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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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鄭朝陽急匆匆地敲門進了羅勇的辦公室。此時的羅勇,身穿一身筆挺的軍裝製服,戴著帽子,正在照鏡子。
    “領導。”鄭朝陽問候的聲音似乎比平常要高很多。
    羅勇回頭看著鄭朝陽,問道:“來看看我這一身怎麽樣。今天部裏領導要聽我的匯報,關於這次殲滅楊鳳剛,上麵很重視。你知道嗎,這不單單是消滅幾十個別動隊員這麽簡單,這是給城裏的那些潛伏特務傳達一個信號,告訴他們,他們唯一可以指望的外部力量已經被消滅了。他們沒有出城的接應人,已經被完全孤立了,這種精神上的打擊才是最重要的。”
    羅勇看鄭朝陽站著不說話,問道:“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吧?”
    “我有個想法,我們也許能策反鳳凰,叫他站到人民這邊來。”鄭朝陽這才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羅勇愣了一下:“你這個想法很大膽,說說你的理由。”
    “我了解他,他是個很理性的人,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張,也有自己的堅持,但絕不頑固。而且,我覺得他的很多主張其實和我們並不矛盾,隻是站的位置不同而已。就像這次,楊鳳剛為了牽製我們,派了兩個手下到城裏的電影院安炸彈,如果爆炸的話後果會很嚴重。但這兩個隊員被殺了,炸彈也被拆除了。”
    “這可能是他為了自身安全不得已做出的選擇。”羅勇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您說得也許沒錯,但畢竟是避免了大的危機發生。而且,他沒有選擇報警叫警察封鎖電影院,而是冒險親自出手幹掉他們,他知道隻有把這兩人幹掉,才能杜絕他們再到別的地方去搞破壞。所以,我猜想,不,我斷定,他的腦袋絕不是岩石,他隻是缺乏足夠的轉變的理由。”鄭朝陽沒有否定羅勇的看法,但依然堅定地說道。
    “你說的,或許有些道理。”羅勇陷入沉思,拿出一份文件遞給鄭朝陽,“這是部裏剛剛轉來的,三分局剛剛破獲一個國際間諜團夥。這個叫安東尼的意大利人和日本記者阪本龍一,計劃用改裝迫擊炮轟炸咱們的國家機關。”
    “阪本龍一?這個人我認識,他曾經作為駐華代表來局裏領回鼴鼠的屍體。他竟然也是特務。”鄭朝陽有些吃驚。
    “他曾經是關東軍的一名炮兵,後來在北平的憲兵司令部幹過,對北京的情況非常熟悉。因為傷病退伍,他以經商的名義在天津搞情報。抗戰勝利後他沒有回國,留下來以新聞記者的身份繼續搞情報。這兩人承認,是接到候鳥的啟動指令後開始行動的。”羅勇解釋道。
    “看來候鳥已經意識到桃園組行動不利,開始啟用新的行動組了。”
    “如果鳳凰能站到我們這邊,協助我們找到候鳥當然是好事。”羅勇似乎並沒有信心,“隻是在這件事上,你有幾成把握?”
