長短短的碎肉,駭得阿黎不敢再亂動。她抬起頭,靜靜的望著他,聽他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這蛇妖膽大妄為,公然害死我蒼雲山掌門,隻有除去她,才能解我蒼雲山心頭之恨。”
    人影幢幢中,阿黎遠遠地看著陸吾,露出無聲的笑:“隻要你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