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高處不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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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後發現是在蕭子辰的房間裏。
    夜裏下雨了,滴答滴答的雨聲打在窗台上,窗外仍然是漆黑如墨的夜,冷風呼哧呼哧地喘息著,讓人在被子中不由得瑟縮成一團,本能地向溫暖的源泉靠去。
    蕭子辰發出一聲模糊的語音聲,然後翻了個身,手擱在遲靈瞳的腰間,又發出均勻的呼吸。
    明天,就是兩人訂婚的日子。白天忙碌著還好,晚上一躺下,一個夢接著一個夢。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摸摸額頭,一掌的潮濕,心髒撲通、撲通……急促地跳個不停。
    她不是害怕婚姻,也不是懷疑蕭子辰對她的感情,更不是還在糾結對不對得起孔雀,具體在焦躁什麽,說不清楚。
    “子辰?”四周安靜得令她窒息,她突然想說說話。
    “嗯?”蕭子辰皺了皺眉,還沒全醒。
    “子辰,我醒著。”她撒嬌地倚進他的懷裏,抱著他的手臂搖了搖。
    “我也醒了,怎麽啦?”蕭子辰睜開了眼,神智慢慢恢複清晰。
    “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蕭子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下耳朵,可能懷疑自己的聽覺有沒出啥問題。
    “做了噩夢?”
    他把胳膊伸向她的脖頸,兩個人貼得緊緊的。子辰身上的味道溫暖而又清新,像鬆花的香氣,和迪聲身上的一模一樣。她驀地一怔,瘋了,此時,她怎麽還在想著迪聲?
    “子辰,如果你沒有失憶,我們也就有可能沒有交集,是不是?”她像囈語般呢喃道。
    “沒有失憶,追你可能更方便,至少不會讓你以記憶為借口。”他打了個嗬欠,拍拍她,又閉上了眼。
    “別睡,別睡,子辰,和我說說話。”
    “我沒睡,說吧!”
    “子辰……”
    “如果沒有失憶,如果迪聲沒死,如果你和孔雀不是朋友,現在我們會是什麽樣?”除了眼睛會眨,她全部器官都像失去了運動機能。“世上沒有如果。你要是願意把這一切歸結於天意,那麽說我們注定要在一起。因為你是孔雀的好友,我們才會相識;因為裴迪聲的意外,你才回到濱江;因為我的失憶,我才發現了我內心的情感;因為是你,我現在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嗎?”
    這排比句的功效也太大了,她一下子睜大了惺忪的睡眼。“也是!”長睫在黑夜中撲閃撲閃的。如果裴迪聲在天上注視著她,一定也會祝福她吧!
    “那現在睡吧,明早還要送你去化妝。”
    “睡吧!”
    室內重歸寂靜,她也閉上了眼,但腦中裴迪聲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她看到貴氣的俊眉微微挑起,嘴角噙著一絲輕笑,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臉頰,眼裏的灼熱讓她臉紅、心跳。
    大巴車上的初遇,迪歐咖啡裏的邂逅,酒會上的重逢,高爾夫球場上的爭執,桂林路上的漫步,海灘上的嬉戲……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親吻,第一次相擁而眠……然後是永遠的生離死別……
    哪怕他讓她痛不欲生,可是他帶給她的快樂和甜美也是無法抹去的。她曾夢想過能和他走得更久,是知音,是朋友,是情人,是夫妻。她慢慢地抬手,摸索到胸前的鏈表,這是他許諾給她的將來。
    她聽著蕭子辰溫暖的呼吸聲,淚突然湧滿眼眶,她的將來已和身邊這個男人緊緊相連了。她把鏈表從脖子上解開,緊緊握在掌心裏。
    迪聲,從此以後,我隻能隻能把你放在記憶的深處,我要全心全意地去愛另一個男人了。
    迪聲,原諒我隻陪你走到這兒。
    迪聲,再見!
    她翻了下身,抱著蕭子辰,一滴淚滑過臉頰,滴在蕭子辰的手臂上。
    一大早起來,電話多得有如密集的轟炸,有譚珍的,遲銘之的,蕭華的,蕭子桓的,蕭子辰有條不紊地一一應答。訂婚宴放在晚上舉行,中午雙方父母一同吃個飯,要做些傳統的儀式,無非是男方贈送聘禮和送紅包一類的。遲靈瞳嫌煩,可蕭子辰卻固執地要求一個步驟都不能少。
    出門時,她先穿好大衣在客廳裏等,看到他從書房的抽屜裏摸出一個粉緞的盒子放進包裏。她知道那裏麵裝的是戒指,沒有鑽也沒其他鑲飾,很簡潔的式樣,是他悄悄量好尺寸,一個人在珠寶店待了半天買回來的,大概是想給她一個驚喜。她有天找書,無意翻到,想象著他買戒指時笨拙的樣子,不禁笑了起來。
    早晨化了個精致的淡妝,穿了件喜慶的大衣去吃飯。蕭子辰的媽媽也來了,難得沒發布什麽驚人的消息,席間一直端莊地坐著,時不時對遲靈瞳笑笑。蕭子桓是最會活躍氣氛的人,說蕭子辰當初把遲靈瞳帶到蕭家,那就是人生的伏筆,現在答案正式揭曉。譚珍和遲銘之第一次聽說這個典故,不得不歎息命運的奇妙。
    甘露在家帶弟弟妹妹,沒有過來,關隱達因為那個非法集資案有了一些進展,要開個會,晚上才能過來。這頓飯總得來講,吃得是其樂融融。
    飯後,遲靈瞳做美容、化妝、換禮服,蕭子辰也要去弄弄儀表,還要過問晚宴上的事,兩個人暫時分開。長輩們就聚到一塊聊聊天。
    遲靈瞳傍晚時到的酒店。酒店非常體貼,特地為準新娘準備了一個化妝間,用作補妝和換衣服。
    化妝師把遲靈瞳一頭長發盤起,別上一個花環,戴上珍珠耳環,再換上那件珍珠白的長裙。遲靈瞳走向化妝鏡,鏡中多了一個女人,濕嗒嗒的頭發,痛苦的表情,黯然的眼神,像條瀕死的魚。
    “這是私人化妝間,你走錯門了。”化妝師不耐煩地皺著眉頭。
    女人把一條腿伸進來,一句話不說,直勾勾地看著屋子裏的遲靈瞳。
    暴風雨來了,驕傲的海燕勇敢地貼著海麵飛翔。遲靈瞳站起身:“沒關係,她是我朋友。”
    化妝師瞪大眼,不會吧,她怎麽感覺這女人像是來砸場子的。
    “為什麽不講完整呢?”孔雀冷笑,“我還是準新郎的前女友,我們同居了三年。”
    化妝師輕抽一口冷氣。
    遲靈瞳笑笑:“你先到樓下喝杯咖啡吧!”
    “我就在走廊上,有事喊一聲!”化妝師有點小擔心。她打量了下女人鼓鼓的包,不知裏麵有沒啥凶器。
    “坐吧,孔雀。”遲靈瞳做了個請的手勢。
    孔雀冷冷地環視了四周,目光最後定格在遲靈瞳身上,嘴角浮出一絲嘲諷,“和我在一起,你從來就是一隻醜小鴨。今天,我這樣子來陪襯你,心裏麵是不是樂開了花?”
    遲靈瞳笑了笑,算是回應。
    孔雀眨著美麗而又無神的眼神,從包裏掏出一個瓶子,“這是汽油。”她擰開蓋子,又掏出一個打火機,“一會我把這汽油慢慢抹在你身上,然後輕輕一點,你就會如鳳凰涅磐般,美得不可芳物。”
    她看向遲靈瞳,卻沒有如期地看到遲靈瞳驚恐的神情,不禁有些意外。
    “你不相信?”
    “孔雀,我們認識多少年了?”遲靈瞳依舊笑著,“我有多了解你,有如你有多了解我。你從來是一個極愛自己的人,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你現在已經是電台的黃金主持,你好不容易有這一天,你舍得放棄嗎?”
    “那又怎樣,你奪走了我的蕭子辰,我還有什麽?”孔雀憤怒地大吼,哆嗦著雙手,把瓶蓋擰開了,瓶子一傾斜,半瓶液體潑到了地毯上,迅即,一股刺鼻的氣體飄蕩在空氣內。
    窒內的氣氛迅即靜如一潭死水般,隻聽得兩人輕輕重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孔雀看著液體浸濕了地毯,那部分的顏色立刻變了,這可能不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整個人也呆住了。“我說過了,這是汽油,如果有什麽後果,都是你應得的。”她抬起頭,對著遲靈瞳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
    遲靈瞳淡淡地笑,深呼吸了一下,氣味是那麽嗆鼻。“我們從小就是死黨,不管誰闖了禍,另一個都不會逃開,總是肩並肩地一同受罰。你撒謊,我幫你圓謊。我逃學,你替我掩護。是不是?下一步怎麽做,你說吧!”
    “遲靈瞳,我恨你,我會詛咒你,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會有報應的。”打火機應聲而落,孔雀失控地蹲下身子,放聲痛哭。
    遲靈瞳攥緊拳頭,命令自己站直,臉上保持平靜。
    孔雀抖著聲調,顫微微地站起身,把瓶蓋擰緊,與打火機一同又塞進了包中,還不忘跑過去把窗戶打開,讓氣味散發出去。
    遲靈瞳悲哀地注視著她,她知道孔雀從來不會讓自己處於劣境,孔雀隻是輸不起,咽不下這口氣,跑過來,隻是想博得眾人的同情票而已。孔雀怎麽舍得丟下眼前這如花似錦的事業,她所謂的愛從來都有附加條件。
    遲靈瞳把孔雀一直送到樓下的大廳,看著她消失在一天的夜雨中。
    “準新娘怎麽可以隨便亂跑?”隨著旋轉門另一側走過來的關隱達一眼看到了遲靈瞳,大笑著張開雙臂。
    “關伯伯,我以為你趕不過來了。”關隱達眼中隱隱的血絲,想必又是幾夜沒合眼,遲靈瞳心疼地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
    “有什麽能比我女兒訂婚重要?”關隱達寵溺地擠擠眼,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打扮得這麽漂亮,應該在婚宴開始前保持一份神秘感的,你這丫頭,真是調皮。快,快,趁著還沒被太多客人看到,咱們還是躲起來。”
    遲靈瞳大笑,“關伯伯,這又不是破案,不需要這樣吧!”
