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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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昨晚淋了點雨,早晨起來遲靈瞳感到頭有點沉,量了體溫,沒熱度,渾身就是無力。若不是今早工程部要開晨會,她都想請個病假。強打起精神喝了兩口酸奶就去上班了,走著走著,走出一肚子的怨氣。
設計部和工程部是兩個平級的科室,但每次一接到項目,工程部就會擺出領頭大哥的姿態,趾高氣揚地對設計部要求這要求那的。聽海閣這個項目是樂靜芬離婚之後遇到的最大的工程,情感上輸得徹底,在事業上她想打個翻身仗。工程部的人這下肯定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使了。
工程部的李經理趨近光頭,善於邀功,善於推卸責任。項目中標了,是工程部的功勞,沒中標,就是設計部的責任。其實這中標和工程部半點事都沒有,可設計部的趙經理是個老實巴交的知識分子,遇到事就結巴,哪裏是他的對手。
沒好氣地走進公司,來到會議室門口才換上年輕女孩應有的淺淺笑臉。遲靈瞳知道自己年輕,資曆淺,臉上不能掛著不合時宜的不情願。
李經理一臉凝重把厚厚的一遝資料放在遲靈瞳麵前,命令她在一周內把設計圖搞出來交給工程部,然後由工程部編標書。
遲靈瞳扭頭看看自己的直接領導,趙經理頭埋在文件裏,畫外音:禍福自擔吧!
“聽海閣是大型住宅小區嗎?”遲靈瞳回過頭,對著李經理笑問道。
李經理震愕地看著她,幾根頭發招搖地立在腦中央。他不敢相信到了這個時候遲靈瞳會問這麽幼稚的問題。
“我還以為是公共衛生間呢,催得這麽急。”
話音一落,有幾人笑出了聲。
李經理威嚴地掃了下會場,盛氣淩人地問:“小遲,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周內沒辦法完成設計任務?”
遲靈瞳點點頭,不卑不亢地開了口:“公司中到聽海閣那塊地,工程部才開始編製工程預算。如果想投中那塊地,不僅資金要雄厚、設計要新穎。一周太匆忙了,我不能保證設計質量。”壞了,是不是太激動,喉嚨癢癢的,咽口水時,扁桃體生疼。遲靈瞳摸摸脖頸,一臉痛苦。
“這是樂董的指示。”李經理冷冷地把樂靜芬抬了出來。
“我也是對樂董負責才這樣講的,不然我可以隨意地拿幾套海景房的樣圖,走尋常路好了。”遲靈瞳態度謙和,卻寸土不讓。
“那你需要多長時間?”李經理知道遲靈瞳在樂靜芬眼中的位置,忍氣退後一步。
遲靈瞳托住額頭,感到掌心一片灼熱,“兩周吧,我盡量趕出來。”
“拖一天影響了大局都是你的責任。”李經理義正辭嚴。
遲靈瞳譏誚地傾傾嘴角:“行,天塌下來我來頂。”
會議一直開到中午,遲靈瞳出來時,感覺渾身一會冷一會兒熱,眼皮重得都抬不起。
她沒胃口,也沒去餐廳吃午飯,泡了杯熱茶,咽一口水咧下嘴。既然話已說出口,期限定在那兒,她也不敢怠慢。把聽海閣的資料攤了一桌,她先看政府文件、規劃導向,聽海閣的地形特征、附近的建築物、景觀,把這些琢磨透了,她才能開始設計,這是她的習慣。
茶喝到一半,先是清咳兩聲,接著連著幾聲重咳,氣都接不上來了。怕真是感冒了,遲靈瞳拍拍通紅的臉腮,仍堅持在筆記本記著要點。
陳晨手裏接了個監獄改造的方案。這個項目極為少見,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實際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過,畢竟一個城市或者國家還是需要住宅遠多過監獄。陳晨做得很吃力,光是查資料集讀規範就讓他頭疼了,再加上政府的撥款本就不多,做什麽都是束手束腳。
陳晨這邊是趴在電腦前罵爹罵娘,遲靈瞳在那邊是咳個不停。設計部同仁們在忍受了兩個小時之後,實在忍無可忍,合力把兩人哄了出去。
“現在走,算早退還是算出差?”陳晨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一甩腦後的長發問趙經理。
趙經理擺擺手:“算出差,你幫忙送下小遲,最好到醫院看一看,她手上現在任務重,部裏要重點保護。”
陳晨眉一揚,“經理,你這樣說,我可不能接受。同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可是你別分任務重任務輕的,好像我這大男人還不如個小姑娘似的。”
趙經理無奈地歎了口氣:“好,我收回,你和小遲一樣是國寶,行了嗎?”
“講得那麽勉強,明顯就是搪塞。無法溝通,算了!”陳晨哼了聲,拽著遲靈瞳就往外走。
“小遲,這兩天你吃點苦,千萬別請假呀!”趙經理膽小怕事,追在後麵叮囑道。
“我是不是偉大到少了我地球一定就會不轉?”遲靈瞳低低問陳晨。
陳晨白了她一眼:“少了你一個,地球輕了許多,怕是轉得更快!”
