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大伯父是個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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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徐恭和自家一樣,想要擺脫晉國公府的束縛,和徐策一塊兒打天下,闖出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但現在……
徐恭先一步參與了徐策推翻李氏皇族的計劃,後一步卻搬入晉國公府居住!這般兩邊串通不說,竟還堂而皇之地造訪安王府,當起了安王府和晉國公府的和事佬!
“大伯父,我實在不知該怎麽說您……”傅錦儀咬了咬嘴唇:“八月三十日攻城那天,您可是大司馬將軍麾下的守將!您應該很清楚,我們安王府和晉國公府之間,永遠都隻能是敵人了。這已經不是所謂家產後宅的鬥爭,我們爭的,是這個天下。便是親兄弟都要為了皇位鬥得頭破血流,何況徐策是被徐家趕出家門的外人!我是萬萬沒想到,大伯父居然會來我麵前講和……”
徐恭悶聲不語。
“大伯父,您做事情實在太不合常理了。”傅錦儀連連搖頭:“您先是追隨徐策起兵,一轉身……竟還拖家帶口搬回了晉國公府。您就沒有想過,徐策他……”
“我這大侄子我放心,他不會因為這件事處置我的!”徐恭憨憨地咧嘴一笑:“大侄子這人膽子雖大,卻是個極重情重義之人,再則,我為他立下汗馬功勞,他日後難道再不用我了?如今這般形勢,他正是用人之際。”
傅錦儀眼角一抽。
她用一種既驚奇又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徐恭——這人說他精明吧,他什麽蠢事都幹的出來!可說他傻吧,人家心裏明鏡似的!
他說的沒錯。徐策不可能因為一個晉國公府就處置功臣。因為徐策留下晉國公府一家的性命,本就是為了安這些舊部的心,又怎可能舍本逐末,因為晉國公府的原因處置舊部大將?
“用軍功挾持上級,這是武將的忌諱,您不知道嗎?”傅錦儀定定道。
“我這人啊,就是個沒規矩的,忌諱上頭也不周全,還請您多擔待。”徐恭一張棗子臉上越發地紅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大侄媳婦既稱呼我一聲大伯父,想來還是認自己是徐家人的。我腦子蠢,沒什麽彎彎繞繞的心思,這些我那大侄子最清楚不過了。也因此……我今兒來,當真是勸和的,大侄子是我那三弟弟的親骨肉呀……”
傅錦儀的神色冷了下去。
“您太想當然了。”她憤憤地擺一擺手:“我認您做大伯,是因您是個好人,是個能幫我的人。可晉國公府那一大家子,非但不是我血緣至親,更是早就成了我的仇人!大伯也是庶出,年幼時在府裏舉步維艱,難道大伯不知道我們這樣不受長輩喜歡的晚輩,在那個地方要過多麽辛苦甚至悲慘的生活嗎?”
提起那些憋屈的日子,她越說越氣,咬牙切齒道:“我今日說一句不該說的。我這腹中的孩子差點兒就沒了,一條命也差點交代了,都是因著晉國公太夫人對我下狠手,要我一屍兩命!血債血償,這樣的仇,您讓我去講和?”
徐恭撓了撓腦袋,半晌訕訕道:“是,這些我都知道的,我知道侄媳婦你不容易……大侄子也曾拿這些話勸過我,讓我不要再管晉國公府了。”
什麽?
知道?
傅錦儀用一種近乎呆滯的神色看著他。既然知道,那怎麽能說得出講和的話?這大老爺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啊!