    “要的,要的!”關隱達捏捏她的鼻子。
    孔雀緊咬著唇,感覺像有一枚尖細的針殘酷地刺進心髒,風從北方吹來,卷裹著深秋清冷的氣息,她戰栗著轉過身,向車走去。
    “小姐,請問關廳長女兒的訂婚宴是在這舉行嗎?”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站在車門前,問道。
    孔雀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沒長眼睛,大廳裏的牌子不是有寫嗎!”
    “可是他女兒怎麽會姓遲呢?”女子好奇心十足。
    “你白癡呀,她親爸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她媽媽改嫁給關隱達的。”
    “這樣啊,可關廳長看上去挺疼她的。”
    孔雀打開車門,上了車,“不疼才怪,他又沒別的孩子。她媽媽也是有心計的女人,攀了高枝,還得了家財。喂,你是他家親戚嗎,讓開一點。”
    “嗯,我是和關廳長有點關係,多謝了!”女子笑著讓開,折身走向泊在黑暗中的另一輛車。
    “媽媽,打聽清楚了,那個女孩確實對關隱達很重要。”
    “阿嚏!”遲靈瞳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大的噴嚏,身子蜷成一團,眼睛也不睜,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小女生,該起床啦!”接著,一雙長臂將她從暖暖的被窩裏撈了出來。
    “我又不上班,不要早起的。”她嘟噥著,極不情願地睜開眼,看到蕭子辰正以手撐頭,淺色的襯衫很隨意地敞開了兩個扣子,歪著腦袋側躺著看著她,她不禁臉一紅。
    “我早晨沒課,吃過早飯我們一同出去辦點事。”蕭子辰溫柔地啄吻了下她紅通通的臉頰,探身為她拿來擱在椅背上的長毛衣。這兩天,溫度又降了,空調開著,仍能感覺到逼人的寒氣襲來。
    與他眸光交織的瞬間,她覺得左心房猛跳了兩下,有羞澀,有柔軟,而更多的是真實的快樂。
    “和別人約好了嗎?”她定了定神,坐起身,伸手到他領口,親密卻又無比自然地幫他整理著襯衫。他則拿起毛衣為她套上。
    “嗯,九點,時間應該夠我們好好地吃個早餐。”
    “是什麽事?”她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拉開窗簾,太陽已經出來了,江麵上金光閃閃,草坪上蓋著一層白白的霜花。
    他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我給你找了份兼職。”
    她走過去,拉開門,看到他在準備磨豆漿。平底鍋裏灑了些油,同時準備煎雞蛋。
    “我們這房子是租的,那輛君威車也很舊了,我們結婚的時候,至少應該有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我們的家,再買一輛寬敞點好一點的車。以後家庭成員一定會增加的,我們還要經常去青台看望我爸媽、去省城看關叔和你媽媽。這些都是挺大的開支,我一個人負擔有些吃力,你也幫幫忙吧,好不好?寫貼隻是你的業餘愛好,你在晚飯後到十點寫寫就行,白天再找一份工作。”
    遲靈瞳大腦有點拐不過彎,蕭子辰雖不是什麽大富翁,但他的工資和稿費收入是極高的,養一兩個人足已。如果談錢,她也有積蓄的,而且蕭華在他們訂婚時,好像也給了一筆可觀的款子。
    “怕苦?”他挽起衣袖打雞蛋,蒸籠裏放了兩隻包子,順手放進微波爐。
    “不是。”她眯細了眼,感覺到他有些怪怪的。
    “夫妻應該同患難共享受、不離不棄,是不是?”
    “是!”
    他滿意地笑,“快去洗漱,早飯馬上好。”
    她聳聳肩,不問了,拭目以待好了。
    吃過早飯,蕭子辰開車載著她去了市區。看著街兩邊越來越熟悉的建築,遲靈瞳側過臉,狐疑地看著他。
    君威在建築學院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他笑著對她擠擠眼,“有多久沒來了?”
    這是她的母校,她在這裏度過了四年風光的日子,被冠以“校花”“才女”的美譽,上一次漫步校園,好像還是陪樂靜芬參觀的。一晃,四年了。“為什麽要來這裏?”她問他。
    他牽著她的手,對大門口的保安微笑點頭,壓低了嗓子說,“你不知道你們係的教授們現在都不安於室,各自在外麵接項目、搞工程、賺外快,忙得都沒時間替學生改作業,他們私下出錢找別人幫忙。我替你接了個《建築設計》的助理工作,工資不算太低,一月可以給你買幾件衣服。”
    她停下腳步:“子辰,我已經很久不碰設計了。”
    “這是改作業,又不是讓你獨立搞設計,你難道連從前學的專業都忘了?”
    “那倒沒有,可是……”她皺著眉頭。
    “別一臉找借口的表情,我們說過了,要一同為我們的新家做出努力的,你想打退堂鼓?”
    “我有錢。”
    “怎麽比得上我們親手賺來的有幸福感,嗯?”
    她抬頭,對上他溫柔如水的眸子,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好吧,我試試。”
    “乖!”他摸摸她的頭發,揚起一抹暖如春風的笑容。
    建築係的教授們還是以前的老麵孔,遲靈瞳窘然地一一招呼。很奇怪,他們對於她的出現都沒有表現出一點詫異之色。遲靈瞳的工作也很單一,替建築係的學生修改設計草圖,不需要坐班,可以把圖紙帶回家,但一定要在下堂課前送到學院。這些事情,遲靈瞳以前就為教授們做過,算是駕輕就熟。
    蕭子辰把她送到建築係辦公室就走了,她站在教學樓的窗前,看著林蔭大道上有學生在上測量課,足球場上幾個男生跑得揮汗如雨,小女生們捧著書,三三兩兩往圖書館走去。這一切是那麽的熟悉,熟悉得好像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隻是今夕已非昨夕,物是,人非。
    仿佛想重溫一下往日的時光,她沒有著急回家,在建築學院一直待到黃昏,幾個班的設計圖改了一大半,還有一些,她想帶回家去做。
    “小遲。”下樓時,係主任從後麵喊住她,手上抓著一張圖紙,臉露為難之色。
    “什麽事,主任?”
    係主任緊走兩步來到她麵前,“我有個朋友買了幢複式住宅樓,住了幾年,不太滿意,想整體翻修成英倫風情的別墅,教授們雖然學術經驗豐富,但實踐不多,你設計過歐洲別墅,能不能幫我看看圖紙?”
    “我……”
    “就是修改,圖紙我已設計好了,嘿,在你這設計天才麵前,我算班門弄斧,你別讓我在朋友麵前太丟臉。你不太忙吧?”
    “不忙,隻是……”
    “那太好了,麻煩你啦,小遲,時間不趕,你不要太著急。”係主任急忙把圖紙塞進她的手裏,不等她回應,又上了樓,“我還有個會。”
    遲靈瞳握著圖紙,有些哭笑不得。
    手機響了。“靈瞳,還在學院嗎?”蕭子辰問道。
    “嗯,但我準備回家了。”她慢悠悠地往大門口走去。
    “好的,我等你。”
    她看到了停在大門口的黑色君威,蕭子辰站在車邊,晚霞灑在他俊雅的麵容上。“做得還順利嗎?”他接過圖紙,扔到後座,為她打開前座的車門。 他開了暖氣,等車裏暖和起來,才開動了車。“慢慢的,你會做得更好。”
    “當然!”她彎起嘴角,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暮色漸漸四臨,華燈像水珠,灑向城市的角角落落。
    “子辰……”車拐向通往憩園的大道時,她轉過頭來喚他。
    “嗯!”他挑眉。
    “今天,我已經找到了那種感覺。”一朵笑意在她的唇角慢慢擴大。
    “真的?”他突然把方向盤一轉,車停在路邊。
    “設計房屋,還是我最喜歡做的事。以前,我隻是在潛意識裏抗拒著,因為一看到那些條條框框,我就會想起迪聲,然後心很痛很痛。我隻有催眠自己,不再設計房子,心就不會那樣痛了。但現在,我的心很平靜,我在那些點、線、框裏,找回了從前的自信,雖然沒辦法一時靈感如泉湧,但我已經不會再回避。謝謝你推了我這一把。”
    蕭子辰真的有點激動,語音都抖了,“你本來就是一枚金子,被塵埃遮擋住光芒,我隻是把灰塵撣去而已。你懶惰太久了。”
    她的眼中泛起濕意,偎進他的懷中,“如果沒有你,我可能還會繼續懶惰下去的。”
    “你沒這個機會了。”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很欣慰。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樂很充實,蕭子辰又是教書又是忙行政工作,遲靈瞳儼然也成了上班族,是宅在家裏的上班族。改作業,寫貼,偶爾替別人設計一兩個小工程,不過,她堅持都是以別人的名義,自己隻做槍手。自信,不是一天建起來的,她想恢複到從前的狀態,還需要時間。
    兩家家長開始把兩人的婚期提上日程,以前說起,遲靈瞳沉默不語,現在再提,她仍然不說話,但微微一笑。
    於是,蕭子辰悄然開始準備婚禮了。結婚好像比訂婚麻煩多了,他又是跑青台,又是去省城,忙得很。
    冬,漸漸深了,地處南端的濱江迎來了第一場雪,是場小雪,不大,紛紛揚揚地飛了半天,沒等地麵染白,就停了。氣溫冷得滴水成冰,遲靈瞳從圖紙上抬起頭,跺跺腳,嗬著手,站起身去廚房給自己衝一杯奶茶。
    蕭子辰今天是下午的第一堂課,她也悶了一天,想著不如出去轉轉,順便和他在外麵吃頓火鍋。想起火鍋,不禁咽了咽口水。
    鎖門時,接了通電話,是化妝師的。“真是大快人心啊!那個……那個跑到你訂婚宴上去鬧的女人,哦,電台主持節目的,出事啦!”
    遲靈瞳一愣:“你說重點。”
    “她主持黃金檔走的不是尋常路,不知誰漏了風,人家老婆跑到電台去鬧,和她打了起來。電台迫於壓力,把她調到了其他部門。她活該倒黴,又發了趟高熱,把嗓子給燒壞了,現在講話像隻公鴨子,電台裏的人都把她當笑話講呢!”
