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回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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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爺辛苦了,快進屋坐吧!”她笑著朝蕭雲天道:“也是我家妙儀身子弱,這剛嫁過去,就得了敏症,真是……哎,裏頭老太太也等著呢,先進去吧!”
    謝氏客客氣氣地將蕭雲天請進府門,裏頭筵席已經擺上了。
    眾人一路進了二門,從海棠影壁那兒穿過浮翠園,再往南邊過一梅園便是傅老太太所居的景和院。出嫁的女兒回門,還是以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回來的,這對傅家上下來說自是天大的喜事。隻是……
    這回門的大好日子裏,總是透著一股子詭異的尷尬。武安侯蕭雲天從前可是傅家的大姑爺,如今成了三姑爺了;本應風頭無二的三姑娘傅妙儀,此時舉著團扇遮遮掩掩地擋著右側臉頰,連頭都不敢抬。
    這……
    端坐在正廳裏,神色慈和的傅老太太瞧著傅妙儀的臉,眉頭都幾不可見地皺起來了。
    門外傅萱儀和傅錦儀兩人陪著大房的寶貝公子傅德明一同進來了,後頭遠遠地又看見了七姑娘傅婉儀和六姑娘傅欣儀的身影。這幾個不知晃到哪兒去偷閑的孫輩們都被謝氏手底下的仆婦們找著,直接叫了過來。
    大家看向傅妙儀的臉的時候,都有一瞬間的凝滯。
    還是方才說的丫鬟,站出來將“敏症”的幼稚理由再次拋出,“成功”地蒙騙了眾人。隻是這種蒙騙,顯然是建立在大家心照不宣的基礎上。
    目光銳利的傅萱儀和故作懵懂的傅錦儀,看著傅妙儀的眼神都有些微妙了。
    在武安侯的威名之下,自然沒人敢戳破什麽去觸黴頭。大家都殷勤笑著向她們那威名赫赫的侯爺姐夫蕭雲天見禮,蕭雲天也麵色儒雅,攜傅氏一同朝傅老太太跪安。若忽略那被眾人圍攏起來的傅妙儀遮遮掩掩的尷尬模樣,這花廳裏頭可算是合家團聚的喜景了。
    傅老太太瞧著傅妙儀臉上的傷,心裏對武安侯府這門親事是越發不滿了。大孫女華儀死得急,她都沒能查出什麽,這三姑娘剛嫁過去,又一臉狼狽地回來了。唉,多少年前她就勸過守仁,侯府水深如海,不是咱們這樣的人家能高攀的。偏偏守仁急功近利,不聽她的話。
    兩個孫女都送進去了,華儀死了,這妙儀……
    唉。
    傅老太太心裏煩悶,臉上就越發寡淡了。眼瞧著前頭謝氏忙著張羅眾人坐下用膳、丫鬟婆子們陸續捧了茶上來開宴,她悶悶坐著,興致缺缺。
    廳堂裏的氣氛是一種虛浮的、故作表象的熱鬧。
    傅老太太麵色不佳,謝氏和傅妙儀兩人自然看得出來。傅妙儀腫著臉,裏頭鬆動的牙齒還沒及時治療,連端到跟前的美味佳肴都吃不下。她感受著四周那帶著試探、嘲諷、疑惑等等情緒的目光直直定在自己的右臉頰上,頗有些如坐針氈。半晌,她終於忍不住了,起身至傅老太太跟前道:
    “祖母瞧著是勞累了,不若孫女服侍您回去歇著吧?”
    傅妙儀是正愁不能脫身,想拖了傅老太太下去。傅老太太想著死了的華儀心緒不寧,倒也不願多留。她點點頭站了起來。
    蕭雲天也連忙起身恭送。
    “我陪著祖母回屋裏,等會兒就回來。”傅妙儀行至蕭雲天身側,溫婉笑道:“待會子父親也回府了,父親說是吏部的幾位同僚也要跟著回來,想見一見侯爺。”
    蕭雲天自知傅妙儀羞於臉上有傷,這一去怕是不會回來了。他從善如流地笑道:“夫人陪著老祖宗多說說話,也不必急著回來。”
    傅妙儀捂著臉勉強一笑,攙著傅老太太出了屋子。不過片刻,前頭又有小廝來稟道大爺回府了。蕭雲天好容易來一次傅家,可不是為了和謝氏一群女眷喝酒的,忙拱手朝眾人辭別,前去迎接嶽父了。
    武安侯夫婦都一一告辭,廳堂裏一群孫輩們可就沒了約束。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都露出了或好奇或一知半解的神色。
    甚至那膽子大的傅萱儀已經扯著七姑娘的袖子,低低問道:“哎,你看清楚了沒?三姐姐的臉腫得好嚇人啊!”