遲靈瞳咳著打了他一下。
這天,後勤部分蘋果,一人兩箱。陳晨也沒車,於是就叫了輛出租,把四箱蘋果搬上去,然後兩人一同上車。
“要不要去醫院?”陳晨看遲靈瞳臉紅得厲害。
“不要大驚小怪,我回去吃顆感冒藥,然後睡一晚,明天就好了。你要幫我把蘋果搬樓上去。”
“切,我什麽時候這麽沒風度了?”陳晨瞪著她,讓司機先去遲靈瞳的公寓。
陳晨剛把蘋果搬到樓門口,顏小尉也回來了,手裏拿著個瑜伽毯。失戀之後,她休年假,報了兩個補習班,國標舞與瑜伽,每天都是一身大汗的回來,氣質日漸高雅。遲靈瞳覺得失戀有時也挺勵誌、催人奮發。
顏小尉看陳晨氣喘如牛,自告奮勇地幫著搬了一箱蘋果上去。陳晨追著顏小尉的身影,眼睛有點發直。
“走呀!”遲靈瞳在後麵推了他一下。
陳晨咂了一下嘴:“顏小尉的腿長得可真漂亮。”
遲靈瞳玩味地眨著眼睛。
陳晨自我解嘲地一笑:“我這人對於美好的事物一向無法忽視。”
“她現在空窗期,你可以破窗而入,我會主動視自己為空氣。”
陳晨臉突然一紅,埋頭上樓。
遲靈瞳病得頭重腳輕,卻仍不改八卦本性:“莫非你以前曾向她發起過攻擊?”
“遲靈瞳,你別那麽聰明好不好,女人傻點也可愛。”陳晨回過頭低吼。
“你真的追過顏小尉?”遲靈瞳興奮起來,“故事沒下回分解?”
“她說我太陰柔,沒男子氣概,讓她沒安全感。這下,你滿意了。”陳晨挫敗地咬了下唇,坦白道。
“然後你就铩羽而歸?”
“不然我還強搶民女?”
“你確實是沒男子氣概,這小小的挫折,你就氣餒了?想當年,劉備為請諸葛亮出山,三顧茅廬!人家請的是個軍師,你追的可是老婆。什麽是老婆?咳……咳……一輩子疼你、愛你、寶貝你,不管生老病死都不離棄你,不怕苦不怕累給你生兒育女……咳咳……咳,就衝著這犧牲,你應該不懼艱難險阻、勇往直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大哥,我挺你!”滾燙的手掌拍了拍陳晨的肩。
陳晨“啪”地打開,“遲靈瞳,我發現你有做媒婆的潛質。”
“嘿嘿,那你明天給我買朵紅花,我像楊二車娜姆一樣別在耳邊。”
“遲媒婆!你看你爪子燙得嚇人,還不閉嘴。”
遲靈瞳嗬嗬地樂著、咳著。
陳晨還是膽怯,蘋果一放下,沒敢多看顏小尉,慌裏慌張地就下了樓。
顏小尉倒是很坦然,禮貌地把他送到樓梯口,笑盈盈地讓他有空過來玩。
陳晨都沒回頭,跑得像隻受驚的野兔。
遲靈瞳找出感冒藥,就著涼開水吃下去,換了睡衣就上床。以為過一會藥效才會上來,還把聽海閣的資料拿到床上,沒看兩行,睡意漸漸襲來。
依稀顏小尉推門問她需要什麽,她搖頭,然後門關上,顏小尉在外麵放音樂練瑜伽,她沉沉地睡去了。醒來時,也不知外麵幾點,整個人像浸在汗水中,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口幹舌燥,灼熱感減輕了些,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強撐著坐起,擰開台燈,側耳聽見外麵像是有人在講話,她以為顏小尉在看電視。從抽屜中找出內衣,又打開衣櫃拿了件睡裙,眼睛半閉,耷拉著頭拉開房門,憑著直覺往浴室走去。
“寶貝?”隻聽得顏小尉倒抽一口冷氣,失聲驚呼。
“嗯?”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回過頭,正對上一雙揶揄的俊眸。思緒有兩秒的停滯,突然,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皺得像團鹹幹菜的睡衣,還有燈光映照著地板上拖長的身影上那蓬亂如雞窩般的頭發,還有不知什麽時候掉在地上的蕾絲花邊小內褲。她眼一閉,低咒著,死的心都有了。
羞窘也就不過那麽幾秒,遲靈瞳很快就命令自己鎮定下來。誰在病中還貌美如花?現代人為什麽過得累,就是太會裝:工作上假裝快樂,生活中假裝安全感,對朋友假裝輕鬆,對自己假裝幸福,在男人麵前假裝美女。她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雖然這芙蓉像剛被風雨蹂躪過。
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喜歡你,他不會隻愛你青春靚麗的容顏,一定也會愛你曆經歲月過後的滄桑。
寬慰好自己,遲靈瞳神態自若地彎下腰,把內褲撿起掖在睡衣裏麵,然後衝目瞪口呆的顏小尉說道:“原來你有客人在呀!別管我,你們繼續聊。”說完,她轉過身去,繼續往浴間走去,步速不快不慢,證明她的心態非常良好。