    她攔了輛出租,向司機說了孔雀的地址。又開始飄雪了,風呼呼地刮著,大衣下擺不停地擺動。她嗬了一口氣,瞬間化作白白的一團。
    掏出手機給孔雀打電話。手機關機中。她黯然地閉上眼,握著手機的手戰栗得厲害。孔雀已經習慣了五光十色的生活,讓她返樸歸真,她會瘋的。
    車在風雪中艱難地駛到了孔雀的公寓前,她下了車,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埋著頭往樓梯口走去。
    一輛黑色的君威停在樓道前,她眨了幾下眼睛,瞪著那熟悉的車牌,愣在台階上,像耳鳴一般,頭嗡嗡地直響。樓梯上方響起了腳步聲,她突然轉過身,將自己隱在一棵大樹的後麵。
    “我已經幫你約了醫生,明天你再檢查下,有可能嗓子隻是一時有恙,服點藥,過一陣就會恢複的。”清清冷冷的男聲,平和卻有著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不能恢複,我就是生不如死。”沙啞的女聲哽咽著。“這一切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欺負我,我哪會自暴自棄,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地步。”
    遲靈瞳悄悄地探過頭,從樹枝間看過去,隻見站在台階上的蕭子辰淡淡地笑了笑,孔雀兩隻眼哭得又紅又腫,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千嬌百媚。
    “就是嗓子恢複了,我也有可能主持不了節目。”孔雀仍在抱怨。
    “你不要多想,那些都是小事。我該走了。”蕭子辰轉身下台階。
    孔雀突然從後麵環抱住他的腰,頭貼上他的後背。“子辰,你不會丟下我不管,是不是?”
    蕭子辰僵直了身子,掰開她的手,“在我的能力允許範圍之內,我會盡量幫助你。”
    “子辰,知道嗎,我從來都無法忘記你。我好想你,不要走……”孔雀仰起臉,兩眼是淚,委屈得直撇嘴。
    一片雪花落在遲靈瞳的眼睛上,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抬手撣去,悄然地離開了。既然孔雀已經有貴人相助,她就沒必要出現了。
    人心本善,都是同情弱者的。男人的心並不是鐵做的,也會柔如絲綢。如裴迪聲,哪怕宋穎背棄他,做了他的大嫂,她一遇到意外,他還是第一時間奔過去;如蕭子辰,哪怕孔雀是因為別的男人受到傷害,他還是願意給她提供幫助。
    她出了小區,走街竄巷,想找輛車回憩園。雪天,出租車的生意太好了,居然沒有一輛是空車。她也不著急,慢慢地往回走。
    天色越來越暗,雪停了,換成了冰雨,她的臉凍僵了,手腳都麻木了,大衣也濕了。她茫然地站在街頭,突然發現自己辨不清方向。 一輛汽車“嗖”的一聲從她身邊駛過,驀地又急促地倒車,在她身邊停下來。她似乎沒有察覺,還在慢慢地移動。
    “靈瞳,你怎麽會在這?”蕭子辰從車上跳下,發怒道,“你瘋了,不知道外麵在下雨嗎?”
    她這才像反應過來一樣,抬起了頭,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他,“哦,我想去超市買點東西。”
    “你打電話讓我買呀,唉,你怎麽這樣不會照顧自己?”他隻注意到她全身濕透的狼狽,無暇去理她的不對勁,拖著她,把她推進車裏,忙用紙巾幫她擦。她的臉冷得像塊冰,像個沒有行為能力的孩子,任他所為。他看著她連毛衣都濕了,歎了口氣,發動車,飛快地駛向憩園。
    她坐在他身邊,側目看到他煙灰的大衣後背上清晰地印著兩枚紅色的唇痕,她閉了閉眼,感覺心底深處長出了一簇刺,在風中劇烈地顫動著。
    一到家,他就把她推進了浴室,開了熱水,等浴室裏霧氣騰騰,再動手幫她脫衣服。
    “不用,我自己來。”她讓他出去。
    他怔了下:“那好吧,我去煮點薑茶。
    溫熱的水滑過冰冷的皮膚,她的知覺一點點恢複。她洗了很久,他怕她暈倒,不放心地跑過來幾趟。
    她出來時,桌上已經擺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麵條,還有一杯紅糖生薑濃茶。
    “一點都不能留,統統都要吃下去。”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生怕她有發熱。
    她慢吞吞地吃著麵條,神情有些疲倦,但沒什麽異常。
    “今天在學校忙嗎?”她問。
    “和平時差不多。”他回答。
    “沒有什麽特別的事呀?”她抿了一口薑茶,又燙又辣,忙把杯子推開。
    他臉上閃過一絲訝然,快速地回道:“沒有!”
    她笑笑,繼續吃麵。
    幫著收拾完碗筷,她向書房走去,他拉住了她。“你今天受了凍,不要寫帖了,早點睡。”
    “我答應讀者今天要寫庭院,做人不能失去誠信。”她低下眼簾,抹開他的手,把書房的門輕輕關上。
    十點,她準時地關上電腦回到臥房,他沒有睡,坐在床上看一本原文書。
    “我身子有點冰,有可能感冒,我們分被睡吧!”她打開衣櫥,想拿被子。蕭子辰擰擰眉,伸出雙臂,一把把她抱進懷裏,掖好被角,瞪著她,“我體質比你想象的強。”
    她淺淺一笑,乖乖地由他脫去外衣,睡在他的身側。他俯下身,她身上有著沐浴後清爽的香味,很好聞。“想喝水嗎?”他見她嘴唇幹幹的。
    她搖搖頭,閉上眼。
    他將原文書放在床頭櫃上,擰滅了台燈,也躺了下來,把她往懷裏攬了攬。“真不知道你是我女兒還是我愛人,真是操不完的心。”
    她的頭埋在他懷裏,依稀可以聽見他緩緩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他的味道充斥著四周,她的心裏酸了起來。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接納了他時,為什麽他就不能是個例外呢?
    今天是幫助,如果明天孔雀過得仍然不好,他還是丟不下,仍要關心、擔憂,這樣子算是豪情仗義,還是算餘情未了?愛情真是又簡單又複雜。
    熱度在預期中升了起來,頭越來越燙,她暈暈沉沉地墜進了夢中。醒來時,室內仍是暗暗的,但她知道時候已經不早了,白光從窗簾的縫隙間漏了進來。床頭櫃上,放著一個保溫杯,還有一盒快克。
    “子辰……”一出聲,發現自己嗓子也是啞啞的。
    沒有人回應,她撐著坐起,披衣下床,幾個房間轉悠了遍,沒看到蕭子辰。她看看時間,都下午一點了,想不到睡了這麽久,蕭子辰大概是上班去了。
    微波爐裏有做好的飯菜,她熱了熱,吃了一點,又吃了藥,重新上床。半夢半醒的,眼一睜,天已黑了,蕭子辰還沒回來。
    她給他打電話。
    “有沒有好點?”電話的那端很安靜,蕭子辰聲音清晰得如同在隔壁。
    “嗯,好多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還有點事,你不要下床,等我回去給你熬粥。”他像是很急,不等她說話,就匆匆掛上了電話。
    她對著手機怔了怔,鬼使神差的,她飛快地撥了另一串號碼。
    這次沒有關機,可是無人應答。
    她輕笑搖頭,起身一件件地穿衣,再裹上圍巾,戴上手套。她不想等著別人遲到的解釋,也不願坐在屋子裏猜測,也不想聽到所謂的善意的謊言。如果注定一些事要發生,那麽就讓它來吧!她會好好麵對。
    一個人的退出,勝過三個人的糾纏。衣服、錢物、住處都能與別人共享,唯獨感情是自私的,容不得一點一滴的縫隙。她不希望裴迪聲的故事再現,她不任性也不取鬧,不說重話,不逃不避,她會尊重所有的事實。 要,就是完完整整。不要,就斷得幹幹淨淨。不是要他視孔雀如洪水猛獸,老死不相往來,而是他應給予她應有的尊重和公平,這樣背著她算什麽?
    外麵,天寒地凍,和屋內的氣溫相比,有如地球的赤道與北極。她踩著凍僵的路麵,慢慢地走著。憩園離市區頗遠,出租車不多,她站在路邊等著。
    “呃,是遲小姐呀!”一輛車緩緩地在她身邊停下,一個女子笑著搖下車窗。
    “你是?”她依稀覺得像見過這女子,可一時想不起來了。
    “我媽媽和關廳長是朋友,你訂婚的時候,我們有來道賀。”
    “哦!你好!”遲靈瞳笑了笑,嗬嗬手,那天晚上客人太多,她想也許敬酒時打過照麵。
    “要去市裏?”女子問。
    “嗯,這邊出租車好少。”
    “那搭我的車吧,我正好要去市區。”
    “可以嗎?”
    “可以呀!”一聲輕笑從車內傳來,後座的車門開了。“上車吧!”
    “我媽媽。”女子笑著替遲靈瞳介紹。
    “麻煩阿姨了!”遲靈瞳點點頭,上了車,借著路燈看到車內的中年女子鼻尖上有顆黑痣。
    “談不上,遲小姐可是我們請都請不來的貴客。”中年女子笑著說。
    醫學院附屬醫院。
    蕭子辰捏著手機,麵對著雪白的牆壁,眼睛像脹痛般,微微有些眩暈。消毒水的味道,捧著藥盤穿梭不停的護士,喧鬧的走廊……這些場景不止一次在他腦海中閃現過,他想可能是在香港遇到的那場意外令他印象太深刻了。
    “子辰。”耳鼻喉科的李醫生手中抓著資料向他走來,孔雀一臉惶恐不安地跟在後麵。
    “檢查的結果怎樣?”李醫生是聲帶方麵的專家,也是醫學院的客座教授。
    李醫生瞟了眼孔雀:“情況還不算太嚴重。孔小姐由於長期從事談話節目,積勞成疾,聲帶有些炎症,正好又碰上發高熱,炎症加重。”
    “那有辦法治嗎?”孔雀緊張地問。
    “治是有得治,但要孔小姐配合,遠離煙酒、一切辛辣食物,按時休息、服藥,盡量少講話,有個三個月,應該會好轉。”
    “什麽藥要吃三個月?”
    “中藥。西藥隻能治表,無法治本。你這炎症隻有慢慢調理,才能徹底恢複。你們等下,我去開藥方。”李醫生衝蕭子辰點點頭,轉身進了辦公室。
    “中藥,好苦哎,子辰,可不可以不吃?”孔雀皺著眉頭,粉唇噘起。
    蕭子辰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吃不吃是你的自由。”
    孔雀斜睨著他,扭了扭身子,上前拽著他的衣袖,“幹嗎這樣冷漠,人家隻是想讓你安慰幾句罷了。”
    蕭子辰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抬手看了看手表,“你現在已經認識李醫生了,我打過招呼,以後你有事盡管來找他,我能幫你的就隻有這些……”
    “子辰,你不管我了嗎?等下,我接個電話。”
    她低頭從lv包包裏掏出手機,一看號碼,她笑著衝蕭子辰揚了揚手機,“到底是聰明女,嗅覺很靈敏,居然挑這個時候打來電話,你說我是接還是不接?”
