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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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敏略微有些怔楞地看著林海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一時間湧上許多委屈來。
趙嬤嬤掀了簾子進來,催促賈敏道:“太太,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安置吧,明日裏還要照看姑娘和大爺呢。”趙嬤嬤是賈敏奶娘,賈敏也十分敬重她,才敢催促一二。隻是她如今年紀越發大了,隻等著林霽和林黛玉身子骨再壯實些,她也就要求了賈敏恩典回家去了。
賈敏抿了抿唇,眼眶也微微紅了紅,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委屈道:“嬤嬤,我也知老爺不喜我總拿賈家說事,可母親說得對,老爺在朝為官,總不能沒人幫扶,林家如今已經無人,賈家總還是能依靠一二的,如今母親願意出麵,幫老爺連上甄家的關係,老爺卻還是不願……”
趙嬤嬤本是小戶出身的婦人,也不懂這些,隻順著賈敏的話頭附和了幾句,便叫了丫鬟進來服侍賈敏睡下。
林海站在窗外的樹影裏,神色晦暗,立了片刻,方轉身走了。他本是因為後悔自己的態度過於生硬,而轉回來想要安慰賈敏一二,可聽了賈敏的話,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賈敏是內宅婦人,不曉得厲害,他也怪不得她。畢竟這儲位之爭的暗潮洶湧,在這遠離京城的江南,也不過那麽一部分人知曉罷了,賈敏又因要照料子女,極少出去應酬,消息不通是正常的。
隻是甄家這船,豈是好上的?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家,其所代表的,可不僅僅是權勢極大的世家勳貴。
貴妃甄氏,便是出自江南甄家,育有皇三子莊晟,封忠善郡王,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與甄家攀了交情,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三皇子黨了。而賈家竟然出麵叫他和甄家聯係,莫不是賈家已經做出了選擇?
想到這裏,林海忍不住皺眉。賈林兩家是姻親,賈家的選擇對林家雖說不起決定性的作用,但未嚐沒有影響。若他費盡心思摘清自己,卻被賈家帶累了,可著實冤枉得很。
因著如此,林海也無心去白先生那兒了,隻轉身去了客房見那在林府做客的仇循。
仇循和林海都是祖籍蘇州,少年時更有同窗之誼,也是林海同期的貢士,此人文采風流、才思敏捷,若非殿試之前突然受了重傷,前三甲之中未嚐沒有他一個名字。
隻可惜後來他傷好了,卻落了個跛子的殘疾,出仕無望了,此後他便回了蘇州老宅,守著祖產度日。林海雖為他覺得可惜,到底沒有插手人家家事的道理——仇循身為吏部侍郎長子,卻偏安祖宅,自然有著難以對外人道的隱秘。
林海進了門,仇循迎了上來,步伐間有些拖遝顛簸,臉上的表情卻是平靜安然,帶著微微的笑意,帶著一種溫文儒雅的氣質。仇循比林海隻小一歲,可模樣看起來卻年輕許多。
林海與他相攜坐下,丫鬟上了茶,林海便打發了所有人,斟酌著言語,將他所麵臨的困境隱晦地向仇循道出。像他們這樣的人,話說得太明白反倒不好。
仇循身居蘇州,離揚州也不遠,這些年也常應林海之邀來林府做客,更是已經答應林海所請,將來為其子女啟蒙教導。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很多事情林海都會拿來和仇循商議,仇循本就是個智計百出的人,這些年來也幫了林海不少的忙。雖因他的身份不可能做了林海的幕僚,但他所做的,卻遠不是普通幕僚所能比擬的。
此時聽了林海的話,仇循搖頭失笑,道:“如海兄,你這恐怕不是擔心被嶽家牽連,而是,你自己的心不靜了吧?”
林海心下一凜,繼而便有些訕訕,從龍之功,要說他一點都不心動,也委實有些虛偽,隻是忠君大義到底占了上風,才一直沒有動了心思。如今被仇循道破,兩人交情再好,林海也難免有些窘迫,忙道:“子然你也並非不知我的處境,便是我一心隻向著聖上,奈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如今得罪的,將來還不知……”
林海歎息一聲,也沒再說下去,仇循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太子被拉下位來,這將來哪個皇子能夠登基為帝,卻是誰也不敢確定的,林海有此顧慮,也屬正常。
隻是林海是當局者迷,仇循是旁觀者清,他倒不像林海那般悲觀,看著數十年交情的老友比自己蒼老許多的形容,也忍不住心生同情,終是說道:“如海兄且不必如此悲觀,我隻問你一句,到底是‘兄弟鬩牆’好,還是‘父子相忌’好?”