    “沒有。”鄭朝陽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傍晚,鄭朝陽興高采烈地進了大門,手裏拎著羊頭肉和醬牛肉,招呼道:“哥,來,喝酒,喝酒啊。嫂子,嫂子。”
    “你嫂子上晚班,剛走。”鄭朝山應道。
    “沒事,我自己來。”鄭朝陽哼著歌曲躥到廚房忙活,眨眼間桌子上就擺上了羊頭肉、醬牛肉、花生米、大白菜。
    鄭朝山拿出一瓶白酒,給鄭朝陽倒上一小杯,兩人幹了一杯。
    鄭朝陽指著羊頭肉說:“哥,你嚐嚐這個,長辛店老馬醬肉鋪,別看是個小鋪子,味道可真是棒,我這段時間在長辛店吃了好幾回。事辦完了,給你也帶點兒回來嚐嚐。”
    “嗯,確實不錯,這種地方上的小鋪子往往有自己的絕活兒。一招鮮,吃遍天。”鄭朝山對這羊頭肉的味道似乎很滿意。
    鄭朝陽接著話茬兒說道:“太對了,不管幹什麽都得有絕活兒。調虎離山、圍城打援、引蛇出洞,這都是我們的絕活兒,我們就是靠這些把老蔣的幾百萬軍隊都幹沒了。這回,我們在長辛店就來了個引蛇出洞,把楊鳳剛的別動隊包了餃子,連打死的帶投降的,一共三十一個。戰前領導就說了,不叫一人漏網,不管死活,挨個兒數數。”
    “都抓住了?”鄭朝山好奇地問道。
    “沒有,楊鳳剛跑了。不過我們審問俘虜,他所有的隊員都在這兒了,楊鳳剛已經是光杆司令了。這就和剝了皮的狐狸褪了毛兒的雞一樣,裏外都涼透了,有火也發不出來了。”
    “我隻是奇怪,照理說,國民黨的這些特工人員都是經過專業訓練的,也算是身經百戰,你怎麽就算準了他們一定會上當?”鄭朝山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就一個字,貪,貪功、貪錢、貪名。我說過,國民黨特務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沒有自己的腦袋,不能自己想問題。從一開始台灣那邊就給他們定了目標,殺一個部長多少錢,殺一個委員多少錢,這已經是花錢做買賣了。什麽理想啊、主義啊、信仰啊,通通變成黃金美元了,一支沒有精神隻講錢的隊伍就是個空殼子。宗向方就是想拿巨額的賞金再博個萬世功名,不光他是,楊鳳剛也是,宗向方的上線,鳳凰,也是。這種心思叫他們喪失了起碼一半的判斷力,我們隻要稍微帶帶路,就直接把他們帶到溝裏去了。”鄭朝陽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很多。
    “我倒是很同情這些國民黨的特工,沒有了國家沒有了政權,他們也確實無可奈何,名和利也許是他們僅存的支撐下去的信念了。”鄭朝山說。
    鄭朝陽並不認同這種信念,他說:“這種所謂的信念根本就靠不住。我們原先在國民黨那邊也有不少特工,那時候窮,沒錢,這些特工又是怎麽堅持下來的?哥,你還記得犧牲在保密局秘密監獄的杜誌華嗎?”
    鄭朝山點了點頭。
    鄭朝陽有些激動地說道:“報社記者,也是老黨員。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塊錢的經費都得不到,全靠自己的工資來搞情報,弄得家裏時常斷頓,還得四處借債。我們大多數的地下工作者都和杜誌華一樣。那麽他們靠的是什麽,他們的後方又在哪兒?所謂時勢造英雄,英雄也造時勢。千千萬萬個杜誌華這樣的無名英雄,才造就了今天的新中國。”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勝利者總是會有睥睨天下的強悍。你都變得快叫我認不出了。來,為你這個勝利者幹杯。”鄭朝山似乎有些無可奈何,隻得迎合著自己的弟弟。
    “也為那些還在做著複興黨國大業的春秋大夢的人,希望他們早日醒悟,加入到人民的隊伍中來。”鄭朝陽舉起酒杯說道。
    兩人幹杯。
    鄭朝山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深深的絕望,他覺得自己徹底被耍了,也沒有辦法反駁弟弟的說教。一種難以言說的挫敗感湧上心頭,他突然覺得,也許自己真的應該離開了。
    中醫診所裏,一個老中醫正在給秦招娣把脈。
    “我腸胃一直不好,最近這段時間更嚴重了,吃點東西就吐。餓了吧,又什麽都不想吃。我以前看過中醫,就是胃寒。”秦招娣向醫生陳述著自己的病情。
    老中醫卻微笑著說道:“這次你可不是胃寒啦,恭喜你,你懷孕了。”
    “不可能,我身體不好。”秦招娣十分驚訝,“醫生早就說我不能懷孕了。”
    老中醫一臉自信地說道:“哎,老朽行醫三十多年,這喜脈還能斷錯嗎?按理說你的體質確實很難懷孕,但你是不是吃過什麽藥?”