“寶貝,他不是我客人。”在顏小尉眼中,遲靈瞳這次亮相簡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不知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她抱歉地衝坐在沙發上的裴迪聲笑笑,急忙把遲靈瞳拉進浴間,門“砰”地一聲關上。
裴迪聲已忍到腹痛,這下才暢快地笑出聲來。
“小尉,這好像是我們合租的房間,你隨便讓男人進來,不太好吧!”遲靈瞳看著鏡中自己的這幅尊容,再看看顏小尉一張收拾得精美絕侖的妝容,感到剛壓下去的熱度又突突上升了。
顏小尉翻翻眼:“咦,你還狗咬呂洞賓呢,那個鑽石王老五敲門時,我以為是房東來收房租,咱這屋,平時晚上哪有男人來訪,他打破紀錄了,這是第二次。我說你病了,他問可不可以坐下來等你。我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嗎?我可一直陪他陪到現在。”
“心情不錯吧?”遲靈瞳扒拉兩下頭發,像個正經曆疲勞審訊的嫌疑犯,破罐子破摔,啥也不管了。
“我今天絕對就是襯你這紅花的綠葉。還說沒聯係,你這丫頭鬼著呢,都認識幾個月了,經常在外麵約會。”顏小尉戳了戳遲靈瞳的額頭。
“他說的?”
“他說了你們認識的經過,也問了一些你在公司的事。好奇怪,我問他在哪工作,他就轉話題,不然就是進房間看你醒了沒有。”
“什麽?”他……他私闖姑娘閨房,成何體統?“君子非禮勿視。”她恨得咬牙切齒。
“我想邀請他進我房間,他還不肯呢,你就知足吧!你快把自己收拾幹淨,他是很養眼,但不是我的主,我懶得浪費時間。”顏小尉開門出去了,留下欲哭無淚的遲靈瞳。
苦著臉站了好一會,嗓子又開始作癢了,她咳著慢慢解開睡衣,客廳裏的談話聲,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哪有勇氣擰開水籠頭,留給別人一個遐想的畫麵。
“我出去一會。”冒味闖閨房的登徒子說道,“麻煩你照看下靈瞳,我馬上就回來。”
這人把這當他家了,在深夜裏出入自如。
“好的,我明天不用上班,晚睡沒關係的。”顏小尉拿出售樓小姐的專業精神,笑意如春風般和煦。
門打開,又關上了。
遲靈瞳飛快地衝了個戰鬥澡,頭發胡亂洗了下,就急匆匆地衝出來了。
“他再過來說我又睡了……咳……”她對顏小尉說。
“憑什麽我要為你做個撒謊的女人?”顏小尉哼了聲,腰一扭,進自己的房間了。
“咳……好人做到底呀!人家還病著呢!”遲靈瞳追在後麵嚷。
“人家心還酸酸的呢,什麽時候好男人能看到我這顆閃亮的星?”顏小尉回頭,做出一副幽怨樣,緩緩把門關上了。
遲靈瞳托著暈暈的腦袋,無力地站在屋子中央。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她本能地驚得一哆嗦,拖了好幾分鍾,才慢騰騰地走過去。
“挺快的嘛!”外麵的人笑得一臉慈祥,手中拎了兩個紙袋。
她把門隻打開了一點,手伸向紙袋,“謝謝。時間太晚,你早點……”
“有點燙,我來!”那人撥開她的手,用胳膊肘把門推開,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裴迪聲!”遲靈瞳對著天花板直翻白眼,這也太肆無忌憚了。
“病得不算重,中氣挺足的。快上床躺著,我馬上進來。”他擰著眉摸了下她的額頭,回身把紙袋放在桌上。
暈,這話聽著怎麽……怎麽那樣曖昧呢?
他回過頭,看她一動不動,“想要我抱?”
遲靈瞳差點跳起來,“裴迪聲,做人不要太過分,我是病了,可是還沒病糊塗。”
“沒糊塗還頂著一頭濕發在這兒衝我瞪眼,想明天病得更重,就繼續去設計圖紙”他說得自然,麵不改色。
“你……你偷窺我的……成就?”她想起枕頭邊的資料。
“你連根線都沒畫,還成就呢?快進去,你室友在聽著呢!”他轉身走進了廚房,不理她了。
她對著他的背影揮了下拳,老老實實進了房間,乖乖上了床。也沒什麽可矯情的,睡相早被人家看光光,馬後炮似的把床上散亂的衣服收了下。身體虛弱得如風中柳,洗過澡,說了幾句話,已是氣喘籲籲。
裴迪聲端著一隻碗、一個碟子從外麵走進來,用腳把門帶上,碗裏裝的是煮得糯糯的南瓜粥,碟子裏裝得是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梨。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拉把椅子坐在床頭,從紙巾盒裏抽了幾張墊在她的頜下,“先吃粥,還是先吃梨?”
