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新君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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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趙太後來說,皇宮隻是她過日子的地方,一個鋪著金磚銀磚、供奉著錦衣玉食,卻失去了自由的不好不壞的地方。誰做皇帝與她無關,李氏皇族的興衰與她無關,甚至這個天下……若她力所能及,自然願意造福天下蒼生;若她自身難保,她也沒有義務去管那麽多。
她做太後多年,卻十分忌諱擢拔娘家的親眷,並告誡親眷遠離上層的爭鬥、悄無聲地過自家的小日子,豈不比那些烈火烹油的望族要舒坦。到了今日田地,她那隱忍了幾十年的娘家終於懂得感恩她的英明。比起全族屠滅的陳家和革職查辦的徐家,他們趙家何其幸運;比起被徐策折磨地半死不活的徐太後,她這個趙太後還活得安逸閑適,又是怎樣的福氣。
無論外頭鬧成什麽樣,趙太後都沒有害怕過。無欲則剛,她既沒有野心,更沒有值得旁人暗算的利益,又有何懼之?然而,再如何逃避,禍患還是從天而降了。
那是除夕前的五日。她睡到日上三竿,坐在床頭上懶懶地吩咐人去端一碗鮑魚羹來吃,當端著羹湯的內監近前時,她愣住了。
那不是她貼身伺候的內監,而是她的孫兒,李灃。
她不知道李灃在重重圍困下是如何想法子來見她的。或許和她一樣,李灃是有一個替身的。
李灃跪在她麵前,壓抑地痛哭自己堂堂帝王卻被臣子囚禁,遭受了駭人聽聞的羞辱。李灃哭得慘烈,趙太後卻無奈道:“你想求我幫你是找錯了人。我一深宮老嫗,又能做什麽呢?”
李灃嚎啕道:“您一定能幫孫兒的!您是皇族裏輩分最高的族老,是太皇太後啊。皇祖母您是不想幫孫兒嗎?孫兒知道,孫兒平日裏對您的孝心不夠,隻是孫兒再不濟,好歹是李氏皇族的血脈,那徐策又是個什麽東西!”
這話打動了趙太後。
是啊,李灃是李家的血脈。
其實李灃也並非趙太後親孫——當年的承乾帝不是趙太後親子,是其一同入宮的親姐姐留下來的遺子。承乾帝對趙太後還算盡心,不過到了李灃這一代又隔了一層了,李灃又是個心狠手辣、連生母徐太後一旦幹涉了他的朝政都能下狠手的人,他對趙太後不過爾爾。
但無論怎怎樣,李灃那話說對了,他是李家人,徐策是篡位的外人。
趙太後人老了,心腸也軟。若是退回幾十年前,遇上這種刀劍無眼的場麵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可那日看見李灃跪在眼前,思來想去還是答應了李灃。
李灃笑中帶淚地對她磕了三個頭,道:“孫兒走到今天這一步,自知無力回天,倒也不是求皇祖母幫著孫兒爭輝皇位的。”他不是不想,是明白趙太後沒這個能耐!
趙太後奇道:“你既知道無法奪回皇位,卻又有什麽打算呢?”
李灃就道:“孫兒想要複仇。那皇位孫兒坐不穩,徐策也別想得到!孫兒要請皇祖母幫忙演一出好戲,給天下萬民瞧著,讓徐策對唾手可得的皇位求而不得,就算得到了也會很快失去!”
趙太後被他眼睛裏的陰狠嚇了一跳,再要追問,李灃卻閉口不談了。最後時間不早,李灃悄聲退下,臨走時告訴她:“五日之後是除夕,怕是孫兒的死期也是那日了。兒臣一死,徐策必定會請您至重華宮主持大局,到時候,您隻需要幫孫兒一丁點的小忙……”
李灃要說的話說完了,便退下了。再一次聽到李灃的消息時,是五日之後,聖上駕崩的雲板傳來。
趙太後沒有辜負李灃的請求,她按著李灃所說,在被帶到重華宮之後對宮女們吩咐道:“天氣太冷,將這床上的幔子都放下來,我要歇一會兒。”那些被傅錦儀分派過來專程服侍她的宮人們倒不起疑,照做之後,各自圍攏在床帳兩側。他們以為,隻要他們守在這兒,趙太後就不會出任何岔子;隻是等再次掀開床幔時,他們看到的隻有一位老嫗冰冷的屍身。
好在,真正的趙太後還活著。
趙太後是在前往重華宮的小路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起來,傅錦儀在多次拜見她、請求她站出來當眾支持徐策時,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傅錦儀說,我會動用最能耐的暗衛保護您,但您也一定要小心,或許會有不少的人想要在這個時候謀害您。
