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你不仁我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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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錦儀奔到了這間院子門前,她身後的遠方,徐太後看也不看她,抬手招來侍女命令起駕回宮。
    院門是被三隻銅鎖緊緊叩死的,外頭有幾個模樣平常的看守的小廝,對橫衝直撞的傅錦儀毫不理會,如泥胎木偶一般杵在門外。傅錦儀知道,這幾個生麵孔絕不可能是晉國公府的下人,而是徐太後親自安排的。
    她拚盡力氣重重地拍了三下門,卻隻發出幾聲無力的悶響;她求助地看向那幾位看守,並未得到任何回應;焦灼之下,她極快地繞到了後房。
    “母親!”她尖叫道。
    沒有任何人回應。她怔怔地望著,漸漸地,她看清了這間偏僻的小院正房裏坐著的兩個人影。
    朦朧之中,她能夠瞧見一人獨自坐在屏風之後的貴妃椅上,身形微胖,模樣很是老邁,正捧著一隻青瓷描梨花的茶盞。而另一人,正倚靠在牆邊上的寬敞的雕花大床上,手裏捧著一本卷了毛邊的古籍。
    傅錦儀看清這兩個人影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母親,是我呀!你回頭看看我!”她叫著,因為那個坐在雕花床榻上的稍顯年輕的女子,正是林氏無疑。雖不能看清麵貌,但她手裏捧著的那本《妙法蓮華經》還是弘安師父的贈物,傅錦儀是不會看錯的。
    可惜,這屋子的窗欞明紙內側,似乎還鑲嵌了一層厚重的明瓦,這導致傅錦儀喊破了喉嚨裏頭的人也聽不見。
    她無可奈何地站著,目光怔忡地望向了屋子裏的另一個人影。
    這個人……呃……
    傅錦儀的臉頰抽搐地越發厲害了。
    冤家路窄這個詞她今年已經在明覺寺裏經曆過一次了!沒想到林氏還能經曆第二次!和林氏一同被徐太後軟禁在此地的,可不是晉國公府的太夫人、林氏相處了幾十年的婆母李氏!
    自驅鬼符的事兒出了之後,李氏失去了徐太後的信任,在第一次大搜晉國公府時雖沒能找出什麽有力的證據,但以徐太後的性子,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李氏。傅錦儀能夠猜到李氏的處境應該很艱難,但她萬萬沒料到徐太後會把她和林氏兩個關在一塊兒!
    徐太後還真是個能人啊!
    她怎麽想出來把這麽一對婆媳冤家湊在一處!
    屋子裏再也沒有旁人了。傅錦儀知道,在大搜晉國公府的這場風波裏,李氏所有的親眷都離她而去,連親生的兒子國公爺都站到了徐太後這一邊。因此,徐太後需要軟禁的人,隻有李氏一個。
    如今李氏和林氏兩個住在一塊兒……
    怎麽說……這對傅錦儀來說的確是一件好事。林漪瀾身上雖有病根,這些年好生調養著、又一直修行佛法,雖稱不上康健,好歹不是個病人。而那李氏,雖稱得上硬朗,卻是六十五歲的高齡。
    林漪瀾和李氏兩人都被徐太後軟禁了。
    一個是被徐家逐出門戶的棄婦,一個是涉嫌謀害徐太後生母的罪人,如今都失去了自己的力量,被徐太後死死地扣押起來……這還真是公平啊!
    在這樣公平的環境裏,年輕的林漪瀾顯然不可能吃虧!
    傅錦儀有些惡意地想著,李氏這會兒肯定很不好過。
    從前能仗著長輩的身份對林漪瀾隨意欺辱,可現在……兩個被困在同一個屋子裏的囚徒,真鬧起來比的就是力氣了!