林海聽了仇循的話,一時竟愣住了,過了片刻,才恍然大笑,擊掌道:“還是子然通透,倒是我著相了。”
仇循見狀,但笑不語。林海本就不是笨人,隻不過是被一連串的事情纏住了思緒,一時沒有想清楚罷了。
朝中確實有了請立皇後的風聲,可那折子雖然沒有被駁回,玄康帝卻也沒有表示同意,這事最大的可能是不了了之,甄貴妃想做皇後可沒那麽容易。此外,太子被斥責,還是因為被莊曄連累的,就此斷定他有被廢黜的可能未免太過輕率可笑,而誠恪郡王一時失寵,誰又能夠確定他就決然沒了起複的機會?作為皇子中脾氣暴烈、性格執拗的“滾刀肉”皇子,他惹怒玄康帝可不是一次兩次了,最後還不是無事?不過是因為此次兵權被奪,叫人覺得不同於以往罷了。
可那並不全是壞事。
太子占著大義,同母胞弟莊曄還掌著軍權,而玄康帝身體日漸衰敗,性子難免多疑,隻要太子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急躁,就必然遭了玄康帝的忌諱,覺得太子是迫不及待地希望他早死好自己登基為帝,到那時,太子哪怕做了三十幾年的儲君,怕也沒有一日能登上那萬萬人之上的龍座。
這個時候,莊曄胡鬧,兵權被收回,先就去了玄康帝一半的疑心。而連累太子遭到斥責,實際上卻於太子本人的名聲毫無關礙,反倒誘得其他皇子紛紛跳將出來,很好地轉移了玄康帝的注意力,太子再一示弱、退避,說不得玄康帝反而還會倒過來保護太子。
隻要太子自己不行差踏錯,那麽其他的皇子蹦躂得越厲害,太子反而越安全。
“但願太子仍然能夠穩得住。”林海道。政權交替,若能平穩過渡,於國家、百姓和官員,都是最好的。
林海辭了仇循,回書房歇下,對今後的行事有了把握,心底放下一塊大石,便也不如前幾日那般輾轉反側,須臾便睡去了。
林海雖心裏雖有了思量,麵上卻仍是不顯,他本是玄康帝心腹,便是一副油鹽不進的純臣姿態,拉攏者再是恨得牙癢癢,暫時卻也不敢動他。更何況朝中局勢不明,諸位皇子最大的目標還是要先將太子扯下位來才能談其他,哪敢就貿貿然地先下了手叫人抓住了把柄去?
到了年底,朝廷便封了筆。
林家蘇州老家已經沒人了,雖也想回去祭祖,可一場大雪封了路,旅途顛簸寒冷,怕賈敏並兩個孩子經不住寒,林海本人也染了風寒,最終也隻留在揚州的宅子裏過了這個年。
林海休沐在家,各方的帖子雖收了不少,可他為了避嫌,兼之身子著實不適,便婉拒了所有的應酬,隻在家陪伴妻兒。
膝下荒涼是林海多年來的心病,後來先得了長女林黛玉,寶貝得個什麽似的,卻是不甚健壯。且因為生她時賈敏傷了身子,再無法生育,又做主給林海納了一房良家妾,之後才有了長子林霽,不過林霽的生母在生他時難產死了,林霽便直接養在了賈敏名下成了嫡長子。
可惜林霽因是早產兒,身子骨比之黛玉更加不如,今年冬天病得越發厲害,便是揚州城裏有名的古大夫都搖頭說他最多不過熬過了年去,若非了塵大師薦了白先生來,林家這個年怕也是過不安生的。
而如今,白先生給兩個孩子開方子調養不過才一個多月,往年隻能貓在床上過冬的兩個孩子,竟已經能下地走上幾圈了,看起來也健壯了許多。
林海和賈敏看在眼裏,喜在心裏,想要答謝白先生,卻又不知他喜歡什麽,隻撿著珍貴稀罕的物件兒送去,白先生也不推辭,收了卻隻隨手放在客房裏,並不珍視,價值千金的珍玩在他眼裏似乎也不過平常的玩意兒。
林海和賈敏不由得對白先生的身份感到驚疑,這些珍玩古董,有幾件甚至是林家祖上傳下的,雖算不得傳家寶,卻也價值不菲,白先生卻這般視為尋常物,可見是平日裏見得多了,身份定然不凡。因著這個猜測,兩人對其越發尊敬親切。
白先生的為人有些古怪冷清,平日裏很少出梅苑的門,和林海夫婦的交集也不多。林海猜測,大約是因為他那鶴發童顏的怪異外表,總免不了旁人的異樣眼光,故而他幹脆就極少與人交往接觸。
倒是黛玉和林霽兩個,大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與白先生倒是極要好的,每日裏總要吵著去梅苑陪白先生小半天。
白先生對兩個奶娃娃的造訪絲毫不覺得厭煩,反倒興致勃勃地與他們一同說笑玩耍,一點也不像個高人諱莫如深的模樣。
這也是林海和賈敏益發猜不透他年齡的地方。
白先生倒是對他們夫婦倆的猜測毫不關心,反而對兩個孩子頗有耐性,還每每叫他們吃了午飯才回賈敏的院子裏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