趙太後本是個極聰慧明白的人,隻可惜那時候她的內心充斥著躁動,難以平靜下來去思考。她好歹是李氏皇族的媳婦,如今卻要做背叛婆家的事情,本就讓人心裏難受。可若是不做,非但她會死,她的娘家也要一塊兒陪葬。
在這種艱難的掙紮中,她沒有時間細想傅錦儀的話。
然而那一天,她突然想到了。
她想到,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似乎被她忽略了。
於是,她借口更衣,和自己安排的那個長相九分相似的心腹替換了身份,並按照傅錦儀先前和她的約定,將頭上紫金冠上的東珠一一作了手腳。隨後,她在李灃駕崩的混亂中一路逃到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拚盡力氣地躲藏起來。
是心中最後一層理智,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最終發現,自己不應該相信李灃。
李灃的為人她是清楚的。比起徐策膽大包天、篡位奪權,李灃殘殺無辜、六親不認的狠毒才更讓她害怕。
所以她逃了。她也沒真的想逃,宮牆深深,她難不成還能逃出宮?她隻是想著等一切塵埃落定,等重華宮被證明是安全的,她才會出現。
然而世事難料,她坐在破敗的神龕裏閉目養神時,聽到了前朝雜亂的嘶喊和刀劍相擊的碰撞聲。她知道,又出事了。
能出什麽事呢?很快她知道了,原來“自己”被刺殺了。
趙太後無奈苦笑。
原來,李灃輕描淡寫說出的“請幫一點兒小忙”,要的是她的性命啊。
比起外人的刀劍,血脈至親的背叛更讓人難以接受。趙太後很是惆悵地想著:徐策一個犯上作亂的賊子還好吃好喝地供養著自己,讓自己能一直清閑地活下去;倒是親孫兒要害了自己的命。
不過,這也沒什麽值得悲傷的。趙太後是在宮裏住了一輩子的老人,不是新進宮的單純的姑娘。宮裏頭沒有姐妹,沒有母子,更沒有父子。親孫又如何呢?怕是還真不如一個外人。
趙太後一貫想得開,這會兒自然也知道該怎樣做。誰做這個江山的主人都與她無關,她隻想做一個不起眼的背景和襯托,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所以她到這兒來了。她走上高台,微笑看著傅錦儀,頒下了對方等候了多時的懿旨。
“前頭徐太後頒旨傳位,你們是知道的罷?”趙太後也沒有傳筆墨,隻散漫地輕聲道:“哀家年歲大了,也不出這個風頭了。徐太後懿旨上如何寫,爾等照辦就是!”
趙太後這話雖謙遜,卻擲地有聲,無論哪一派的黨羽此時都知道——這趙太後竟是真支持了徐策的!
卻還有人不死心,出聲問道:“敢問太皇太後,是依著先前太後娘娘懿旨,傳位……承乾帝在宮外的血脈,當今安王徐策麽?”
傅錦儀扭頭去看那問話的人,卻是笑了——竟不是林小將軍,是一個生麵孔呢。
想來這樣的人,才是李灃真正的死士。林小將軍和林家全族,雖為李灃做事,卻終究是尋常臣子。到了生死關頭,還不知道要如何呢!
上頭趙太後輕鬆笑道:“正是。”
那問話的人先是臉上一白,隨即搖搖墜墜地倒下去,不省人事。
傅錦儀並未理會,第三次朝趙太後跪下去,稟報道:“太皇太後寬宏大量,既認了徐策的血統,臣妾是徐策正室,如今便鬥膽,稱呼您皇祖母。皇祖母在上,受孫媳婦大禮。”
說著又行禮不提。
趙太後微笑著受了,道:“新君還在前頭吧?哀家的旨意傳出去,前頭那些亂子,也該平複了。來人,請了新君一同進重華宮,行大禮罷!”
重華宮是皇城裏真正的大佛堂,也是曆代帝王靈柩停放之地。
正因如此——這裏,既是大行皇帝的末路,也是新君的起點。
大秦祖製,國不可一日無君,新君是要在大行皇帝靈前行禮後繼位的。
趙太後金口玉言下旨,原本擁擠不堪的殿堂中,寂靜地能聞針落地。無論懷著什麽樣心思的人,此時都靜靜凝望著趙太後溝壑縱橫的麵頰,怔怔出神。隻是很快,堂前有三聲擂鼓,響徹天際。
四聲雲板,是國喪;三聲擂鼓,是新生。
隨著擂鼓聲陣陣往外傳去,趙太後懿旨隨之帶到。不約片刻之後,重重廟宇之外、天際之間,有許多的武士騎高頭大馬,煙塵滾滾而來。為首的那人,雖遠遠地看不清楚,卻是一身挺拔戎裝、手持長矛昂首端坐,從灑遍滿地的燦爛晚霞光輝中疾馳而來,頓生威武。
無數人在兩側跪地,高呼萬歲。
傅錦儀站在殿前望著那人,不知怎地,她想起了一句話——良人執戟明光裏。
她的良人就在眼前,披著萬丈霞光,朝她直直地衝了過來。
新君要繼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