她眯起眼打量著他,兩人是認識幾月有餘,但好像還沒熟到如此親近的地步。可是他這些自然的表情與動作,讓她覺得他兩人已認識很久很久,且相處特和諧,你親我愛。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別拉了。我第一回見到你,就知道你的三圍、腿形、腰身……”
遲靈瞳不由自主抱住雙肩,似有一種赤身裸體的感覺,“你胡說八道。”
裴迪聲奇怪道:“我們都是搞設計的,一眼看過去,樓高樓寬都會了然如心。你這麽個小女生,站在我麵前,還不清楚?”
“清楚也不能說出來。”她嗔道。
他笑笑:“粥有點燙,先吃片梨潤嗓?”
她眨了下眼,突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傻問題,“是不是你對前幾任女朋友都這麽體貼?”
“你承認是我現任女朋友了?”他麵不改色地笑笑,口氣溫和極了。
“我才不是。你……前科累累,罪惡滔天,桃花處處開,我才不要做你的女朋友。”她從碟中戳了片梨放進嘴裏,一片清涼的甘甜直達心底。
“昨晚為我受委屈了?”
裴迪聲天外飛來這一句話,遲靈瞳愣了半天,直直地看著他。
“嗯,這是我給你惹的麻煩,我承認,別用這種充滿怨念的茫然眼神瞪著我,我真的沒有透露我對你是存在幻想的,也不知她打哪知道的。”
“你們心有靈犀!我真想不明白,明明如此相愛,卻要做一對隔岸相望的怨偶?難道愛情不催人淚下就不叫真愛?”
裴迪聲研究性地看她一眼:“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事外,於是,就與我毫無幹係,你在台下拍掌叫好或喝倒彩就行了?”
她咽下一口梨:“目前我的確就是一觀眾!”
他縱容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調皮。昨晚為什麽不和我說?”
她戳了一片梨,遞給他:“你也吃一片吧!”
“別,梨不能分著吃。”他推開她的手。
“為什麽?”一碟子呢,她一個人吃不下。
“梨分著吃,將來就會遠遠的分離,相見無期。沒聽說過?”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把碟子挪到懷中,“我以後還想和你合作設計呢。那你吃點粥。”
裴迪聲眼神閃了閃,隨即平淡地問:“還是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實話說,我很受寵若驚。但我在沒有搞清楚你撲朔迷離的上次愛情時,我覺得我還是悠著點好。為什麽你的女友會成了你的嫂嫂?”
“商業聯姻的結果。”
“你以為你真在寫小說,這可是飛速旋轉的e時代,那些老掉牙的劇情不太能打動人的。你哥這麽好說話,為了家族利益,就接手了弟弟的女朋友?然後你和她,一個在深宮流淚到天明,一個流浪在異鄉的街頭?你們現在真的可以調整彼此心中的位置?”
“你沒有身處那樣的環境,就不要隨意評論別人。”裴迪聲“騰”地站起來,臉色很是難看。
氣氛有點僵了。
良久,遲靈瞳打破沉默,“所以我覺得我們還需要了解了解,各自都多點選擇的機會,免得這世上又多了一對怨偶。”
有些男人,可以把自己的現在和將來雙手托給你,不留一點餘地,但關於從前,卻一點也碰不得,那是他心底的繭,一層層地包裹著,他縮在繭中,隻在夜深人靜、孤身獨影時,才會悄悄地回味。 他會黯然失笑,會輕輕一歎,會默默流淚,這一麵,他不願和任何人分享。
幸福可以簡單,可以糊塗,但遲靈瞳卻要大張著眼,把什麽都看清楚。愛是自私的,不能有一點縫隙。接受一個人,接受他的現在,接受他的將來,也包括他的從前。
一個對從前吝於提起的男人,有兩個解釋:一是從前不堪回首,二是從前是刻在心底的。裴迪聲屬於哪種,她分析不出來,那就讓自己保持冷靜、理智,別被愛的潮水衝垮了堤壩。
說真的,裴迪聲用千萬身家為她創建“憩園”,那一刻,她震撼、感動。但後來細細想想,裴迪聲為了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子傾其所有,是為了說服她,還是為了說服自己呢?