    秦招娣答道:“我男人倒是給我配過一服藥,說是驅寒除濕的,我吃了一段時間。”
    老中醫似乎找到了答案,欣喜地說道:“就是這服藥起了作用啊!我給你開個安胎的藥方,回去按時吃。你這個身體狀況能懷孕確實不容易,要是流產了,還能不能再懷上可就不一定了。”
    說完,老中醫低頭開始寫藥方。
    她尚春芝從來沒有奢求過成為母親的那份快樂,突然降臨的這個孩子令她不知所措。思前想後,她決定還是盡快離開北京。
    鄭朝山回到家,看到秦招娣的行李已經不見了,家裏冷冷清清。看著牆上的日曆——5號,他突然感到非常淒涼,眼前閃現出秦招娣還在家時的各種畫麵。
    正當鄭朝山感慨時,大門被人打開,秦招娣走了進來,手裏還拎著箱子。鄭朝山一個箭步衝到秦招娣麵前,緊緊地抱住了她。秦招娣沒想到這一幕,箱子掉在了地上,她忍不住擁抱鄭朝山。
    秦招娣拿出化驗單,說自己懷孕了,不希望兒子生下來沒有爸爸,所以到車站又回來了。鄭朝山沒有接化驗單,一把將秦招娣抱起來旋轉。
    晚餐,鄭朝山親自下廚做了他唯一會做的菜——雞蛋餅,秦招娣吃得很開心。“我得多和你學做菜,因為以後你有更重要的工作,我得學會照顧你啊。”鄭朝山滿臉喜悅。
    秦招娣奇怪地問道:“什麽工作?”
    “專職生兒子,一個不行,起碼三個,最好再加一個女兒。男孩不好弄,養好了是兒子,養不好就是混賬。哎,看我這嘴,咱的兒子肯定不一樣。”
    秦招娣笑得像花兒一樣:“嗯,那咱們什麽時候走?”
    “大路走不通,公路鐵路都被控製,隻能走海路。其實路線我早就研究好了。”鄭朝山胸有成竹。
    另一邊,一個民警來到白玲的辦公室,把一份文件交給她,說道:“這是保定公安局送來的關於秦招娣的協查報告。”
    民警敬禮後退了出去,白玲看著報告,慢慢變得眉頭緊鎖。
    兩個公安人員走進了鄭朝山的家,說道:“我們來找秦招娣。”
    秦招娣疑惑地問道:“找我?”
    “我們現在懷疑你和良鄉的一起謀殺案有關,請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我被捕了嗎?”秦招娣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當然不是,隻是去問話。”
    秦招娣微微有些慌亂,穿衣服的時候扣錯了扣子。鄭朝山笑著幫她扣好了扣子,說道:“不用怕,凡事有我。”
    詢問室裏,秦招娣接過白玲遞過來的水杯,對她說:“其實你們的同誌來,說是因為良鄉的事,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這個事在我心裏也一直都是一個結。我早該說出來,可不知道該怎麽說,我真是害怕。”
    “那好,我也就不問了。既然知道是怎麽回事,你就自己說吧。”白玲打算直接進入正題。
    “我原來在保定的紡織廠當女工,後來保定打仗,工廠給炸了,工人也都散了。保定待不住,我就想到良鄉再找個差事,可良鄉的情況也不好,找不到工作。後來我住的旅館的老板說有家人,就一個女人,想要個縫縫補補的丫頭。我想工作不累,工錢給得也還不錯,就去了。這人叫尚……叫尚春芝。我叫她尚太太。”
    白玲問道:“這麽說,你們倆以前不認識?”
    秦招娣回答:“不認識啊。在良鄉因為做這份工才認識的。”
    白玲繼續追問:“具體都幹些什麽?”
    “就是縫縫補補、洗洗涮涮,還有買菜做飯什麽的。她這人挺奇怪,寧肯花錢在外麵給我租房住,也不叫我住家裏,衣服都是我拿回去洗,飯做完了我就得走。這個,你們可以去問我住的那家的房東——山西會館的鐵老板。”
    “你是因為什麽離開良鄉的?”