    蕭子辰臉色大變:“我先走一步。”
    “你幹嗎這樣慌張,我們又沒怎樣。其實,她昨天就給我打過電話了,因為你在,我把手機給關了。不知她出於什麽目的,怕是等不及來看我笑話吧!”孔雀傾傾嘴角,眼裏滿是譏諷。
    “我很不想說,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管是做朋友,還是做戀人,你都非常非常的失敗。現在這樣的局麵,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以後,不要再與我們聯係。”蕭子辰冷冷地閉了下眼,轉身就走。
    “子辰,”孔雀驚慌地上前欲抓住他的手臂,沒等她伸手,蕭子辰已像風一樣衝到了樓梯口,轉眼就沒了蹤影。
    不管蕭子辰的車速有多快,還是晚了一步,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漆黑。
    蕭子辰握著鑰匙,嘴唇哆嗦著,他顫抖著把所有的燈都打開。她好像走得太急,手機也沒帶,擱在桌上,他翻了翻,最後一個號碼是打給孔雀的,再前麵一個是給他的。
    他走進臥室,保溫杯裏的水還餘半杯,藥盒敞著,床上的被子淩亂,他伸手拭了拭,還有一點溫度,應該是剛起床不久。電腦旁,她一直不離身的鏈表和卡地亞腕表靜靜地躺著,秒針滴答滴答,聽得他心驚肉跳。
    昨天,她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風雪中,幸好他看到,不然怕是會凍成個路雕。她說想去超市買點東西,那條路根本不是去超市的,他覺著她有點異常,但他沒有點破。她問他今天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他搖頭。她疲憊不堪地向書房走去,說做人要有誠信。她從衣櫃裏抱起另一床被子,要與他分被睡。
    蕭子辰狠狠砸著自己的頭,跌坐在沙發上,她知道孔雀出事了,她也知道他去見了孔雀,她是在試探他。“該死的。”他低咒著,心裏麵亂成了一團。他們已經親密如此,已經談婚論嫁,她還是如驚弓之鳥,還是不信任他,還是一遇到事,轉身就逃。
    “咣當!”蕭子辰憤怒地揮起手臂,不小心掃落了花架上放著的金魚缸,幾條紅身黑尾巴的金魚驚恐地蹦跳著,水潑濕了半張沙發。
    蕭子辰無視地上的金魚,俊容扭曲成一團,真的有點生遲靈瞳的氣。天這麽黑,氣溫這麽低,還生著病,你這是要讓誰心疼?他苦笑,越過一地的狼藉,走進廚房,從最下麵的抽屜裏摸出一包煙。打火機的火苗顫動著,他急促地湊過去,點上一支煙,狠命地吸著,中間根本不停息,一支到頭,立刻接上另一支。
    他就這樣靠在櫥櫃上,也不知道靠了多久。冬夜的廚房,安靜得連窗外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不在,這個屋子就像是空了一樣。
    “噝……”煙又燃到了盡頭,燙著了指頭,他抽痛地發出聲音。他試著讓自己冷靜,天這麽晚,她應該不會離開濱江。他把她可能去的地方想了下,先拿起手機給遲銘之打電話。
    “瞳瞳沒回來呀!會不會和朋友在外麵逛街?你打她手機啊!”遲銘之說。
    蕭子辰看看桌上的手機,歎了口氣,“她沒帶手機出門。這個時候客運站還有車去寧城嗎?”如果她去寧城,在路上至少要五個小時,差不多半夜才會到。
    “你們吵架了?”遲銘之聽出了蕭子辰語氣中的無助。
    蕭子辰沉默不語。
    “你在家吧,我馬上就來。”遲銘之察覺到甘露投過來的好奇目光,忙打住,掛了電話,抓起外衣就往外衝。
    遲銘之一踏進蕭子辰的公寓,倒抽一口冷氣,“你們打架了?”
    蕭子辰抿緊唇,臉色青白,緩緩搖了搖頭,“沒有,是我情緒有點失控。”
    遲銘之小心地避開地上的狼藉,朝房間裏看了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蕭子辰猶豫了下,苦惱地笑笑,“孔雀出了點意外,我去看她,靈瞳知道了,誤會了,我回到家,她已不在……”
    “瞳瞳不是那麽小心眼的孩子。”遲銘之打斷了他。“你是不是瞞著瞳瞳?”
    “我不是故意要瞞,而是不得不瞞。她太敏感,幾乎是草木皆兵。”蕭子辰痛苦地閉上眼,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我去幫助孔雀,不是同情她,不是心懷不舍,而是因為她是靈瞳的好友,我必須讓她好起來,我不要讓靈瞳因為和我在一起有任何壓力。”
    遲銘之半晌不出聲,眉蹙著,背著手在屋子裏走來走去。
    許久,他抬起頭看著蕭子辰,“我非常溺愛瞳瞳,但從不偏袒。可我現在卻要指責你幾句,這件事,你真的做錯了。”
    蕭子辰愣住。
    “婚姻不是一間屋子,打掃得纖塵不染,以後就能永遠保持潔淨了。婚姻,不管是怎麽樣開始,都會是磕磕碰碰地一路走來。我與譚珍從相愛到結合,生下瞳瞳,在外人眼裏,我們過得是那麽幸福、溫馨,我沒有想過在我白發蒼蒼的時候,會牽著另一雙手。是我經不住誘惑,不夠堅定,我失去了我最愛的妻子。如果當初甘露出現時,我對她有一點坦承,事情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是擔心失去她,怕傷害到她,一直瞞著掖著,結果還是傷她至深。男人是需要像座大山,為心愛的女人撐起一片沒有委屈的天空,可男人終究還是一個普通的人,他也有弱點,他也需要女人的撫慰,該做英雄做英雄,該做狗熊做狗熊。隻有彼此坦承,心才不會有縫隙。”
    蕭子辰欲接話,遲銘之擺擺手,繼續說道:“瞳瞳既然承諾了你婚姻,那麽她就不可能輕易放棄。說她對你不夠信任,你又對她全然信任了嗎?你這樣瞞著,她怎能不多想?畢竟孔雀是你的前女友。同樣,站在孔雀的角度來看,你背著瞳瞳照顧她,她必然以為你心裏麵有了她。如果給不了女人希望,那麽男人就要做得絕情,這樣她才會死心。子辰,你和靈瞳真的需要溝通溝通。婚姻不是一朝半夕,想走得長久,你真的要改變改變。”
    蕭子辰默默地轉過身,看著窗外蕭索的燈火,心頭猶如巨浪翻卷。他錯了嗎?
    遲銘之走了,讓他天亮後和譚珍通電話。他好像剛眯了一會,就聽到有人“啪啪”地敲門,睜眼一看,五點,天還黑著。
    “啪,啪”,又是兩聲急促地敲門。
    “誰?”他披衣下床。
    “子辰,是我。”關隱達宏亮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靈瞳回來了。”蕭子辰一喜,忙打開門。門外站著臉色冷峻的關隱達和一臉驚慌的譚珍。
    “靈瞳呢?”蕭子辰探頭往外看了看。
    “瞳瞳真不在家?”譚珍捂著嘴,眼淚止不住地往下直掉。
    蕭子辰心一沉,“出什麽事了?”
    關隱達鎮定地掃了掃屋內,“子辰,靈瞳昨天什麽時候離家的?”
    “她沒有去寧城?”
    “沒有,沒有,瞳瞳她被……綁架了。”譚珍瞬間哭得像個淚人。
    蕭子辰甩甩頭,他一定聽錯了。“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時我們還通過電話,她有點發熱,睡在家裏,然後……”他慌張地抓住關隱達的手臂,“綁架到底是什麽意思?”
    關隱達神情沉重,“我是半夜接到電話的,是用濱江郊區的公用電話打的,說靈瞳在她們手裏麵,條件是要我送她們出國。為了避免撕票,這件事暫時沒有聲張,我和你媽媽連夜回的濱江。”
    “綁匪是誰?”
    “南方非法集資案的主犯吳青和她的女兒,她們已經出逃四個月,一直不能抓捕歸案,她們把贓款都已轉往了國外,她們想出國逍遙法外,不知怎麽會找上了靈瞳。我們打靈瞳的手機,關機中,子辰,靈瞳這些日子有遇到什麽詭異的人嗎?”
    蕭子辰嘴巴半張,有如石化了一般。“沒有,她們可能已經跟蹤了靈瞳幾天,昨晚靈瞳剛好獨自出門……”蕭子辰閉上眼,後悔得恨不能砸死自己,如果他回來早一點,攔住瞳瞳,那麽什麽也不會發生。或者如果他沒有隱瞞,瞳瞳也不會獨自出門。
    他突然從玄關處拿起車鑰匙往外跑去,“天冷路滑,幾個女人一定不可能走太遠,我要去找靈瞳。”
    “我已經派人分幾路追過去了。你太喧嘩,會對靈瞳不利的。”關隱達追上去。
    蕭子辰點頭,“我知道,我要去看看,待在屋子裏,我會瘋掉的,靈瞳她……她還生著病……”
    他頭一轉,急匆匆下樓。
    “你不要走太急,等下,子辰……樓梯燈怎麽壞了?”關隱達回頭來牽譚珍的手,“小譚,你不要慌,慢點走,瞳瞳一定不會有事。”
    “千萬千萬要快哦,老關,時間拖得越久,瞳瞳越危險。”譚珍哭得氣都接不上來了。
    “我知道。”
    黑暗中,突然傳來“咚”的一聲響,緊接著,狀似有人滾動的聲音。
    “不好,子辰跌倒了。”關隱達大叫,加快了步子。
    慌亂的蕭子辰在黑暗中一腳踩空了台階,連著滾了十多級樓梯,跌倒在拐彎口,雙目緊閉,額頭上一片鮮紅,手掌血肉模糊。
    黑色的奧迪在鄉村公路上風馳電掣,兩邊的樹木齊刷刷地往後倒退。冬天的午後,太陽像微微發光的盤子,掛在空中,看似明豔靚麗,其實沒多少溫度,懶懶散散地照著。
    車內開著空調,倒是暖得宜人。遲靈瞳動動僵硬的四肢,扭過頭對坐在她身邊的吳青笑了笑,“能麻煩你幫我解開外衣嗎,我有點熱。”
    吳青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著,遲靈瞳有一點動靜,吳青就立刻緊張地瞪著她。遲靈瞳的腳和手都用繩索綁著,本來吳青想在她的嘴巴裏再塞塊手絹,遲靈瞳說她暈車,要是一路上不講話,她有可能會暈迷不醒。吳青看看她慘白的臉色,沒有繼續。當發覺自己被綁架之後,遲靈瞳表現得很冷靜,算是很合作的人質。
    吳青怔了怔,側身為遲靈瞳解開外衣的鈕扣。遲靈瞳長舒一口氣,“謝謝!”
