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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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並不寬敞的船房內被兩具冰冷的軀體沾滿了位置,隻剩下令狐清卿和一個孩子麵麵相覷。
那孩子自下而上地望著清卿黑袍籠罩下的身影,仍是看不清她麵容,隻能看到她手中那把閃著微光的長劍。順著劍光的方向看,一滴血倏地淌落,眨眼“啪嗒”落在地上,給銀白色的劍身留下一抹紅。
劍尖的盡頭是女人的脖頸,那裏是汩汩血淚的源頭。
男孩“哇——”的一聲,從喉嚨裏迸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如此尚小的年紀似乎無法目睹這般慘狀,卻緊閉著眼,仍然牢牢抱住母親的軀體,把頭靠在她尚未涼透的懷中。
清卿抽回劍身,任憑圓滾滾的陌生男孩和女人一齊倒在地上。但長劍的劍頭遲遲未抬起,清卿驟然生出一絲猶豫:
一個連血都沒見過的孩子,能與掌門利害、天下局勢扯上什麽關係
令狐清卿站立良久,仍然想不通其中道理。可手中的利劍像是灌了鐵和鉛一樣的沉,立在這個嘴角還留著油光的孩子麵前,清卿沒法握緊劍柄——
天客居當真連孩子也不放過!
一個激靈,清卿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自己今日接了天客居的活,的確放不過這個孩子,但這片風平浪靜的西湖又曾放過誰呢不過小半個月時間,清卿手刃的陌生人便已兩隻手都數不過來了——清卿卻從來不知道他們為何而死。
自己不問,天客居的人也不說。
風急浪轉,船外夜間的熱鬧聲響快要落下,小船也在不斷向夜間靠攏。清卿心下明白自己沒時間猶豫,便隻好拽著沉重的劍身,讓刺眼的利刃對準男孩脖頸——
一擊致命不會有痛楚,你也不必回來問我背後的道理。
簡單洗淨了船身外沿的血跡,清卿實在不願久留,便扶正了一張翻倒的小桌,解下腰間令牌,把它顯眼地放在桌上正中央。
今天天一亮,接了另一種“活兒”的天客居弟子就會前來收拾這些殘局。殺人者有之,毀屍滅跡者有之,“術業有專攻”幾個字用在這裏,顯得格外奇怪。當然,接了那些活兒的人,一看到桌上的天客居令牌就會明白。
即便是官府衙門或者尋常百姓先到一步,看到桌上的令牌,也隻會認為天客居已然發現了這樁慘案。自己此刻隻需要燒上一炷香,靜候青天老爺伸張正義就行了。
或許是因為身上沾了水的緣故,清卿此時裹緊了黑袍穿行在人群中,竟覺得晚風格外寒冷。駐足於昔日歌台邊,台上早已換了個素未謀麵的琵琶女,稚嫩的臉龐半藏琴身之後,低吟淺唱著:
白露落霜淚,
煙波素月愁。
共望西頭,
一雁未知秋。
時間一步一步向前走著,明明什麽都沒變,卻還是有什麽不一樣了。
這首琵琶曲輕快活潑,絲毫不同於往日的淒涼婉轉之意,清卿此刻聽來,隻覺得嘈嘈噪耳,心下難受。一回頭,卻見人群中有著另一群黑影,立在台前,聽得津津有味。
許是天生的本能察覺到了清卿的視線,其中一人回過身來,見得清卿黑衣長劍,微微一笑。
今夜可真是熱鬧,清卿心下想。天客居很少能在一晚上來這麽多的“活兒”。結束了一天任務的弟子們此刻正相聚交談,聽說,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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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飲通宵,也是常有的事。任思淵起初也想拉著清卿多認識些各門各派的來客,可見令狐毫無興致的樣子,也不願勉強。
此刻,那個黑影向同伴低聲說了些什麽,眼看就要向著清卿的方向走來。令狐清卿生怕他們提出要一同飲幾杯之類的話,趕忙輕輕擺手,轉身就走。
可那黑影的速度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得多,如風一般轉瞬穿過人群,眨眼就來到自己身後。清卿還沒張口打個招呼,那人就毫不見外地一把拉住清卿胳膊:
“少俠,一起去飲幾杯吧”
清卿搖頭:“不行。”
“這是為何”
“我……”低頭猶豫了片刻,清卿打定主意,張口道,“我明天還有別的活兒。”
“嗨,這算什麽!”這不知名的黑影一聽,露出個大咧咧的笑容來,“明天誰還沒有活兒就是要今日最後一夜,才要痛痛快快,飲他個不醉不歸!這叫——人生得意須盡歡!”