    “那天我去給尚太太拿換洗的衣服,可怎麽敲門她都不開,我想可能不方便,就回家了。後來聽說出事了,尚太太死了。我心裏怕,怕連累我,就趕緊走了。”
    “我們勘察過現場,沒有闖入的痕跡,你是怎麽進去的?”白玲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
    秦招娣趕忙解釋:“我沒進去啊,就是隔著門縫看,也看不到,人也許是在裏屋吧。”
    “既然你知道人死了,警察在調查,怎麽不去和警察解釋一下?”
    秦招娣辯解道:“我一個女人家,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也不知道人是怎麽死的。有說自殺的,有說是別人弄死的,我當然害怕,不知道會有什麽禍事。老百姓活著不容易,誰願意往自己身上攬這種事呢。後來我到北京,結婚了,有了家,就更不願意說這個事了。其實現在想想,這原本就沒什麽啊,說出來了,反而好了。”
    白玲拿出一份檔案給秦招娣,並指著裏麵的一張照片問道:“是這個人嗎?”
    “對,就是她,尚太太。”
    白玲看看照片又看看秦招娣,說道:“別說,這照片裏的人和你真有點兒像。”
    秦招娣略顯放鬆地說:“是嗎?你也覺得像是吧,尚太太也說和我有點兒像,像是姐妹。她說這是緣分,還多給了兩成的工錢。”
    “事情說清楚了,就好了嘛。嫂子,以後再遇到什麽事就直接說出來。您也知道,真相其實是很難藏住的,藏不住了就得掩蓋,就會有新的破綻。折騰來折騰去,還不如早點說出來。”白玲說了一大堆拐彎話後,將秦招娣送了出去。
    秦招娣走後,白玲拿出手絹包裹住她用過的茶杯,遞給書記員,讓他去技術科,把上麵的指紋提取出來。
    秦招娣從公安局出來,鄭朝山正在門口迎接她,鄭朝山問道:“還好嗎?”秦招娣點點頭,挽住鄭朝山的胳膊。
    白玲進到鄭朝陽的辦公室,鄭朝陽滿臉笑容地問道:“怎麽樣,什麽也沒問出來吧?”
    “所有的回答都和我們的調查結果吻合。”白玲感到挫敗,坐在椅子上。
    鄭朝陽安慰她道:“其實呢,在見到秦招娣的第一天我就感覺不對勁,就對她搞過外調。可什麽都沒查出來,所有她去過的地方幹過的工作,都有證人。這說明秦招娣的所有履曆都是真實的。如果一定要說有問題,就隻有一個問題,此秦招娣非彼秦招娣。可沒有真正過硬的證據怎麽證實?但是,最難的時候往往就是快要成功的時候。”
    “這都是什麽邏輯。”白玲斜眼看著他。
    鄭朝陽說道:“尚春芝死的那間屋子應該還在吧?當地人迷信,這房子鐵定是凶宅了,沒人住。”
    “沒錯,一直空著呢。”白玲突然反應過來。
    鄭朝陽肯定地說:“我不相信一個人生活過的房間裏會一點痕跡都沒有。當初咱們走得太倉促,沒來得及對屋子進行徹底搜查。”
    “我去良鄉。”白玲迅速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鄭朝山下班騎車回家,在家附近的胡同裏,被竇司機用槍強行“請”到雜貨店。鄭朝山隨竇司機走進後院的屋子,魏檣就坐在裏麵,示意鄭朝山坐到自己對麵。
    “有個消息得告訴你。台灣來電報了,鑒於桃園行動組辦事不力,累遭共產黨重創,人員武器損失殆盡,桃園行動組終止一切行動。”魏檣說。
    聽到終止一切行動時,鄭朝山暗自長出一口氣。
    “至於你嘛,台灣的意思是撤職查辦。老弟,為了你我可沒少跟上麵說好話,總算鬆了口,把你留下來,參加下麵的活動。”魏檣的語氣變得友善了很多。
    鄭朝山趕忙表示感謝。
    “不客氣。隊伍沒了可以重新組建,錢和武器沒了可以叫台灣再給,但人才,才是最難得的,你鄭朝山就是難得的人才。這次候鳥下令重新組建隊伍,你和我都在他的名單裏,不過我不想和這個候鳥有什麽關係。”魏檣開始進入正題。
    鄭朝山滿臉疑惑地問道:“候鳥?是誰?”