    吳小青從後視鏡裏瞟了眼後座,秀眉擰成一個結,被遲靈瞳那一臉的氣定神閑搞得有些惱火。“遲靈瞳,你不要打什麽鬼主意,你安穩點,不然我就把這車開到河裏,咱們三個同歸於盡。”吳小青也是千嬌百寵的千金大小姐,遠離一切奢侈的享受,東躲西藏四個月,她已接近崩潰的極限。
    “小青,你別嚇她。她現在是咱們唯一的機會。”吳青說道。
    “我知道。”吳小青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都泛白了。
    遲靈瞳嫣然一笑,安慰道:“不要擔心,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她真的有些同情吳青母女,捆綁她時,手都在哆嗦。唉,都是養尊處優的人,顯然很不擅長此事。如果她力氣大點,估計想逃不太難。
    吳小青將她騙上車之後,她一看到吳青鼻尖上那顆黑痣,這特別的標誌,一下讓她聯想到譚珍描述過的在逃的非法集資案的主犯吳青。母女倆不等她回神,撲上來又是捂口又是綁手綁腳,她都沒掙紮,她覺得這在電影裏才會出現的鏡頭,突然成了真,讓她感到無比的驚奇。同時,她又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解脫感。這就像一個走投無路的人,上帝忽然為她打開了一扇門,她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看到綠草紅花、碧藍的天空,春天重新來到了她的身邊。
    她急匆匆地從樓上跑下來,如果親眼所見蕭子辰與孔雀在一起,看著孔雀對他撒嬌,看著他驚慌地向自己解釋……其實,戳破真相,猶如在心口又添一刀,疼的還是自己。
    不如不見。他的溫柔、體貼,已讓她產生的眷戀,現在的她可能已沒有勇氣決絕地轉身。這不,契機來了。不要聽謊言,不要去猜測,不要胡思亂想,暫時遠離與他有關的一切,讓熾熱的情感降溫,讓彼此的心緒沉澱,然後再決定何去何從。
    鄉村公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車顛簸得厲害,這是遲靈瞳唯一不能忍受的地方,她暈得都認不得東南西北。她真的討厭一切交通工具。
    “媽,車要加油了。”吳小青看了下儀表,油表亮起了紅燈。
    “前麵有個加油站,停一下吧,我也要給關隱達再打個電話。”吳青警覺地看看車外。天冷,農戶們都待在屋子裏,路上車和行人都很少。
    “不準出聲。”吳青惡狠狠地瞪著遲靈瞳。
    遲靈瞳點點頭,“你要和我關伯伯說什麽?”昨晚出濱江時,她聽到吳青給關隱達打電話,說要立即辦兩份護照,要兩張去多倫多的機票,不然她就撕票。
    吳青斜睨著她,“如果你的關伯伯真的關心你,這半天事情應該辦得差不多了。我們總得約個地方見麵吧!”
    遲靈瞳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我有個建議。”
    “說。”
    “你可以要求我關伯伯辦三份護照,帶上我。”
    吳青一愣:“什麽意思?”
    “你想想啊,不管你和我關伯伯在哪見麵,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管轄區,法網恢恢,你一交人,不等你上飛機,怕是立刻就進牢籠了。隻有你把我也帶上飛機,挾持我到國外,那麽,你們才會得到真正的安全。”
    “媽媽,我同意她的建議。”吳小青扭過頭叫道。
    “好好開你的車。”吳青眯起眼,凝視著遲靈瞳,“你沒理由幫我們!”
    “我說我也想出國呢!”
    “你隨時都能出國。”
    “不,我現在就想出國,能走多遠走多遠,浪跡天涯,等我倦了,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
    “你受了什麽刺激?”
    “隻是不想和某個人待在同一個天空下罷了。請問你們相信愛情嗎?”
    “不相信。”吳青母女異口同聲回答。
    遲靈瞳眉眼俏皮地彎起,“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要去一個沒有愛情的異國他鄉,一個人靜靜地生活,誰也不認識,就當是重生。”
    吳青狐疑地眨眨眼,“你不是剛訂婚嗎,難道他傷你很深?”
    “我和他現在的狀況就像頭頂上懸著塊大石,晃晃悠悠的,說不定哪天就砸下來了,說不定也許就砸不下來,我不想捏著顆心生活。你們呢?”
    吳小青撇了下嘴,接話道:“以前追我的男人很多,像蒼蠅似的圍著,有一個還為我自殺。可是我媽媽的公司一出事,他們瞬間就跑得沒蹤影了,比兔子還快。我爸爸也是,背著我媽媽和公司裏的職員鬼混,表麵上還裝得和媽媽多恩愛,直到我媽媽有天把他們捉奸在床。男人,他媽的,沒一個是好東西。”
    “好了,好了,不要亂講話,加油站到了,你鎮定點。”吳青拍了拍吳小青的肩膀,不放心地又看看遲靈瞳。
    “我會乖乖坐著,現在,我們可是一夥的。如果你能把我手腳鬆開,那就更好。這樣子挺難受。”遲靈瞳低頭看看腳,好像腫了。
    吳青打量著她,好半天,才說道:“一會上路後,我會看你的表現再作考慮,你合作點。”
    “一定,一定。”遲靈瞳頭點得像吃米的雞。
    吳青看四周沒有異常,拿起一件大衣遮住遲靈瞳的手和腳,向吳小青使了個眼色,下車向加油站的公用電話亭走去。
    吳小青用眼角的餘光瞄著遲靈瞳,探頭對加油工說:“麻煩把油箱加滿。”
    冷風從車窗裏吹進車內,遲靈瞳連著打了幾個噴嚏,“你說這到哪了?”
    吳小青為了讓神經放鬆,低頭抽出一張cd塞進音響,“不知道。”
    加油工嗬嗬一笑,“再走三百多裏,就是青台市了。”
    青台……遲靈瞳自嘲地傾傾嘴角,繞來繞去,怎麽還在這片天空下啊!
    音樂響起,一個憂鬱的女聲在車內飄蕩,吳小青用頭點著節拍,從包裏掏出幾張老人頭遞給加油工,吳青一臉疲倦地回來了。
    “怎樣?”吳小青等吳青上車,關嚴車窗,係上安全帶。
    “他同意了,見麵地點約在青台機場。”
    “那兒沒有直飛多倫多的航班吧?”
    “是沒有,但有她同行,你擔心什麽。”吳青冷冷地瞥了一眼遲靈瞳。
    她沒有聽她們在講什麽,她整個心都沉浸於在車內的歌聲中。
    我看見停歇著的天空/我聽見沒有節拍的風/仿佛隻有我心中/還有夢/有沒有唱不完的情歌/有沒有不墜落的煙火/我和你總是擦肩而過/對你的思念還是那麽多/說再見不一定再遇見/說承諾不一定會出現/微笑和哭泣的臉/一點一滴沉澱/會是最美麗的畫麵
    我和你總是擦肩而過……說再見不定再遇見,說承諾不一定會出現……遲靈瞳默念著這兩句歌詞,一遍又一遍。
    “你在哭?”吳青看到遲靈瞳臉上的淚啪噠啪噠往下掉。
    “我說過這樣綁著很難受,你聽到沒有?”遲靈瞳嘴唇顫動著。
    “老關,是瞳瞳的消息嗎?”醫院的走廊裏,譚珍拽了拽關隱達的手臂。
    關隱達合起手機,神色凝重地點點頭:“目前瞳瞳不會有任何事情,我剛讓人查過,電話的方位是青台市下麵的一個小鄉鎮加油站附近。”
    “那快讓人去抓呀!”譚珍急了。
    關隱達搖頭:“我們要考慮瞳瞳的安全,不然她們會狗急跳牆的。讓她們一路平安地去青台。”
    “我們就這樣等著?”
    “我已答應了吳青所有的要求,放心,一切我都布置好了。”
    “你要把所有的細節都想好。”
    關隱達內疚地摸了摸譚珍憔悴的臉頰,“小譚,對不起,要不是我的關係,瞳瞳不會被綁架的。”
    “幹嗎說這些,瞳瞳不會怪罪你,我也不會,因為我們是一家人。”譚珍淚眼婆娑。
    關隱達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臂抱住譚珍,將頭埋在她的發心,“謝謝,老婆!我馬上出發去青台,你……留在濱江照顧子辰。”
    兩人往病房看了看,一個醫生輕手輕腳地從裏麵走了出來,兩人忙迎上去。
    “子辰醒了嗎?”關隱達問。
    醫生搖搖頭,“還在昏迷中,但一切功能都非常好,應該馬上就會清醒了。”
    “他隻是摔了一跤,怎麽會傷得這麽重?”譚珍問。
    “蕭教授之前頭部受過重創,這一跤又是頭部著地,大腦裏的神經錯綜複雜,不知碰著哪根了,不過,情況良好,兩位不要多慮。”醫生點點頭,走了。
    “那我就不進去了,我要去青台布置一下。”關隱達溫柔地看著譚珍。
    “不管是好情況還是壞情況,都要給我打電話。”譚珍叮囑。
    “好。小譚,你撐不下去,給遲教授打電話,兩人講講話,時間會過得快些。”
    “不要,這件事你不是說知道的人越少對瞳瞳越有利嗎,銘之視瞳瞳為掌中寶,要是得知她被綁架,他會急瘋的。”
    關隱達微微一笑,兩人並肩往樓梯口走去,一個武警走過來向他敬禮,耳語幾句,他嚴肅地斂眉,連連“嗯嗯”。
    譚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
    病房裏靜悄悄的,窗簾拉著,室內顯得很暗,蕭子辰靜靜地躺在床上,譚珍走過去,在床邊剛坐下,就看到他擱在被單上的手指曲了曲。
    “子辰,醒了嗎?”譚珍驚喜地回身拉開窗簾,上前握著他的手。
    英俊的濃眉微微擰起,像是痛苦不堪似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不太適應室內強烈的光線。
    譚珍聽到他咕噥了一句。“什麽?”她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他又說了一遍。
    譚珍還是沒聽清,也可以說是沒聽懂,他講的好像不是普通話,也不是英文,而像是南方的某種方言……哦,廣州話,譚珍想起電視裏廣東商人古怪的發音。她一愣。
    蕭子辰艱難萬分地睜開了眼,然後又迅速閉上,過了一會,慢慢地再次睜開,目光緩緩地從左向右挪動,落在譚珍身上。
    “你是?”他聳了聳眉,沙啞著嗓音。
    “子辰,我是你譚姨呀!”他還會講普通話,不錯。
    “子辰?蕭子辰?”他突然瞪大眼,一躍坐起,四下張望著,“蕭教授怎麽樣了?”