裴迪聲沒有再說別的,苦澀地傾傾嘴角,摸了摸她的頭:“等一會把粥吃完再睡。我明天給你打電話。”
“好!”遲靈瞳真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笑得非常燦爛。
她下床送他出去,他關照她把門鎖好。
等了兩分鍾,她把客廳的燈熄了,走到陽台上,看著他站在車邊仰起頭,看著她公寓的方向,指間的煙頭一明一滅。
就這麽相對著,默默的。
一陣夜風吹來,鼻子癢癢的,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不知不覺,青台的秋意已這麽濃。
第二天,裴迪聲的電話沒有如約打過來,仿佛心照不宣,遲靈瞳也沒打過去。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聽海閣的設計中去,人要麽在公司,要麽在公寓,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陳晨說再這樣下去,她完全可以競爭五一勞動獎章。第十天,設計雛形出來,遲靈瞳長長地籲了口氣,隨即又有些悵然若失。必須承認,裴迪聲不是風,掠過她的湖麵,還是留下了某些痕跡。遲靈瞳可以毫無保留地和孔雀聊希宇,也可以肆意地和顏小尉揶揄楊陽,但是關於裴迪聲,她像個堅守秘密的地下情報員,點點滴滴都鎖在心底。她沒有戀愛經驗,性子也別扭,她試著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分析兩人之間的相處,她覺得自己不夠大度,但也沒有錯。她不知眼前這局麵是暫時僵著,還是代表結局已經寫好。
這樣糾結著,感冒又初愈,人看著清瘦了下去,本來就大的眼睛更像占了大半個臉。電梯裏遇到樂靜芬,樂靜芬以為是她為工作所累,一感動,特意批了三天假,讓她好好休息。
遲靈瞳決定回濱江一趟,剛好蕭子桓要為即將開張的江鮮館去濱江考察大閘蟹,順便捎上了她。
曾經的家已轉售給別人,遲銘之租了套八十多平方的公寓,四口之家已是很擁擠,回濱江隻能住酒店。遲靈瞳在網上訂了房,下單時,眼淚差點流下來。濱江,似乎是別人的濱江,和她沒一點關係了。從小到大,多少美好的回憶,突然係都無處係。一個沒有故鄉的人,像一枚蒼耳,粘在哪落在哪。
孔雀說在街上遇到遲銘之,差點沒認出來。頭發亂蓬蓬的,胡子也沒刮幹淨,衣襟上白白的,沾的不知是粥斑還是奶漬,兩眼血紅,像幾百年沒睡似的。遲靈瞳聽著,隔天就去銀行查看了下卡裏的錢。
蕭子桓開著蕭子辰曾經用來英雄救美的黑色奔馳,嘴上叼著煙,早早地來樓下等著了。“這會不會太招搖?”這麽高貴的車用來出長途,遲靈瞳心有憐惜。早晨溫度很低,一開口呼出一圈白氣。
蕭子桓斜睨著她,拍了下她的頭:“笨,這車就是用來顯擺身家的,不然誰開呀,老氣橫秋。”
遲靈瞳點頭,蕭子桓這造型應該配一輛拉風的越野吉普,音樂開得震天響,懷裏擁著一比基尼的美女,在沙漠上瘋狂馳騁。遲靈瞳眨眨眼,車內真有一美女,不過沒穿比基尼,而且看著麵熟。
美女也一臉驚異。
蕭子桓不自在地撓撓頭,一本正經地說:“隆重介紹下,時尚界未來的新星、青台市十佳車模之一,陶嫣然。”
想起來了,希宇牽在掌心裏的“洋娃娃”。遲靈瞳笑眯眯地衝陶嫣然打招呼。洋娃娃今天打扮得很清純,灰色毛衣,洗得發藍的牛仔褲,板鞋,紮馬尾,素顏朝天。
陶嫣然也認出了遲靈瞳,人都傻了,她緊張地看了看蕭子桓,又懇求地看著遲靈瞳。
遲靈瞳會意地擠擠眼,上車兩人並排坐在後座。
蕭子桓發動了車,不改玩笑本色:“這位呢,我爸媽未來的幹女兒。喂,你別瞪我,我告訴你,我爸媽一直想要個女兒,所以才生了我,結果失望了,所以我也就天遂人願,做了他們的眼中釘。這不,你在我家出現過兩次,我爸就喜歡上了,誇你又聰明又乖巧,到了周日就催我給你打電話,讓你過去吃飯。要不是我攔著,怕是你不堪其擾。最可怕的是我媽還惦記上你了,一直問妹妹現在有沒有轉移到安全地帶。我說要帶你回濱江,我爸問幾人,我說就我和你,我爸大怒,非讓我再帶一人。不然這麽遠的路,我要是胡言亂語不老實, 一定會嚇著你。你看你看,這胳膊肘兒到底往哪裏拐,話說我好像才是親生的那一個,真是太沒天理了。”
陶嫣然看著他倆一個喋喋不休一個橫眉怒目,噗地笑了:“子桓問我想不想去淋江南煙雨,我以為他在逗我呢!”
“我什麽時候逗你了,我是個老實人,句句都是大白話。嫣然,現在知道哥疼你了吧!別被你那圈子裏長著幾份姿色的肌肉男給迷住了,哥才是你的良人。像你身邊這位表情抽搐的,我反複思考過了,隻可仰望,不能輕觸。遲靈瞳,我決定把你當女神膜拜。”
“膜拜的方式是?”