    “鬼知道他是什麽人,誰也沒見過,我就是接到他的指令才啟動的桃園組。現在他又叫我啟動新的組織,還是外國人。”提到候鳥,魏檣顯得非常氣憤。
    鄭朝山試探性地問道:“前段時間聽說意大利人安東尼和日本記者阪本龍一計劃用迫擊炮轟炸中共某重要機關,被警察破獲了,難道是……”
    “沒錯,就是候鳥的新行動組成員,結果第一炮就啞火了,出手沒兩下就被公安抓了。現在想想,還是你鳳凰能力強。以後,咱們聯手搞幾個大的事件出來,也叫上麵看看,桃園行動組哪怕剩下兩個人,也照樣能幹出大事光照汗青。”魏檣似乎對候鳥行動失敗有些慶幸。
    “最近風頭很緊,我建議咱們還是暫時中止行動,等警方鬆弛一下再說。”鄭朝山心有所慮地說道。
    “可惜,用毛澤東的說法,宜將剩勇追窮寇。共產黨習慣窮追猛打,不把我們打掃幹淨了他們是不會放鬆的,所以該幹的事情還是要幹。”魏檣說得頗為無奈。
    “那是自然,複興黨國大業是我們畢生的事業,朝山願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對於魏檣的話,鄭朝山給出了教科書一樣的回答。
    麵對鄭朝山的回答,魏檣笑了笑,便讓他離開了。
    鄭朝山走後,竇司機說道:“長官,這人靠不住。”
    “我知道他靠不住,此人腦後有反骨,肚裏有三國,誰當他的上級誰倒黴。”魏檣顯然也不糊塗,“可我們現在還用得上他。等辦完了事,就幹掉他。”
    郝平川進到會議室,將一些文件交給鄭朝陽,說道:“老鄭,你看看這個,天津警方派人送來的,是在魏檣在天津躲藏的地方找到的一些文件殘片。”
    “太平道?”鄭朝陽接過文件,拿鑷子夾起一片片焚燒過的紙張殘片,仔細看後說道。
    齊拉拉在同鄉——大白梨的隨從的帶領下進了大白梨的小院。這個院子不大,但很隱秘。
    白羽真人大白梨的屋子簡樸到叫人難以想象,什麽家具都沒有。靠牆一溜櫃子,櫃子上鎖,牆上是一張西王母的畫像,地上一個蒲團。大白梨坐在蒲團上閉著眼在打坐,她一身青布長衫,皮膚白皙的臉光滑圓潤,腦瓜頂上一小撮發發髻。整個人看上去倒像懸著的大白梨。
    屋裏點著檀香,但齊拉拉輕輕呼吸已經聞出檀香之外的特殊味道。
    他嘴角露出微笑,心想:鴉片,真人還好這一口兒。
    隨從帶著齊拉拉進門,對大白梨說:“真人,這是我的同鄉……”
    隨從話沒說完,齊拉拉已經一個箭步趴到了大白梨的麵前,一把抱住大白梨的大腿,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大哭道:“啊,真人啊,白羽真人啊,我的天神啊,我終於見到你啦!”
    經過一番逼真的表演外加套近乎和送禮(和田玉彈球),齊拉拉的虔誠和真誠令大白梨很滿意。她說道:“嗯,難得你這麽懂事,這樣吧,我就收你做我的麒麟童子,跟隨我一起修行。”
    齊拉拉大喜,重新趴在地上,連說:“多謝真人,多謝真人。”
    這一天,魏檣在隨從的帶領下,進了大白梨的小屋,在大白梨對麵的蒲團上坐下。隨從退了出去。
    魏檣問道:“怎麽樣,想好了沒有?”