    譚珍跌坐回椅中:“你到底在說什麽?”
    他緊張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訴我,蕭教授現在怎樣?他在不在隔壁病房?還有……宋穎她還好嗎?”
    “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麽,你是不是摔壞頭腦了?”譚珍驚恐地站起身,指指門外,“我去叫醫生來幫你檢查一下。”
    “別走,你先帶我去蕭教授的病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掀開被子抬了抬腿,“我躺了很久嗎?今天幾號了?”
    “停,”譚珍大喊一聲,“子辰,你太多問題,讓我先回答哪一個?”
    他怔住,咬了咬唇,“你有手機嗎?”
    譚珍點點頭。
    “請借我,我想給大陸打個電話。”
    “大陸?”譚珍瞪大眼,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你知道這是幾?”
    他撥開她的手,“女士,不要和我開玩笑,我真的很著急。”
    “你叫我女士?”
    他蹙著眉:“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蕭子辰。”
    譚珍失笑:“你不叫蕭子辰,那你叫什麽?”
    他的思緒有半秒的停滯,手在空中劃落了下,突然跳下床,向洗手間衝去,根本沒注意他此時衣衫不整,是多麽的不雅觀。
    在進去之間,他驀地回過頭,麵對著譚珍的一臉震愕,他挑了挑眉,然後關上門,閉著眼,慢慢走到洗手台前,心急促地跳著。
    “子辰?”譚珍揚聲喚道。
    洗手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譚珍不放心,走過去輕敲了下門,門吱的一聲開了。蕭子辰眼瞪得大大的,像見到外星人似的,難以置信地瞪著鏡子裏的自己。
    “子辰……”譚珍又喚了一聲。
    喉結像被什麽東西堵著,艱難地蠕動了幾下,他的眼珠緩緩動了動,腦中突然像安裝了一盞幻燈機,無數張影像飛速地一一閃過。眼睛脹得好痛,他一時承受不住,不得不捂住了雙眼。
    “能讓我單獨待一會嗎?”他請求道。
    譚珍哦了一聲,“身上有沒有哪裏痛?頭還暈不暈?要不要叫醫生?”
    “我挺好,挺好……”他喃喃地重複。
    “好吧,你再上床去躺會。對了,子辰,你關叔接到瞳瞳的消息,正在去青台的途中,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解救出來。”
    “靈瞳?你在說靈瞳嗎?”他打了個冷戰,渾身的汗毛倒豎。一些記憶如潮水般瘋狂地襲了過來,“靈瞳被綁架了。”他一下子記起來了。滿地的狼藉,蹦跳的金魚,鉛灰的天空,黑暗的樓梯……他抱著頭悠悠地轉向譚珍,“你……你是靈瞳的媽媽……”
    譚珍無措地眨著眼,“子辰,你到底哪裏不舒服?”
    他扶著洗臉台艱難地笑笑,“真的沒事,我……和靈瞳還是戀人?”他摸摸自己的臉,問得很遲疑。
    “你忘了嗎,你和瞳瞳訂婚了……”
    他眼中急速地閃過一絲愕然,複又低下眼簾,神情恍惚著,“是嗎?我看我還是去床上躺著吧!”
    他身子有點搖晃,走路踉踉蹌蹌的。譚珍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擺擺手,一躺到床上,便閉上眼。
    譚珍看他不言不語,心裏麵著急,想想還是轉身去找醫生了。
    漆黑的睫毛顫了顫,他緊緊地閉上眼,感到室內安靜得出奇。他不知道那之前與現在相隔是多久。那時,他的臉比這張冷峻些、淩厲些,沒這麽溫和儒雅,他的名字叫裴迪聲。
    遲靈瞳手臂骨折,他在病床邊陪護了一夜,天還沒怎麽亮,他悄悄站起身,摸了摸她溫暖的小臉,欠身吻了吻,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
    君牧遠已經把車停在樓下。路上,他簡單向他交待了一些事情,叮囑不要向別人提起他回香港。這次,他回去是要辦一些私事。
    到達香港機場已是下午時分,他打車回市區。靈瞳打來一通電話,語氣委委屈屈,埋怨醫院這不好那不好。他笑,知道那是因為他不在。他安慰道:“小女生,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說話要算話。”她哼哼唧唧。
    他重重點頭,掛上電話,出租車在街角一間僻靜的咖啡屋前停下。他看到宋穎戴著墨鏡、頭上裹著絲巾從一輛寶馬車上下來,急匆匆走了進去。他拎著包下車,腳步加緊。
    “迪聲,我該怎麽辦呀?”宋穎一看到他,解開絲巾就撲了過來。
    他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臉冷著,示意她坐回沙發上,按鈴通知服務生暫時不要打擾。“怎麽會出這種事?”他掃了眼她看上去還算平坦的腹部。
    宋穎淚啪啪地直往下掉,“你明知故問。迪文一去歐洲就像生了根,你又對我不理不睬,我好受嗎?我……一個人去酒吧喝悶酒,有次被人家下了藥……”
    “你看清楚那個男人了嗎?”他憤怒地一拍桌子,臉色鐵青。
    宋穎低下眼瞼,遮住眼中的心虛,抽泣道:“我醒來時獨自在酒店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這種事,誰敢聲張,宋家和裴家也丟不起這臉,我隻好把恥辱咽下去了。誰知……竟然懷孕了。我……真的走投無路,迪文一年多不在香港,我該怎麽向他交待?迪聲,現在我誰也不敢信任,隻有你,你一定要幫幫我,好不好?”她挪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
    他漠然地看著她,“你想怎麽處理這個孩子?”
    “打掉。但不能在香港,到處都是熟人。迪聲,你陪我去泰國。”
    “不行,我沒那麽多的時間。你真的考慮好不要孩子?”
    “當然。”
    他站起身,沉思了好一會,“我在瑪麗醫院有個朋友,她在婦產科做主治醫生,我帶你去找她幫忙。”
    “口風緊嗎?”
    他斜了她一眼,“這個不要你操心。宋穎,我沒有立場教你怎樣做人,但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為我們之前的感情,也為大哥,也為恒宇。”
    “迪聲,你別講得那麽冷漠。”宋穎淒婉地抬起眼。
    他淡淡地一笑,“你再坐會,我回家看下爺爺和媽媽,明天和你聯係。”說完,他便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天磊不在家,和幾個老朋友去山上打高爾夫,他心頭一鬆,和媽媽聊了幾句家常,借口說和朋友有約,洗了個澡,就開車去了醫院。這種無法啟口的事,托人幫忙,在電話裏講不太方便。
    十二月的香港,不像青台的天寒地凍,氣溫溫暖許多,隻是沒完沒了地下著雨,令人有些煩躁。朋友不在,和家人去國外度假了。他站在醫院的走廊上,急得直皺眉頭。
    “請問你是不是遲靈瞳的朋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俊雅男子從他身邊走過,驀地又折回來,向他笑著。
    他一抬頭,愣了,“是的,你是?”
    蕭子辰忙伸出手,“你好。我在桂林路上的咖啡廳見過你,是我送靈瞳過去的,隻是沒和你打招呼。”
    他記起來了,還有一次在美食府前,他也見過他和靈瞳一起,以為是雙方家長見麵。他握住蕭子辰的手,“你到這邊工作了?”
    “不是,是學術交流,剛做了個示範手術。你呢?”
    “我來找個朋友,她恰巧不在。”
    “靈瞳也來香港了?”蕭子辰說起靈瞳時,一雙俊眸神采奕奕。
    “她沒有來。你和靈瞳認識很久了?”他不喜歡別的男人用如此熟稔的語氣說起靈瞳。
    蕭子辰不自在地欠下頭,“我隻是對她比較熟悉,我未婚妻是她的好友,有時會說起她。她是個聰明而又可愛的女子。”
    他笑,突然心中一動,“蕭教授,你如果方便,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蕭子辰很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就在醫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吃的晚飯,席間談得最多的還是遲靈瞳。蕭子辰竟然知道她上學時的許多糗事,一一說出來,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她是聰明,但真的不是個乖學生,有時很讓老師頭疼,與我這種一板一眼讀死書的,簡直就是兩個類型。”不知是不是喝了點酒,蕭子辰非常健談。
    猶豫再三,他還是開了口。“蕭教授,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
    他委婉而又含蓄地說起宋穎的事。
    蕭子辰神情繃成什麽似的,眼神變得非常嚴肅,“她和你有什麽關係?孩子是不是你的?”
    “隻是朋友,那孩子和我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愛的人是靈瞳!”他忙解釋。
    蕭子辰神情這才好轉了些,“如果你做了對不起靈瞳的事,我不會幫你的。”
    “如果真的是我的錯,我怎麽會請你幫忙呢?”
    蕭子辰想了想,“香港的媒體無縫不入,你說這事很隱秘,那我要好好地安排下。不過,做手術前,她要來醫院檢查下身體,看看胎兒有多大,適合哪一種手術。”
    “好的,那我聽你通知。”他把手機號碼留給了蕭子辰。
    第三天的傍晚,蕭子辰給他打來了電話。
    他開車載著宋穎從醫院的後門進去的,蕭子辰下樓帶他們上去。不是就診時間,大樓裏靜悄悄的,腳步聲在樓梯口回響著,每一下都清晰地叩在心上。
    “迪聲,我怕。”宋穎一手的冷汗,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他猶豫了下,便由她抓著。
    蕭子辰回頭瞟了眼兩人緊牽的手,皺了皺眉頭。
    婦產科診室裏,一個中年女醫生和一個護士已經在等了。兩人都不會講中文,向宋穎詢問時,用的是英語。
    宋穎進去檢查了,他在走廊上給靈瞳打電話,蕭子辰站在檢查室外麵。
    靈瞳情緒很不穩定,不住地催他回去,他柔聲寬慰,說明天肯定能趕回去,靈瞳不開心,他想象她生氣的樣子,心裏麵發疼。護士拿著檢查單出來,告訴他胎兒很正常。
    他捂著手機,向護士道謝,和蕭子辰交換了下眼神。蕭子辰回過頭,向醫生說,孕婦懷孕時有感冒過,吃了藥,又沒有節製地飲酒,考慮孩子不能留。
    在另一端等著的靈瞳突然來火了,大叫一聲:“裴迪聲,你去死吧!”