    “是啊是啊!”大房那尋花問柳的三少爺傅德敏也跟著道:“說什麽敏症,肯定是挨了打的!侯府的家法真厲害啊,這是拿著板子才能打成這樣吧?上回老夫人傳家法揍了我一頓,扇得我頭都暈了,還沒三姐姐腫得高呢……”
    這倆人閑話起來,屋子裏唯一主事的謝氏本已被女婿蕭雲天氣了個倒仰,這回又差點被氣得暈過去。她站起來,冷冷地盯著傅萱儀。
    傅萱儀可不怕她,旁若無人地自個兒倒了一杯白梅茶。
    謝氏氣得嘴角抽搐。
    傅德敏卻沒心沒肺地笑起來。
    還是嫡女傅嘉儀站起來嗬斥傅德敏舉止輕浮、庶出的六姑娘傅欣儀上來給謝氏揉著胸口,花廳裏短暫的混亂才被壓了下去。
    “母親,今日是三姐姐的喜日子,三哥口無遮攔,您別理他!”傅欣儀殷勤笑著,上前親自為謝氏斟了一杯桂花酒。
    六姑娘傅欣儀和三少爺傅敏德是一母同胞。
    他們的生母安姨娘在七八年前就病死了。兩人無依無靠地長大,傅敏德自幼憊懶,如今更是沉迷女色,甚至染上了花柳病,傅家的長輩們都嫌惡他。倒是他的妹妹傅欣儀稍好些,小小年紀就知道奉承謝氏、伺候傅嘉儀和傅妙儀兩個姐姐。她在謝氏身前存了些體麵,總歸比傅柔儀、傅錦儀這樣的庶女過得好。
    若不是這樣,她怕也早挪到北院去了。
    “母親,三哥是什麽樣子您早就知道,您可別和他計較!”傅欣儀小心翼翼地看著謝氏的臉色。對於傅德敏這個親哥哥,傅欣儀實在覺得頭痛。荒廢學業、出入青樓不說,明明是個庶子還一天到晚和嫡母對著幹!隻是她就這麽一個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還能丟下他不管麽?為了傅德敏,她沒少在母親跟前求情!
    好在謝氏從不在意這個紈絝的庶子,接過了她的酒,臉色稍霽。
    花廳裏頭的姊妹們都不說話了。傅萱儀敢甩臉色,因為她身後不僅站著趙姨娘還站著傅老夫人!其餘的人,誰又有這份能耐?
    傅錦儀和傅柔儀兩人更是連頭都不敢抬。
    大家悶頭用膳,原本的熱鬧果然如虛幻一般蕩然無存。而那麵上說著要回來的傅妙儀也一去不返。
    如此一頓筵席吃得很是隨意。謝氏擔憂女兒,略坐了坐就甩袖離去,倒是那傅德敏拿著剩下的酒,拉著二房的四少爺劃拳賭酒。傅萱儀笑看著他們,半晌突然端著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坐在了傅錦儀旁邊,和她碰了一下杯子道:“八妹妹,咱們幾個也不不小了,嚐嚐酒吧?”
    傅錦儀杵著下巴不說話。傅萱儀卻自顧自道:“這桂花酒太清甜了,我喜歡喝高粱酒。你知道嗎,我二哥哥死的那年我就喝上了。”
    傅錦儀看了她一眼。
    “我告訴你,”傅萱儀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我二哥哥死的模樣和大姐姐一樣,渾身是血,很嚇人。我姨娘想看他最後一眼,是我攔著……”
    傅錦儀聽得眉頭皺起。
    她不喜歡別人隨意提起前世的自己。
    是,傅妙儀今日的樣子讓她有一種解恨的感覺。那個折磨了她整整三年、最後又親口下令將她關進柴房、推波助瀾地催促蕭雲天結果了她的老虔婆苗氏,如今又用更加狠戾的手段來折磨新進門的傅妙儀了。但……越是想起從前的事兒,越會讓傅錦儀失去理智。
    在看到傅妙儀一張豬頭一般的臉的時候,傅錦儀渾身顫抖地想起了苗氏。傅妙儀該死,蕭雲天該死,苗氏也該死……你們都要下地獄!她心裏瘋狂地呐喊著,血脈都快噴薄而出。
    可是,她不能衝動。她要等待時機,要將所有的痛苦都壓抑住,才能完成複仇的心願……
    她倏地站起來,衣袖帶翻了傅萱儀手裏的杯子,酒撒了一地。而圓桌的另一側,傅德敏劃拳的聲音越來越大。
    “五姐姐,咱們家裏的女孩兒可不興酗酒。”傅錦儀冷眼盯著傅萱儀,旋即低了聲色,清淺道:“還有,喝酒非但不能解決事,還會誤事。”
    傅萱儀這回不說話了。
    她低下頭,目光裏的陰霾一閃而過。是啊,她不是沒想過去解決事,隻是她和姨娘兩個都在謝氏手底下喘不過氣,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想起二哥哥撓破了渾身的天花瘡口,膿血塗滿了全身的死相,她就頭痛欲裂。
    趙姨娘也是如此。剛開始是趙姨娘喜歡喝高粱酒,她小小年紀,在旁邊看著也跟著學。
    可就算能沉溺在醉意裏頭,仍然無法掩飾她們母女兩人被謝氏碾碎了唯一的希望、踩在腳底下不得翻身的事實。
    而這個時候,傅錦儀裙擺一掃,轉身朝門外走去。
    “你去哪兒?”傅萱儀在她身後叫道。
    傅錦儀輕聲笑了:“去做一件,比喝酒更痛快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