    大白梨說:“在老母升仙日舉行盛世大法會,聚集教徒到太平道的道場天宮院,這不是個小事情。”
    “小事情我怎麽會來找你,太平道橫行華北,湊幾百人搞搞法會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魏檣顯得有些著急。
    大白梨反問道:“可你叫我在教徒喝的聖水裏下毒,這也太過分了吧?”
    “過分?這個詞從你白羽真人嘴裏說出來倒真是奇怪了。”魏檣差點兒跳起來,“這些年太平道以求仙升天為名脅迫教徒捐獻家產,無數教徒為此傾家蕩產,你什麽時候說過‘過分’二字。放心好了,不管毒死多少人,都算在共產黨的賬上,共產黨摧殘宗教,到時候我們會發動全世界進行譴責。你也是受害者,保證不會牽連到你頭上。”
    白羽真人沉默不語。
    魏檣語帶威嚇地說道:“我看你是死到臨頭不知死,你以為你們這個四六不靠的大雜燴的什麽神仙老母真能渾水摸魚躲開共產黨的雷霆萬鈞嗎?趁著現在他們還沒工夫搭理你們,拿著錢遠走高飛,下半輩子還能踏實地做富家翁,每天豬肉燉粉條子可勁吃。晚了,就等著到牢裏去啃菜窩窩吧。”
    “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偽滿日軍特高科的胡麗雅上尉,你手上可有不少共產黨的人命。”魏檣靠近大白梨,小聲說道。
    “就按你說的辦吧。”大白梨點點頭表示同意。
    魏檣從院子裏出來,上了汽車。坐在車裏的鄭朝山問道:“她同意了?”
    魏檣沒好氣地說道:“腦袋上有辮子,屁股上長尾巴,她沒理由不同意。不過這種人也不能完全信任,保險起見,去天宮院安放炸彈,萬一下毒不成,就引爆。”
    冼登奎從外麵回來,謝汕趕忙迎上去接過他手裏的提包,幫他脫下外衣。
    冼登奎對謝汕說:“這幾天我不見客。要是有太平道的人找我,就說我出門了。”
    “你不是剛見了白羽真人嗎,這是怎麽了?”謝汕奇怪地問道。
    冼登奎坐到沙發上說:“她召集我們這些點傳師,說要搞什麽盛世法會,讓我發動我這支的道徒,到時候都去地壇。”
    “那您就辦唄,好歹您也是太平道的點傳師嘛。”謝汕覺得這似乎並不是什麽大事。
    “這個時候太平道搞聚會能有什麽好事,我當這個點傳師有我的目的。”冼登奎有自己的想法。
    “您一直在利用太平道的渠道在幹咱們的生意。”謝汕很清楚冼登奎在想什麽。
    冼登奎說:“說的是,鴉片生意、軍火走私靠的是什麽?人!你說誰有太平道的人多,路子廣?我是生意人,你以為我真信他這個什麽老爹老母。共產黨沒騰出工夫弄咱就夠可以的了,我不能上趕著去露麵。”
    “那,您的意思是?”
    冼登奎開始為謝汕分析:“白羽真人這幾年懶得出奇,大小法會都交給弟子辦了,自己號稱閉門修煉,扯淡,她就是躲起來抽大煙。這會兒和打了雞血似的緊著張羅,背後要是沒人就見鬼了。我告訴你老謝,後邊的這個人九成是……”冼登奎左右看看壓低嗓音說道,“台灣那邊的,隻不過不知道是哪路大仙。咱最好別蹚這渾水,回頭兩頭不落好。”
    “是,大哥。”謝汕若有所悟,緩緩地退了出去。
    冼登奎點著一根雪茄,回頭看到冼怡站在身後,問道:“八萬,你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您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冼登奎試圖跳過這件事,輕描淡寫地說道:“哦,沒啥,真的沒啥。”
    冼怡勸說冼登奎:“爸,這個太平道的什麽點傳師,您還是別幹了。”
    冼登奎說道:“這可由不得我。道有道的規矩,入道了就不能隨便出來。大不了以後我不摻和他們的事就是了。”
    “您剛才說的背後有人,會是段飛鵬嗎?”冼怡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冼登奎手裏的雪茄差點兒掉了,急忙掩飾說:“別瞎猜哈,什麽段飛鵬,和我有啥關係?”
