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一章 縛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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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如墨,星月黯淡無光,被濃雲遮掩。
    凜冬將至,寒霜遍及空氣,城內百姓早已不敢出門,此刻唯有擠在自家床榻之上,擁著薄被汲取熱量。
    偶有豎起耳朵靜聽房外動靜的百姓,都稍稍有些驚疑。
    實在是太安靜了。
    兵士巡夜的兵甲撞擊聲幾乎不可聽聞,平日隨處可見的將領嗬令的聲音也毫無反應。
    這座被打成了孤城的鄭州城,透露出一股奇異的和平氣息。
    大耳方臉的白衣儒衫中年虛掩著自身那雙細長雙眼,一手撫著八字胡須,一手按著女牆垛口。
    其臉頰兩側的大耳微垂下來,好似另外兩張麵孔,一齊望向寂靜無聲的鄭州城池。
    在他身後,無數身著梁軍衣甲的兵將被晉軍士卒齊齊按住,且以布巾堵住口鼻,不得輕動。
    一排排箭弩皆已上弦,錐形箭簇隱於黑色之中,隻等來人上餌,進入射程之內。
    城頭之下,則是刀槍林立,各營晉軍皆在將尉的帶領下,將城門死死堵住。
    若是此時去看晉軍大營,隻會發現裏內毫無人影,空無一人。
    整個鄭州內城,都被晉軍所控。尚有還不知情的梁軍人馬,此刻也都分布在外城四麵,一時不得集結。
    所有大軍的圍困方向,就在鄭州城的中央,王彥章所居的府衙。
    “殿下以飛鴿召我同文館有數高手盡數而來,可有深意?”
    儒衫中年以雙指捏住一側胡須,緩緩向下撫順,細長雙眼則自然的向旁側望去,看向身旁由數位將領簇擁著的晉王世子。
    李存勖之前披散而下的長發此刻用發帶捆綁,麵上也無戲子麵罩,麵容亦是波瀾不驚,隻是淡淡一笑,單手向上提起,自然而然的捏了一個蘭花。
    “大哥莫急,隻待好戲登場…自然得知。”
    李嗣源的嘴角順著撫摸胡須的手而向上微起一個弧度,隻是向後撇了一眼,看向身後一直雙手藏袖靜觀其變的李存禮。
    見大哥看來,李存禮也隻是默不作聲,繼而才緩緩點了點頭。
    李嗣源輕笑一聲,並不知曉是不是在嘲諷他人。
    ………
    夜至亥時,臨近子時之際,天色已達寒冷之最。鐵甲上已有寒霜依附,寒氣逼人,森森刺骨。
    本已是濃雲遮月,此刻大霧漸起,圍困內城的晉軍士卒心底已經多有埋怨。
    城頭上的將領都看著閉目假寐的李存勖,各自麵容都繃緊,好似隻待瞬時而發。
    李嗣源將雙手負在身後,若有其事的打了個哈欠,略顯沙啞尖銳的聲音響起。
    “殿下此戲再不開演,恐怕這數萬三晉兒郎可就失了興致……”
    李存勖睜開眼睛,將雙手撐在女牆上麵,低聲詢問。
    “幾時了。”
    “回殿下,子時將至!”
    “起火吧…”
    一聲令下,數隻火把霎時燃起,緊接著就是以此為中心,迅速向外延伸彌漫。
    一隻隻整裝待發的精銳晉軍,徹底暴露在夜色火光之下。
    “大哥可知,梁國亡了。”
    李存勖不理內城外響起的些許騷動,反而還有閑心側頭和李嗣源說起閑話。
    “聽聞大唐天子親率百騎,一夜而定汴州朱梁大勢。”
    李嗣源展開通文館折扇,輕笑而言。
    李存勖嘿的一笑,單手抬起,繼而猛然一握。
    “那就請大哥看看,某如何一夜而定……
    天下大勢!”
    李嗣源正要皺眉,忽然就聽道道鐵蹄叩擊地板的轟隆聲響起。
    他和李存禮皆放眼望去,隻見內城向裏四條大道其間,滿是轟隆向前的重甲騎兵。
    李嗣源皺了皺眉,原本緩緩搖動的折扇也不知不覺停了下來。
    通文館眾人,本也就安排在黃河以南,隨時都做好策應鄭州的準備。今日白日收到李存勖的飛鴿信號,匆忙趕到這孤城來,本以為是安定鄭州局勢,以防範梁軍舊部策應城外唐軍。
    區區一個王彥章和些許梁國殘餘高手,也值得用這遭大動靜?
    就在他如此作想其間,就見鄭州府衙門前,一碩大身影手持合抱大樹緩緩向前,身後一排排持槍重騎亦是隨著他的步子緩速前進。
    正是天下第一力士的李存孝了。
    隻見府衙四麵街巷滿是晉軍士卒遍布,重騎向前一直到衙門外百步處就勒馬停下,卻依然長槍提起,好似隨時準備策馬衝撞上去。
    而稍有些反常的是,縱使外間此刻已經這般動靜,王彥章所在的府衙內卻依然寂靜無聲,好似全已被下了蒙汗藥,無人聽見外間動靜一般。
    ……
    李存孝赤著上身,使得他渾身的鼓鼓肌肉噴湧出來,隨著呼吸而以極其誇張的幅度上下起伏。
    那兩個人合手才抱得住的大樹在他的手中好似一根竹竿,被輕而易舉的提起,以一頭樹樁狠狠的撞在衙門上。
    隨著一聲清脆斷裂的聲音響起,鋪有銅麵的府衙大門被驟然撞碎,以四分五裂的姿態向裏散落飛去。
    李存孝低喝一聲,亦是悶頭衝撞進去。
    遠邊高處城牆上的李嗣源等人皆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李存孝撞進連綿不進的黑色之中。
    一聲暴喝幾乎是霎時而起,所有人就看見李存孝如山般的身軀瞬間就從衙門之內倒飛出來,碩大的軀體撞擊在青石地板上頭,依然以壓碎地板的姿態向後滑動了數步,使得其後的無數重甲騎兵的馬兒被驚得倒退一步。
    李嗣源虛掩雙眸,折扇一合,單手習慣性的摸上了胡須。
    唯有李存勖麵有奮色,仿若真正確定了也似,猛地一手拍在城牆上頭。
    “不遺餘力,困住其內中人!”
    幾乎是同時,原本漆黑一片的府衙驟然燃起一片火光亮色,無數梁軍弓弩手亦是登上府衙牆頭,弓弦緊繃,一觸即發。
    與此對應,外間死守街巷的晉軍士卒,此刻都推出一麵落地重盾,盾外則是刀槍林立,嚴防死守。
    “大哥現在知道,這出戲…唱的是誰了乎?”
    府衙門內緩緩步出一人,身形頎長,劍眉朗目,身著一素色窄袖長衫,腰帶間配有一柄環首橫刀,以單手斜握。
    李嗣源輕撫八字胡的手猛然一驚,竟霎時扯下幾根胡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