    他正要說話,蕭子辰在診室裏喊他進去。他不得不掛上電話。醫生說四個月胎兒已經很大了,要做引產手術,孕婦要休息好,還要輸血,今天太晚,隻有等明天了。宋穎疲憊地挽著他的胳膊,纖細的身子微微顫抖。
    蕭子辰把他們送到樓下,宋穎有些細節要問,懇請蕭子辰一同去吃晚餐。蕭子辰拒絕,宋穎推推他的手臂,他有些心神不定,下樓時又撥了靈瞳的手機,電話不通。
    蕭子辰最終同意和他們一同去吃晚餐,他穿了件大衣,坐在副駕駛座。宋穎坐在後座,蜷縮成一團,幾項檢查讓她有點疲倦不堪。
    白天細細密密的小雨,到了晚上,演變成嘩啦啦的中雨,雨刮器不住地刷著玻璃窗,視線很不好。紅燈時,他又拿起手機撥,還是不通。
    “怎麽了?”蕭子辰看他焦急不安的樣子,扭頭問道。
    “靈瞳有可能聽到了護士和我的談話,在和我生氣,不肯接電話。”
    “那真的要好好解釋下。”蕭子辰點頭。
    車子在車流中緩緩移動著,他的臉陰陰的,“會不會雨天車內信號不好?”
    “不會吧!”
    “不行,我下車撥撥看。”他方向盤一轉,車折向路邊。
    不顧密實的大雨,他打開車門,跑到邊上,連著撥了兩次,電話仍然不通。他的心開始慌亂起來,煩躁地在樹下直轉。
    “裴總,你上車慢慢打,我來開車吧!”蕭子辰見他外衣都淋濕了,忙說道。
    他抿著唇走到車邊,“你習慣這邊的方向盤嗎?”香港的車子與大陸不同,方向盤是在右側。
    蕭子辰笑笑,“道理不是一樣嗎,能有多難。”他挪了下位置,坐到駕駛座上。
    他從另一側上了座,剛坐下,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宋穎在後座冷冷地撇了下嘴,“電話不接就那麽緊張,你是故意在我麵前表現你對她有多在意嗎?”
    他沒理她,脫下潮濕的外衣,感覺有點冷,雨真是大,裏麵的襯衣居然也濕了。
    “你穿上我這件吧,不然著涼的。”蕭子辰看看他,脫下外套遞給他。
    他沒有客氣地接過穿上,實在是太冷了。
    蕭子辰看看前後,發動了車,他低著頭繼續撥電話。
    雨越來越大,對麵車的車燈刺眼地射過來,亮得眼不得不眯起。
    “小心……”宋穎突然大叫一聲,隻見一輛車響著喇叭呼地從旁邊掠過。
    蕭子辰笑笑,笑意還沒綻開,隻見車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黑壓壓地向他們擠來。
    “天……”蕭子辰驚呼一聲。
    他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眼,手一抖,手機啪地掉了下去。“向右打方向。”他大叫,去搶方向盤。
    來不及了,車前的玻璃窗先是裂了條縫,接著就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片紛紛向他們飛來。他愕然地轉過臉,方向盤不知何時嵌進了蕭子辰的胸腔,他感到一股腥熱從額頭流下來。
    他抬手去摸,世界突然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的身子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往下墜去。
    天又黑了。
    隔著車窗,聽著海浪奔騰著,像匹脫韁的野馬向岸邊狂奔而來,海濱公路被這種氣勢震得微微顫抖。不遠處,也有一片海,是燈的海洋。在燈光的輝映下,可以看到層層疊疊的建築、密密的山林、蜿蜒的街道。
    青台,又見青台。
    遲靈瞳動動麻木的腳趾,手撐著座椅,換了個坐姿。雖然隻是鬆了手上的綁繩,但她已很滿足。作為綁票,也得有個綁票的樣子。隻是這綁架的日子不應該是度日如年嗎,怎麽刷地眨了下眼,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媽媽,進了市區能不能找個酒店住下,我們去吃火鍋!”吳小青開了一天的車,又累又餓。黃昏時分,吳青換她開車,她移到後座,半躺著。
    吳青苦澀地笑笑,“小青,你忘了咱們現在的處境嗎?”
    吳小青幽幽地哦了一聲,像個沒得到滿足的孩子,可憐巴巴的。
    吳青見女兒這樣,心中一疼,又安慰道:“我們最多再熬兩天,等上了飛機,媽媽給你點西餐。”
    “飛機又不是餐館,哪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吳小青嘟噥著,歪著身子看遲靈瞳。“你餓嗎?”
    “餓呀!”昨晚被擄上車後,她沒吃晚飯,沒睡覺,這又坐了一天的車,路上強啃了塊麵包,她當然也又累又餓,還要時時擔心生命的安全。可吳青又不是她媽,她嚷嚷有啥用呢?
    “媽,如果把她餓傷了,關隱達見了,盛怒之下,不答應咱們的要求,怎麽辦?”吳青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嬌聲嬌氣地問道。
    “你想打什麽鬼主意?”進市區的車流很大,吳青小心地開著車,一邊注意四周的動靜。
    “不一定吃火鍋,找個幹淨的小飯館,吃個熱乎乎的飯,好不好?真的很冷。媽,我不想再吃冷麵包了,反正晚上也得找個地方睡覺。”
    吳青騰手摸了摸吳小青的臉,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
    吳小青歡喜得兩眼都放光了,她激動地巡睃著馬路的兩邊,“那裏,那裏,牛肉拉麵,我要點雙份的牛肉,放許多辣子。媽媽,你看,那麵館很僻靜,外麵停的都是大貨車,沒人認得出我們的。”
    吳青想拒絕,可聽著女兒咽口水的聲音,她不忍心,方向一轉,開向了路邊的牛肉拉麵館。
    “人還不少,看上去真暖和。”吳小青搶先下了車,嗬著手,跺跺腳。
    “你在車上等著,我會給你打包一份帶過來。”吳青扭頭對遲靈瞳說。
    “知道,知道,最好再帶一杯熱茶。我不出聲,不動彈。”遲靈瞳笑意盈盈。
    吳青看了看她,想想還是又把她雙手給綁上,嘴巴裏塞了塊手絹,這才下車鎖門。
    遲靈瞳抗議地瞪著她,真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不過,她又有點同情這兩母女,她們的逃亡之路在明天就會畫上句號了。不知她們是幼稚,還是她們也累了,怎麽可能相信關伯伯會乖乖地聽從她們的擺布?去多倫多,向南是上海的浦東機場,向北是北京的首都機場,不管是南北都是上千裏的路程,任何一個小環節上,她們都有可能束手就擒。她們能逃這幾個月,已是奇跡,想飛往國外,簡直就是個傳說。
    她讓吳青對關隱達要求辦三份護照,隻是暗示關隱達自己非常安全。她暈飛機,在飛機上待幾個小時,還不如讓吳青把自己撕票了。 若吳青和吳小青是兩個國際慣犯,她會恐慌點,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有如喪家之犬的弱女子,她這麽合作,真的是怕她們太受打擊。但她也感謝她們在她那麽紛亂時,將她帶出來。此刻,她的心已平靜。
    去年的冬天,裴迪聲與她一別,從此天人相隔。
    一年過去,一些事情如同經濟周期的惡性循環,慢慢萌了芽,接下去會是什麽走向,她不想去猜測。
    愛情,帶來沒有語言可以形容的快樂,但也帶來如刀割心般的疼痛。似乎,她總是那個無法讓別人駐足的人。太聰明的女子很會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遇到什麽曲折,也可以跨越障礙地走下去。
    每個人心裏麵都有一個薄弱環節,都有一個舍不去的牽掛,這就如同一個隱形的地雷,不知什麽時候踩上去,將會是驚心動魄的爆炸。不如遠離,不如舍棄。
    你有你肩負的責任和牽掛,我有我要走的方向。沒有了你,開始會不習慣,但時間是雙溫柔的手,她會抹去一切傷痕。愛過就罷了,結局不重要。人生彈指老,狠狠心,也許就過去了。
    “老板,兩碗牛肉麵,雙份牛肉。”麵館裏生意不錯,吳青和吳小青等了一會,才有一張桌子空下來,不等店員來收拾,兩人忙坐了下來。
    一個頭發蓬亂稍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從一簾之隔的廚房間出來,手裏麵拿著塊抹布,一邊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零錢遞給結賬的顧客。“馬上就好。”她對吳青母女堆出一臉的笑。“車誠,兩碗麵,加雙份肉。”
    突然響起的女高音把吳青母女嚇了一跳,這老板娘嗓門可真不小。
    廚房裏沒有回應,女人臉一沉,抹布狠狠地摔在桌上,手插著腰就往廚房跑去。“車誠,你出個聲,會死人啊!”