“唉,實不相瞞,你大伯我年幼時也這樣過來的。”徐恭歎氣道:“我姨娘就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後來我長大成人、出相入將後去查了當年事,才知道姨娘是遭人暗算而死的。晉國公府裏的主子們是您的仇人,同時也是我的仇人……”
他說話間抬眼掃向傅錦儀時,毫無意外地看到了對方見了鬼一般驚懼的麵孔。
“我不是不恨太夫人。”徐恭低著頭道:“我也曾和您一樣,想要親手掐死那些該死的人……可是,太夫人有錯,但很多人是無辜的,我不能牽連他們。而且,我終究是徐家人,這一點不能改變。我總不能因為恨,就親手毀了自己血脈傳承的家族。”
“隻是因為您是徐家人,就甘願忘記生母的仇恨?”傅錦儀控製不住地冷笑起來:“您可真是心狠啊,不知您過世的生母泉下有知,會作何感想呢。”
“她會原諒我的。”徐恭越發埋下了頭:“她會明白我這樣做的苦衷。當年我本是不該活下去的,庶女尚能苟且偷生,庶子卻一定會夭折,這是太夫人定下的規矩。我能長大成人,都是父親在暗中幫我,照應我,還隱晦地指點我讓我裝瘋賣傻。父親對我有恩,他老人家過世時對我說,我那個嫡出的弟弟雖天資聰穎,性格上卻容易遭人蒙蔽,並不是一個合適的家主。如果有朝一日徐家要毀在他手上,望我能看在血脈親情的份上,拉徐家一把。”
“我從小到大都不機靈,那個時候年紀輕,更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可我沒想到……我父親的擔憂在幾十年後應驗了,樹大根深的徐家,竟真的有樹倒狐猴散的這一天。我想著我要報恩的時候來了,我父親臨終時隻求了我一件事,我既活著,就不能對徐家坐視不理。”
傅錦儀終於聽明白了。
“原來您是為了還老國公的恩情?”她輕輕吸一口氣,卻旋即撇過了目光,冷冷道:“您記掛著老國公,卻不記掛您的生母啊。”
“大侄媳婦,當一個人在世上同時被仇恨和恩情牽絆時,不應當先報恩,後複仇嗎?”徐恭目光清淺地望著傅錦儀:“我是個粗人,腦子也駑鈍,沒有你們那麽機敏睿智。我隻認個死理,旁的也不懂。”
傅錦儀一時啞口無言。
“那好吧,您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傅錦儀想起了自己今天真正的任務,那就是勸說徐恭看清晉國公府一家的嘴臉,日後一心一意為徐策辦事,不要再妄想著什麽講和。可現在看來,對方是個比自己更固執的人。
這種人根本說不通,更可怕的是,連自己都漸漸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呃……
“大伯父,您硬要居住在晉國公府,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他們,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傅錦儀看著他道:“您不是想給我們兩家講和嗎?那您應當先拜見太夫人李氏,勸服她之後,再來勸服我。”
“您說的對,我已經在這樣做了。”徐恭老老實實地點點頭:“隻是您和大司馬將軍才是掌控局勢的人,太夫人早已是您粘板上的魚肉,您……”
“我也並非不能講和。”傅錦儀朝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哦?”大老爺麵露驚喜。
“但想要講和,我首先要看到晉國公府的態度。”傅錦儀突地抬頭:“您是個心地純善的人,您想要化幹戈為玉帛,可惜太夫人和晉國公大人心腸狠毒,和您不是一類人。我想要看到晉國公府真心悔過。”
“是,是,一切過錯,都是晉國公府所犯下的。”徐恭連連應道:“隻是不知,什麽才叫做真心悔過呢?讓晉國公和太夫人向您磕頭賠罪嗎?”
“並非如此。我現在根本不想見到這些人。”傅錦儀輕巧地一擺手:“我聽說,大老爺年幼時曾認識一位姚夫人,您應當還記得吧?”
姚夫人?
徐恭有些怔忡地尋思了一會兒,才道:“是有一位姚夫人,可是,她過世多年……”
“姚夫人曾是老國公的寵妾,和太夫人多有不睦,最後被太夫人抓住了把柄處死了。”傅錦儀淡淡道:“太夫人這一生雙手沾滿鮮血,想要悔過,不單要向我低頭,還應該一一彌補自己的過錯,對那些被她害死的冤魂懺悔,這才是真心實意。再則,我還聽說大老爺曾和姚夫人有過一段交情呢。您既是最重恩情之人,那姚夫人這一份情,您不也應該償還嗎?”
“這……”
徐恭若有所思,半晌道:“您這話有道理。我甫一降生就失了姨娘,牙牙學語的那段時光,是由父親做主養在姚夫人膝下的。姚夫人對待我並不親近,但好歹管我吃飽穿暖,就這麽過了好幾年。後來姚夫人過世,我長大了,漸漸明白姚夫人當初撫養我隻是為了和太夫人爭權奪利,不願意讓我這個庶長子落到太夫人的膝下。但不管怎麽說……姚夫人對我有養恩。”
“既然這樣,您更應該報答姚夫人。”傅錦儀微笑道:“當初姚夫人是獲罪被處死的,連祖墳都沒有入,一席子卷了屍身被扔到了下人們隨葬的地方。姚夫人或許有罪,但人已經死了,您應當請求太夫人,將她的屍身遷回祖墳安葬,將她的牌位挪回祠堂享受香火供奉,也好叫她泉下安心。太夫人如果不同意,那隻能說明太夫人太過心狠,這樣狠毒的人我又怎敢與她講和?如果同意,那我們才有談下去的餘地。”
徐恭深以為然,點頭稱是。
“您心善,喜歡報恩,那您就先從姚夫人的恩情開始吧。”傅錦儀說著端了茶。
這是要送客的意思。
徐恭不敢再叨擾,隨意寒暄幾句起身告辭了。傅錦儀揉著自己的額頭又歎了一口氣。
晉國公府可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啊!能出徐策這樣文治武功出類拔萃、領兵奪天下的梟雄,能出晉國公和徐榮這樣縱情聲色揮霍無度的紈絝,更能出徐恭這樣和所有人心思都不一樣的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