聽得這弟子爽朗一笑,清卿本已將手抬到半空,就快要甩掉那隻緊緊抓著自己的胳膊。陰差陽錯間,不知為何,清卿竟也生出一絲不尋常的念頭。
與他一同飲幾杯又如何
反正自己也沒打算明天就和箬先生一較高下。
見清卿神色轉變,把麵貌隱藏在麵具之下的天客居弟子也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二話不說就拉著清卿快速奔跑起來。清卿這才發覺,方才那一群人已經離開台邊許久,此刻不知已然前往何處,隻留下這一人要把清卿也帶去。
他們在街角河岸遇到其他穿黑袍的同伴,是不是也這樣一見如故
狂風疾奔之間,清卿本想張口問問這位少俠的名姓之類,卻被狂風灌滿了喉嚨,怎麽發不出聲。這人腳力甚快,比之清卿未受重傷之時還要快。清卿隻得任憑他一路拽著自己的胳膊,閉起眼,不知自己要被拉到什麽地方去。待到風聲漸小,清卿才難得問道:
“少俠,這是要去何處”
“蕊——心——塔!”少俠也在風聲中,拉長了嗓子回答道,“幸好方才遇見了你,否則少俠就要錯過今天晚上了!”還沒等一頭霧水的清卿繼續問下去,他便接著道:“掌門與箬先生許久未見,今日,要宴請天客居——”
後麵說了些什麽,恐怕這位少俠自己也沒聽得清楚。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身後同伴的手,在自己胳膊上抓得更緊了些。
塔中正廳已然坐了許多人,放眼望去,清一色都是黑袍長劍,有人甚至都忘了把麵具摘下來。這茫茫黑影中,唯有細微之處才能看出些許差別:
眾人的黑袍之上皆繡著西湖的弦紋。清卿依稀記得,箬先生的袍子上繡著四紋。像是天客居中年紀稍大、資曆也久的老人,通常繪有三紋。而安歌、任思淵這些從小跟隨在箬先生左右的弟子,盡皆繡了雙紋。
其餘的大多數眾人數不勝數,便都與清卿一樣,袍擺上繡著細小的單紋。
清卿跟隨眾人進得塔中,隻覺得麵具壓得自己呼吸難受,便一個順手摘了下來。誰知好巧不巧,自己露出臉的一瞬,和不遠處任思淵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此時再把麵具重新戴上,隻怕已來不及。
果不其然,隻見思淵衝著自己大步走來,一把就將自己拉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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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不該來!”
“為什麽”清卿毫不落下風,“今日的活兒早就解決幹淨了,隻等著明早收屍的去!”
“不是說這個!”思淵滿腔怒火簡直快要迸發而出,偏是此刻來了幾個勾肩搭背的年輕弟子來到清卿身後,毫無察覺地大咧咧拉住了清卿肩膀。清卿不用回頭也能聽出來,正是自己在戲台前遇到的眾人:
“這位少俠,還未請教你高姓大名!”
“她姓林!”一聽眾人問話,思淵驚得睜大了眼,趕忙替她答道,“姓林名清!”
“林少俠,幸會幸會!”別看這些人殺起人做起活兒來眼也不眨,一旦聚在一起,不管認識不認識,都能親親熱熱地摟在一起大笑一陣。思淵根本沒給那群弟子留下任何繼續插話的機會,趁亂時候,大踏步把清卿拉離了人群。
這次輪到清卿一瞪眼:“你怎麽知道!”
“你不必管。”思淵的聲音冷冷的,本來就不自然突起的麵容此刻更是青筋暴出,“誰許你來這兒!你知不知道蕊心塔是什麽地方!”
“我當然知道。”清卿同樣冰冷地盯著他,像是麵對著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三年之前,曾有一女絕色姿容,音律脫俗,名為‘百花仙子’在此為師。七女習阮,分別以‘樓台月明燕夜語’為名,招財攬客,絡繹不絕。七人之中,以阿語最為出色,曾練出了阮聲噬骨的本事,一夜連殺二十四人。”
“然後呢”
“然後我師離山時聽出那一曲,故而結果了她性命。”
“是令狐掌……”聽清卿說的雲淡風輕,思淵趕緊捂住自己的嘴。蕊心塔那女慘死的形狀,南林西湖都有所耳聞。隻是不知為何,南掌門生前竟毫無征兆地就不再追查。隻聽清卿語調平靜,接著說道:
“再後來,不知為什麽,那噬骨的曲子被南家大公子學了去。後來為了那一曲,我與他在玄潭之上拚了個你死我活。”
“令狐……”
“任少俠。”清卿搶過他話頭,長長吐出一口氣,閉起眼,“我在此處經曆過的,恐怕比你能想象出的還要多。我們兄弟幾人認識不久,就一同將這塔連同南林掌門府付之一炬。我中了箬先生的碧汀毒,被鎖在此處頭上塔頂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這塔中的七個姑娘,五人都死在先師留給我的白玉簫之下……”
“這些事,安歌不會告訴你,箬先生更不會。東山西湖相互欠下的性命,你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所以,任少俠不必管我今夜為何來此,你也沒資格管我要做什麽。”
“清卿!你被鎖在塔頂那晚,我也在!”
聽到這句話,清卿才微微睜大了眼。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使那白玉簫的功夫。當晚的許多弟子今日也在此處,你以為我裝聾作啞,他們就認不出你”見清卿神色稍稍顯出一絲溫和,思淵也緩下神情,接著道,“那天你一人的白玉簫,已經勝過了我們天客居弟子數十年加起來的功夫。你以為自己失了內力,便能無所謂結果在誰人手中,隨隨便便一死了之”
“那天你和我說好的事,怎麽如今一夜之間,就忘了!”
清卿轉過頭,微微揚起嘴角,露出個無可奈何的笑容。還沒開口,便聽得門外驟然安靜下來。緊接著便是一聲高叫:
“溫掌門到!箬先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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