    “我說他和您有關係了嗎?”冼怡微微一笑,出了屋子。
    冼登奎無奈地說道:“這丫頭,精得像個鬼,這隨誰啊?”
    門外的冼怡則眉頭緊鎖。
    齊拉拉一身青布長袍,引薦鄭朝陽見大白梨:“白羽真人,這位是山西臨汾的道首孔雀真人,是我大表舅,他一直仰慕真人,特地從臨汾趕來看望真人。”
    鄭朝陽鞠躬問好:“老母至上,真人吉祥。”
    大白梨看著鄭朝陽器宇軒昂的樣子,眼睛忽閃忽閃的,眼波流轉:“臨汾的不是郭達真人嗎?什麽時候出了孔雀真人了?”
    “郭達師兄腰傷發作。”鄭朝陽把一個木質名牌遞給大白梨,“這是郭達真人的名牌,請白羽真人檢驗。”
    大白梨看了看名牌,又輕輕撣了撣旁邊的蒲團說道:“有小寶在,有什麽可驗的。”
    “小寶?”鄭朝陽有些疑惑。
    大白梨說道:“你這個外甥啊真是伶俐,看著這麽可人疼,我已經叫他當了我的麒麟童子了。”
    “那就多謝真人栽培了。我這次來,也是郭達真人的意思,有重要的意思要和您意思意思。”鄭朝陽深情地向大白梨示意。
    大白梨對齊拉拉說:“小寶,你先出去吧,在外麵守著,別叫別人進來啊。”
    齊拉拉答應著出去了。鄭朝陽搬著蒲團往大白梨跟前湊了湊,兩人近在咫尺。
    “正宗法國貨,以前的存底,現在可是買不到啦。”鄭朝陽從兜裏掏出一瓶香水來給大白梨。
    大白梨收起香水說道:“那謝謝啦。”
    鄭朝陽說:“郭達真人看了您發出的帖子,知道您的意思,特地叫我來和您說,既然要搞,就往大了搞。現在時局不一樣了,共產黨管得越來越嚴,聽說其他壇口的好幾個點傳師都給抓了,北京也是早晚的事,所以趁著這邊還算太平,不如實打實地搞上一次。”
    “那,郭達真人的意思是?”
    鄭朝陽接著說道:“您的帖子不是說,來參加盛世法會的人都能得五十年陽壽嗎,外麵的道友知道了都快瘋了,這要是呼啦啦都跑到北京來,鐵定得叫警察轟走。所以啊,得限流。凡來參加法會的,每人黃金十兩。”
    “這麽貴?”大白梨顯然被黃金十兩嚇到了。
    鄭朝陽繼續為大白梨解釋:“五十年陽壽啊,這點錢算啥,貴買貴賣嘛。現在這年頭要的是少而精,對有錢人來說十兩黃金算啥啊!”
    “也對。”大白梨漸漸地著了鄭朝陽的道,同時她的額頭上開始冒汗,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鄭朝陽看著大白梨的樣子,說道:“郭達真人說您身體不太好,叫我來協助您搞這次法會。他說,您和他之間,向來是很默契的。”
    “嗯,好的,好的。就按你的意思辦吧!”大白梨似乎想快點結束雙方的對話。
    “那,我就先告退了。”鄭朝陽也知趣地結束了對話,慢慢地退了出去。
    鄭朝陽走後,大白梨迅速轉身打開身後的一個箱子,拿出煙具和煙膏,躺倒開始抽大煙。
    屋外,鄭朝陽和齊拉拉則相視一笑。
    張超、杜十娘、耿三、耿三媳婦、王八爺和多門都在院子裏說話,杜十娘動員張超和鄰居們下禮拜日,也就是陰曆初一,去天宮院參加太平道聚會。大家夥兒七嘴八舌地反對說,什麽聚會,就是捐錢。正說著,院外對門的秦招娣手裏拿著一串佛珠,念念有詞,低著頭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