“這樣吧,到了濱江,咱們的吃住全你包了。”
“沒問題。”遲靈瞳答應得很幹脆,“那啥,不知我搶了你哥的地主之位,他有沒意見?”
“我沒告訴他我去濱江。”蕭子辰收起笑意,專注地看著前方。奔馳貴得有譜,這一上高速,速度放開,跟飛起來似的,車身還不震蕩,非常舒坦,遲靈瞳估計下午就能到濱江。
“他很忙?”遲靈瞳有點不解。
“我不怕你告狀,我對那位大嫂不感冒,不愛看她那副假淑女的樣。”
遲靈瞳哦了一聲,笑了笑:“各花入各眼,你哥喜歡就好,你感冒什麽。”
“我哥是個書呆子,我可不是。遲靈瞳,你是不是不想招待我們呀?”
“十二分的想,大哥,無論如何要把這機會留給我。說吧,想住幾星的酒店?”
“我這人好說話,那就住五星的,晚上去江邊吃江鮮看漁火,怎樣?”
遲靈瞳輕輕點頭,把臉轉向車窗。田野、河池、樹木飛快地掠過,看不出是哪塊地界。
途中,蕭子桓在服務區停車加油,陶嫣然和遲靈瞳去洗手間,主動提起希宇。她說那天她正在給一家4s店站台,希宇和朋友來看車,看到她,然後問她想不想接個私活。她問是什麽私活。希宇說就是扮下他的未婚妻,去向以前的女朋友示威。她說怎麽個示威法?他說就當著前女友的麵大秀恩愛就行。
遲靈瞳好奇問道:“他給你的出場費是?”
陶嫣然舉起一隻手:“五千,我有時一個月也賺不了這麽多。”
遲靈瞳眼一閉,瘋了,那敗類真敢砸!
“其實,我那時就有點喜歡子桓,經常去看他的演出,但他不太愛理人。我們……這一陣才走近些。拜托你,千萬別說出那件事。”陶嫣然一臉擔憂。
遲靈瞳看看她,不知要不要告訴她那天晚上的另一對男女就是蕭子桓的大哥和大嫂。想了想,她啥都沒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太陽西斜時,黑色奔馳下了高速,沿著江堤,駛進濱江城。濱江的秀水麗鎮,與青台是兩種風格,陶嫣然非常興奮,趴在車窗上好奇地問這問那。
三人就在江邊有名的一家餐館吃的晚飯。這個季節,蟹非常肥美,對蝦也新鮮。遲靈瞳特意點了這兩道菜,又加了幾道魚。蕭子桓與陶嫣然吃得滿臉紅光,直誇好吃。吃完出來,遲靈瞳去買單,蕭子桓已搶先結了。“要是我真花你的錢,我爸還不得訓死我。嘿嘿,你是關叔的女兒,也就是我妹妹。”蕭子桓嬉笑中帶著堅持,遲靈瞳隻得作罷。
住酒店時,遲靈瞳不想做兩人的電燈泡,說自己回爸爸家住,讓他們自己登記。
“行,行,那你在明天下午準時出現就行,其他時間別打擾我們。”蕭子桓親昵地攬住陶嫣然的肩,直催遲靈瞳離開。
陶嫣然有些羞澀,不太好意思看遲靈瞳。遲靈瞳打車去了另一家酒店,離大學城不遠,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下,她想著不管怎樣,自己好歹也做姐姐了,禮節上應該買點禮物。大學城旁邊有家大超市,離酒店不太遠,她步行過去。
遲靈瞳搞不清給幾個月大小的孩子買什麽好,推著車亂逛,看見什麽好看的就撿一個扔車裏。經過水果櫃,看著水果爭奇鬥研地躺在貨架上,煞是好看。她看得有些失神,再抬起頭,就覺得超市的喧嘩吵鬧影響了水果的質感,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喧鬧裏,希宇那張不可一世的臉出現了。
他和一個女孩手拉著手 ,一起推著購物車,兩人有說有笑。車裏有魚有肉,有水果有麵包,有紙巾有肥皂,一看就是很會過日子的小兩口。遲靈瞳下意識地轉身想逃,下一秒,她悄悄地避到貨架後,她想看看令希宇動心的女孩的樣子。
如她所願,女孩側過身,五官精巧麵目良善,纖弱細高的身軀裝在昂貴精致的時裝裏,遠遠看去,還真是一清麗佳人。
心情很複雜,不是嫉妒,不是後悔,不是怨恨,就是有點酸澀,像是自己一件不太喜歡的玩具被人搶走,一時間,難以適應。那些青澀歲月,終是被時光掩埋了。跌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眼前的一草一木明明很熟悉,心境卻是異鄉人的感受。
濱江的秋沒有青台早,夜晚的街頭,風還不太涼,月色也還明亮。一輛出租車挨著路邊停下,司機問遲靈瞳要不要車。遲靈瞳拎著兩隻大大的購物袋上了車,無意識地說了個地址。
“那兒現在是塊工地,附近的居民都拆遷了。這大晚上的,沒幾個人。”司機不解道。
遲靈瞳回過神,這才發覺自己說的地址是憩園的。“我知道,我就去那看一眼,你能等會我嗎?”