    傅錦儀默默想象了林漪瀾翻身做主、將李氏踩在腳底下扯頭發的場景。
    呃……
    不不,不對。李氏一個老邁的罪婦有何可擔心的,她真正該考慮的,是徐太後。
    傅錦儀暗自咬了咬牙。
    她明白了徐太後的意思。林漪瀾先她一步拜見徐太後,她在徐太後麵前,應該是說出了和自己一樣的話。
    而最終,林漪瀾也做出了和自己一樣的選擇,那就是順從徐太後。
    林氏滿足徐太後心願的方式,就是做人質,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徐太後最希望看到的。
    身在淮南的徐策如今生死未卜,安定侯府隻剩下兩個女主人,一個是有孕瀕死的傅錦儀,一個是多病柔弱的林漪瀾。在她們當中,徐太後選擇將林漪瀾囚禁在晉國公府,將傅錦儀放出去。
    她的選擇很合理。其一,林漪瀾是徐策的生母,傅錦儀隻是他的妻室。妻室過世可以再娶,母親卻隻有一個。想要威脅一個男人,所用的籌碼最好是母親而不是妻室;其二,徐策掌控城防營這些年,林漪瀾熱衷於吃齋念佛,從不插手政事;倒是傅錦儀,成為了與徐策心腹一樣的左膀右臂,幫他周旋朝堂內外。徐太後想把事兒辦成,理應動用傅錦儀這顆有用的棋子,而不是林漪瀾這個沒用的裝飾。
    傅錦儀靜靜地望著裏頭的人影。很久很久,林漪瀾都不曾回頭,也就沒有看到她。
    等她實在站不住的時候,她不得不艱難地挪著步子,在七夕的攙扶下緩緩離開。她走出一扇又一扇的拱門和高牆,當她再次從晉國公府的角門邁出來的時候,她抬頭望了一眼澄澈碧藍的天空。
    天氣雖還有些炎熱,倒也是秋高氣爽之景。
    傅錦儀的唇角緩慢地勾起來了。既然徐太後不仁,就不要怪她不義。
    做臣子的忌諱是貪婪。其實,就算做君王,太過貪婪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徐太後想得到的太多了。明明已經是老邁的寡婦,卻不肯清心寡欲;明明是先帝的皇後,卻妄想延續新朝的權勢。
    傅錦儀的神色漸漸冷了下去。她垂下頭,平靜地收回目光。
    ***
    八月二十五日的夜晚,北風呼嘯而過之時,天氣驟然涼了下去。
    隻是,京城的時局,卻已經越發灼熱如火,人心躁動難安。
    而這種躁動,連佛門重地都不能幸免。
    “安定侯夫人,安定侯夫人!”明覺寺裏,致遠師父驚叫著,一路奔行至傅錦儀所居的竹林小舍,將竹門拍得震天響。
    她拍得手都痛了,裏頭的鎖扣才緩慢而凝滯地滑開了。傅錦儀的頭發半挽著,一身雪白的細棉布裏衣,外頭隨意罩了一件孔雀裘,淡淡道:“我不過剛睡下——出什麽事了?”
    致遠的話卡在喉嚨裏,她呆滯地望著眼前這位瘦弱、貌美卻通身貴氣的侯夫人。
    “這……安定侯夫人,您,您是剛回來嗎?連發簪都……”致遠一向憋不住話,張口結舌地問道。
    傅錦儀一把撫上自己發髻上插著的一支錦繡碧玉墜東珠的鸞鳥簪子。
    致遠師父說的沒有錯,她今日一早去求見太後,在晉國公府裏耽擱了不少時候,後來告辭離開,又去了另外的地方……也是一刻鍾之前才回了這間竹林小舍,將厚重的朝服褪下,金冠散落,這支價值連城的、皇家作為誥命冊封一同賞賜下來的簪子卻還沒來得及拔下來。
    “致遠師父猜錯了。”她隨意道:“是我在挑選明日佩戴的首飾,命人將匣子拿進來挑選試戴而已。怎麽,致遠師父有何要事?”
    致遠見她不願意說,也就不敢再追問了,大口地喘了兩口氣道:“安定侯夫人您還不知道嗎?宮裏頭……宮裏頭出事了!”
    傅錦儀朝她擺了擺手。
    “宮中能有什麽事兒?再則,就算出事,咱們是在佛門裏修行的人,怎能被那些俗務所叨擾呢。”
    致遠呆愣地看著她。
    “您,您不覺得驚慌嗎?”她訥訥道:“您是大司馬大人的正室,是太後娘娘親封的郡主,您……”
    “我一直都周旋在皇族和朝堂裏,是嗎?”傅錦儀輕聲笑了:“也罷,致遠師父如此興師動眾,容我換一件衣裳,隨師父去前頭瞧瞧吧。”
    她順手抄起了一件攤在床榻上的外袍——那正是她方才換下來的朝服。白日裏穿著覺得厚重,夜裏風大寒涼,倒是正合宜。
    很快,她隨致遠一同穿過竹林。
    明覺寺大雄寶殿中,許多人都起來了。
    傅錦儀遠遠望著這座巍峨高聳、金碧輝煌的大殿。殿內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傅錦儀和致遠兩人對視一眼,致遠道:“夫人,咱們進不去了,就在外頭瞧瞧吧。”
    傅錦儀自然沒有進去的意思。
    不少衣冠華貴、卻形色張皇的女眷從她的身側匆忙地路過。這明覺寺既是國寺,在這個地方修行的香客們大都非富即貴。她看到了相熟的人,但大家都無暇寒暄。
    她靜靜地站著。
    “夫人,宮裏頭的三皇子出天花了!”致遠師父喘著粗氣道。因為身材偏胖,她疾奔幾步就要喘氣:“聽聞,這天花的症狀不是今日才有的。三皇子是當今皇後娘娘唯一的親子,按著宮中規矩,出天花的皇子都是要挪出去的!皇後娘娘為了保住小皇子秘而不發,還請了能耐的名醫來診治,幾乎看見了治愈的希望,卻不料到……今日傍晚驟然惡化,皇後娘娘求助無門,隻好奏稟了聖上!聖上雖沒有責怪皇後娘娘違背祖製,卻拿不出什麽好法子,思來想去將三皇子連夜送進明覺寺中做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