    “這麽個累法,離死也不遠了。”咣當,刀具摔在案板上的聲音。
    “累,累,你整天待在廚房裏,還好意思提累。我又是和麵,又是洗涮,又是跑前跑後,都沒吱個聲。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女人的音量又上了個台階。
    “我不是,你滿意了吧!”簾子一挑,一個高壯的男人陰著個臉從裏麵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去。
    “車誠,你耍什麽威風,別以為你還是大老板。你……給我回來……”女人在裏麵暴跳。
    男人充耳不聞,任女人在裏麵吼如河東獅。他一直待在廚房裏,圍著灶台,隻穿了件套頭t恤,這一出來,才感到冷,他打了個冷戰,卻不想回去添衣。從褲袋裏摸出煙,點上,狠吸了一口,信步往路邊走去。
    大老板……他耳邊回響起女人剛才的漫罵聲,粗魯地低咒著。往事,不堪回首。他已不記得他有過穿名牌、開豪車、住豪宅、出入各類高級會所的日子。躲在這四季塵土飛揚的小麵館,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得意時,愛情是心中綻開的一朵聖蓮,一縷芳香,都為之欣喜若狂。落泊時,愛情就成了心頭雜亂蓬生的刺,怎麽撥也撥不盡,疼得欲哭無淚。沒有了物質的鋪墊,愛,他媽的,簡直就是狗屁不如。
    他狠吸了幾口煙,回頭看著麵館裏仍在罵罵咧咧的女人。這真的是他當初騙妻棄女、扔下全部家當、深愛的女子?是鬼迷心竅,還是走火入魔?他自嘲地一笑,感到人生真的很諷刺。
    他繼續往前走著,突然,他眼前一亮,奧迪a8,他彎下身,像看著一個好久不見的老友,握煙的手指都顫抖了。他曾經是這個牌子4s店的老板,閉上眼,都能畫出車中的每一處結構。
    開這種好車的人也來吃路邊店,嘖嘖,他的手藝真有那麽好?他啞然失笑,摁滅手中的煙頭,伸出手摸著車身。唉,主人好像不懂愛惜車,車身上有多處刮痕,門把手上的漆也少了兩塊,輪胎上沾滿了泥巴,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
    他心疼極了,這車主不會是把它當越野車使喚吧,暴殄天物。他趴在車窗上,不經意地看了看裏麵,突對上一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
    他拭拭眼睛,整張臉重新湊了過去,車內確實有個人,那雙眼睛似曾相識……呃,那張臉在對他猛烈地搖著,嘴巴裏塞著的手絹晃動著。
    他命令自己鎮定,回頭看看沒人注意這邊。多年4s店的老板,不用鑰匙打開一輛車的本事還是有的。“啪”的一聲,車門應聲而開。他看到裏麵的人捆綁的雙手、雙腳,他迅速地解開,拉下她嘴巴裏的手絹。
    “小遲,你怎麽會被綁架了?”他抱著她避到店後一塊放炭的小屋。
    遲靈瞳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氣,失落地擺擺手,這也太衰了吧,沒有大批的武警紛擁,悄無聲息地就給救了!“說來話長。她們就在你店裏,你去報警!”對不住了,吳女士、吳小姐,不能陪你們去多倫多了。“車總,你再幫我打個電話給樂董。”
    車誠還沒搞清眼前的狀況,聽到“樂董”這個名字,心中驚了一下。
    遲靈瞳雙手合十:“拜托,拜托,你好人做到底,別計前嫌,男人肚裏可撐船,你是君子雅量,請給她主動打個電話,讓她飛車過來,最好搶在警察前麵。”
    車誠擰著眉,眼睛直眨,這丫頭真的是被綁架的?他嚴重懷疑。
    黑色高領毛衫,駝色大衣,煙灰色的羊絨圍巾,神情清清冷冷,帶有幾份捉摸不透,態度多禮卻又給人不會討厭的距離感。譚珍看著從公寓裏出來的蕭子辰,感覺他像是一個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張臉,可身上像多了什麽,又少了什麽,她說不清楚。
    “子辰,”一喚他的名字,他直覺還是一愣,條件反射地抬起頭。譚珍眉心蹙起,“你剛出院,就在濱江等著吧,我去青台接瞳瞳。”
    “不,我已經全部好了。”他抬手按了按額頭。他必須去青台,一是要接靈瞳,第二他要到恒宇去見君牧遠。這很是驚世駭俗,他的臉怎麽成了蕭子辰,真正的蕭子辰人又在哪裏,他要問個水落石出。唯一欣慰的是之後的記憶碎片,慢慢地拚湊成了一幅完整的畫麵。一張陌生的臉,又失去了記憶,為他的新身份做了很好的說明。不變的是他的心,換了身份,換了時間,換了地點,他再一次愛上了靈瞳。
    他仰起頭,看著灰冷的夜空,一彎淺月撒下滿地的清輝。一千裏外的青台,今夜是幾度?
    譚珍沒有攔阻,明白他迫切想見到靈瞳的心情。濱江市公安局為他們準備了一輛警車,同行的還有遲銘之。得知靈瞳被解救的消息,譚珍才給他打了電話。他趕過來,冷著一張臉,指責地看著譚珍:“瞳瞳也是我的女兒,你有什麽權利隱瞞她的事情?”
    譚珍沒有解釋,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一路上,兩人沒搭一句話。蕭子辰也是一臉深沉的凝重。隻聽著風在車窗外呼嘯而過。
    到達青台時,天亮了,東方泛起層層疊疊的雲彩,朝霞把大半個天空染成了金黃,海水在霞光下,柔情無限地激蕩著。蕭子辰專注地看著前方。不管他是哪一個身份,青台的街道和建築都是他為之熟悉的。
    關隱達站在青台市刑警大隊門口,臉上掛著的兩個大眼袋寫著他一夜無眠,但精神爍爍,看到譚珍下車,忙迎過來,然後和遲銘之握了握手。
    “瞳瞳呢?”遲銘之態度很冷淡,要不是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瞳瞳不會遇到這樣的橫禍。
    “我們先去吃早飯,然後找酒店好好地休息下。”關隱達向蕭子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打量他的額頭,“情況不算壞!”
    “你別東拉西扯的,快說事。”譚珍催促道。
    他閉了下眼:“瞳瞳是被一家拉麵店的老板救下的,然後報了警,吳青母女順利落了網,一會就押回寧城收審。瞳瞳還好,稍微有點感冒,心理醫生和她見了麵,說她精神狀態非常正常。”
    “她現在哪?”譚珍歡喜地問。
    “一天兩夜沒睡,你知道的,她暈車,剛睡著。”關隱達嗬嗬一笑。
    “我就看一眼瞳瞳,不會驚動她的。”遲銘之搶先接話。
    關隱達有點為難:“咱們吃好早飯,再說這事。總之她現在極安全極安全。”
    蕭子辰手插在口袋中,沉默著。心底裏有種不好的預感,仿佛靈瞳正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慢慢席卷,離他越來越遠。他安慰自己,這隻是他的錯覺。關隱達不可能騙人。
    幾人去了不遠處的永和豆漿店吃早餐,點了熱騰騰的豆漿、點心,但大家都沒什麽胃口。關隱達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買單時,他把遲銘之拉了起來,兩人一同去了吧台,他掏出一張紙遞給遲銘之。
    遲銘之看完,嘴巴半張,神情很是震愕。他俯耳又說了幾句,遲銘之揮著手中的紙,不太讚成地直搖頭。
    “他們在講什麽,鬼鬼祟祟的!”譚珍問蕭子辰。
    蕭子辰端坐著,心中的無力感在慢慢擴大。
    關隱達和遲銘之一同走過來。“飽了嗎?”
    “你們有什麽事瞞著我?”譚珍看看關隱達,又看看遲銘之。
    “回家再說。”關隱達挑挑眉,看向蕭子辰,“子辰,我和你一同回去看看你父親吧!”
    他慢慢站起:“關叔,你有事還是直說。靈瞳是不是出事了?”
    眾人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控製不住地抖了一下。關隱達看了下遲銘之,遲銘之會意地點下頭,把譚珍拉出了門。他示意蕭子辰坐回座位。“子辰,你放心,靈瞳真的很安全,可是她暫時不回濱江。”
    “她人在哪?”
    “她出國了。”
    他微微一笑,“不可能,她暈飛機的。”
    “她是打了鎮靜劑上的飛機。”
    他的臉慢慢地從青到白,又從白到青。“綁匪不是抓獲了嗎?”
    “她一個人走的。這次綁架她受的驚嚇太大,她去熱帶島嶼緩一緩。”
    “她的護照和證件都在濱江,怎麽走?”他傾起嘴角,笑了笑,“關叔,這個玩笑不好笑。”
    “公務部門有特別通道,我以權謀私了一回。瞳瞳是我女兒,同事們能理解的。她給你留了封信。”關隱達在他的麵前放了一張紙。秀逸俏皮的字跡一如她的個性,他緩緩展開。
    “子辰:真是不好意思,我又當逃兵了。這次要去的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相見,所以還是向你報備一下!我們兩個人都有一段沉重的過往,是什麽魔力把我們拉到了一起,這些就不討論。有沒有發現,其實我們都沒有真正從過去裏走出來,我們的心裏都還留有昨天的影子。雖然我們相識不短,但因為你空白的記憶,我們之間的相愛隻能說太草率。我們並沒有做好接受另一個人的準備,就匆匆地訂婚了。我討厭猜測、誤會、懷疑,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堅強的人,也沒有一顆寬容博大的心。我怕了,子辰。我不懷疑你對我的感情,但我是貪心的人,我想要的愛簡單、明朗、完整。從前的他給予不了,現在的你也給予不了。子辰,謝謝你,謝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嗬護、照顧,謝謝你幫我重拾設計的信心,謝謝你溫暖著我的一個個夜晚。這一別,我不知以後會怎樣,但我絕不會放棄我的設計之夢。下這樣的決心很難,當我隨綁匪的車離開濱江時,我祈禱,如果我能被解救,我就把所有的痛苦、埋怨、委屈、愧疚、不甘都扔掉,我隻為自己而活。子辰,我們解除婚約吧,祝你幸福!遲靈瞳!”
    “當”的一聲,一枚簡潔的指環滾落在地。他像電影裏的慢鏡頭般,慢慢地,慢慢地欠下身撿起指環,細心地擦去上麵的塵埃,緊緊握在掌心裏,俊容一片寒瑟。他把信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起,和指環一同放進袋中。
    門外,譚珍和遲銘之均一臉內疚。
    “關叔,靈瞳去了哪座島嶼,我要去找她,有些事還是當麵說比較好。”他神色鎮定,表現尚好。
    關隱達抱歉道:“靈瞳要我用生命來保密。”
    “隻是對我一個人保密嗎?”蕭子辰真的佩服自己,這個時候,他還笑得起來。原以為,兩世為人,何其幸運,都能與她相愛。結果,還是成了兩根平行線。
    “你多理解她,你們還年輕,有緣還會在一起的。”關隱達知道這話蒼白無力,可總得說點什麽。
    “她一向瀟灑。”他點點頭,駝色的大衣被風卷起衣角,不禁想起學生們掛在嘴邊的一句戲語:神馬,都是浮雲。 心,冷如冰窖。愛情,再次與他錯身而過。活著與死去,又有什麽區別?
    “她有她的苦衷。”遲銘之剛剛把靈瞳和蕭子辰誤會一事說給譚珍聽,譚珍多少明白靈瞳這樣做的無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蕭子辰扭頭看譚珍。
    “你們之間溝通有問題,兩個人都要反省反省,不然誰也幫不了你們。”
    他苦笑,他反省了,也明白兩人要並肩偕立、攜手同行、彼此坦承,但她現在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