司機是個厚道的人,答應了。從市區去憩園,竟然有條寬敞的大道,路燈是葵花型的,影影綽綽可見兩邊林立著一棵棵高大的樹木。“都是銀杏樹,聽說幾萬塊一棵呢,這不剛栽下去不久,兩邊都用木頭支著,還輸著營養液。這開發商下了這麽大的血本,又造路又種花種樹,那房子還隻租不賣,租的人還需要經過物業公司的考核,真搞不懂那人是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司機語氣間很是納悶。
銀杏樹長勢緩慢,木質堅實。春天時,樹葉呈碧綠色,入了秋,枝幹上掛滿白色的小果,樹葉泛黃,到了冬天,葉子全部落盡。很多開發商不愛銀杏樹,喜歡選擇四季常綠的樹木。遲靈瞳卻很喜歡,樹木應該有四季的姿態,如同人的心情常常跌宕起伏。推開車門,聽見江流聲了,風拂過江畔的蘆草發出沙沙聲,像下著雨,溫柔的雨。
憩園的四個角豎起四枚巨型射燈,照得工地亮如白晝。圍牆不太高,遲靈瞳挑了塊高處,可以清晰地看到工程主體差不多完工,看到小徑、車道已成規模。不管怎麽出色的設計師,再優秀的作品,得不到實施,也隻是紙上談兵,毫無價值。如果把一幢成功的建築物,比作一張人物素描,設計師隻是勾勒了人物的輪廓,而承建者卻慢慢地填補人物的血肉,使作品豐富而又有立體感。
憩園的靈魂是她,承載靈魂的軀殼卻是裴迪聲,二者少其一,憩園都不可以成形。
雖然已在圖片上對憩園了解得很清楚了,但置身於現場,哪怕視線被重重夜幕阻礙,那場景中帶來的衝擊強大得令她屏息凝神。
這不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卻是她心底中藏了很久的一個夢。她對裴迪聲說起時,帶有一點玩笑的口吻,語調很隨意,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實施。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時代,誰會做這樣的傻事呢?
她做了個癡夢。
他做了件傻事。
遲靈瞳是吃過早飯後給遲銘之打電話的,遲銘之傷心了,直問為什麽不回家,遲靈瞳說到濱江時很晚了,估計弟弟妹妹睡了就沒打擾,下午就要回青台。遲銘之不出聲,隻呼哧呼哧喘氣,遲靈瞳聽得不忍,匆忙說了見麵的餐廳,就掛了電話。
有了孔雀的預防針,遲靈瞳還是驚住了。遲銘之原本灰白的頭發現在大半雪白,衣衫皺巴巴的,前襟沾了幾塊油漬,指甲很長,裏麵汙漬也沒洗淨。呆滯、木然的麵容在抬眼看到她時,才露出一絲喜色。但當目光落在遲靈瞳手中拎的兩隻口袋時,遲銘之心中溢滿強烈的酸澀。在他眼中,遲靈瞳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任性、耍小脾氣,不諳世事。可現在她懂人情世故了,又乖又懂事。這就好像是一株嬌嫩的幼苗,打了一針催熟劑,被迫長得枝葉茂盛。
“我挑好看的買的,也不知弟弟妹妹喜歡不喜歡?”遲靈瞳把幾個紙袋放在椅中,自己擠到遲銘之那一邊,親親熱熱地挽著他的胳膊,噘起小嘴,“爸爸,你有沒覺得我比以前漂亮?”
遲銘之收起黯然,驕傲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我的女兒什麽時候都漂亮,有男生追你嗎?”
“我又漂亮又聰明,自然有大把的男人追。”遲靈瞳下巴一揚。
父女倆都樂了。
菜上得很快,都是遲靈瞳愛吃的,遲銘之問起遲靈瞳工作上的事,遲靈瞳用一個“忙”字就概括了。
“弟弟妹妹好嗎?”遲靈瞳問道。
“吃了睡,睡了吃,挺好的。家裏請了保姆後,我總算能睡整夜覺了。”遲銘之疲憊不堪地笑了笑。
吃完飯,遲靈瞳說陪遲銘之散會步,然後再回來取東西。 餐廳外麵就是一條林蔭道,走幾步是街心公園,這裏又臨近大學城,車輛很少,散步特別的幽靜。遲靈瞳像小時候一樣,由遲銘之牽著手。走了一會,兩人站住,遲銘之悵然長歎:“真希望時光倒流十年,你還是個讀中學的小女孩……一切都沒變,那該多好!”
遲靈瞳同情地看著父親,陪著他歎氣,生活於他,不再是品味、享受,而是一座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大山。猶豫了好一刻,她把頭擱在遲銘之的肩上,“爸爸,有個伯伯在追媽媽……”這是她來濱江的主要原因。關隱達回去之後不久,譚珍給她打電話,說關隱達表白了,征求她的意見。譚珍不是隨便的人,能這樣講,必然是動心了。她當即就表示自己舉雙手雙腳讚成,還許諾做媽媽的伴娘。
遲銘之好半晌都沒吱聲,筆直地站著,靜默得像座雕像。
“那個男人比她大兩歲,高高大大,一臉威嚴,人很好,我見過了……爸爸?”她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濕熱,她扭過頭,看到遲銘之雙肩戰栗著,清逸的麵容上淚如雨下。
“她那麽好的女子配得上任何優秀的男人,她一定會幸福的……”遲銘之痛苦地抽泣著,情感在這一刻崩潰了,“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我……不奢望她的原諒,可是,瞳瞳……我真的真的想象過,如果沒有靈傑靈睫,我……不管用什麽法子,都要厚著臉皮去求得你媽媽的原諒,然後我們還是一家人。而她一定也會原諒我的,因為我們有你……曾經,我們是多麽開心……一切都沒了,都毀了。我每天躺下來時,都希望現在的一切隻是個噩夢,醒來後,我什麽都沒失去……”遲銘之捂著臉,哭得像個孩子。
遲靈瞳輕拍著他的肩膀,很壞心地想如果這幾句話被甘露聽到該有多好!愛情是從心底緩緩流出的清泉,不是舉刀就能斷流。她苦心積慮用孩子把遲銘之束縛在身邊,結果得到的又是什麽呢?
把父親送回餐廳,遲靈瞳偷偷把銀行卡塞在遲銘之的錢夾中,裏麵是賣房賣車的款項,金額很大。她不是假裝天使,隻是希望父親的晚年能夠過得稍微輕鬆點。這也是她唯一能為父親做的。
蕭子桓事情辦得不錯,和陶嫣然玩得也不錯,來接遲靈瞳時,口哨吹得很是歡快。遲靈瞳把陶嫣然趕去前排坐,她一個人占了整排後座。車駛出市區,遲靈瞳趴在車窗上,眼直直地往後看著。
蕭子桓從後視鏡裏看到她那樣,笑了:“幹嗎呀,又不是出國,想啥時來,哥哥都送你。”
遲靈瞳不舍地收回視線:“我是留鳥,天一冷,就不願挪窩。”
回去的路上,蕭子桓和陶嫣然唱了一路,遲靈瞳則睡了一路。半夢半醒間,接了兩通不和諧的電話,一個是陳晨的,一個是孔雀的。
陳晨以無比沉痛的語氣讓遲靈瞳節哀順便:“不知哪塊手續沒審批好,聽海閣項目暫時擱淺,土地競拍日期延後。”
孔雀是憤怒的斥責:“妞,你回濱江,竟然不見我,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她以無比複雜的心情掛了電話,繼續聽歌繼續睡覺。車從青台的出口處下來時,天已經完全黑透了。蕭子桓建議去美食府吃火鍋,他的後備廂中有一簍人家送的大閘蟹,正好蒸了下酒。遲靈瞳搖頭,暈車的苦,不說也罷。
“又不要你出油錢,你怕什麽?”蕭子桓瞪她,好像遲靈瞳多不懂事似的。
“我怕嫣然恨我。別轉彎,繼續向前。”遲靈瞳打趣道。
陶嫣然嬌嗲地回身拍了遲靈瞳一下,“亂說什麽呀!我們也要吃晚飯的,一塊去吧!”
“我這人沒別的長處,就是識趣。油錢都不要我出了,我哪好意思再蹭人家白食,還擠在人家兩口子中間。”
“我和嫣然不介意,你介意什麽呢?”蕭子辰說笑歸說笑,瞧著遲靈瞳麵色蒼白,也就乖乖地先把她送回公寓。
遲靈瞳按住心口,強忍著波翻浪湧,在小區門口下的車。
“不要緊吧?”陶嫣然不放心地問。
遲靈瞳已忍得眼淚汪汪的,話根本不能講了,揮揮手,像個笨拙的老嫗,慢慢挪動腳步,走進小區的大門。
夜風一吹,暈眩的感覺好受了些,可是喉嚨口依然堵堵的,走了沒兩步,哇地一聲,她蹲在草叢邊,吐得一塌糊塗。差不多把膽汁都吐淨了,這才強撐著站起身。從包裏摸出礦泉水淨了淨口,偷偷瞟瞟四周,發覺沒人發現自己,拔腿就跑。
在公寓樓下,遲靈瞳的腳步停了下來。
黑色的車子與夜色融為一體,唯獨倚靠著車門的修長身影卓爾不群。他靜靜地望向她正走來的小徑方向,雕塑一般一動不動。然後,即使在暮色之中,遲靈瞳還是看到了他眼中濃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