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有雪 第九章 青鳥 靜夜 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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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把刀是臨行前,魏王送給陳十一的。看到薛財他們幾個貼身侍衛欲言又止的樣子,陳十一就知道這刀肯定不像是魏王輕描淡寫說的那麽簡單。
    少年追問之下,才知道這把刀是前朝宮中所傳,仿的是前唐大橫刀,鑄造之法如今已是幾近失傳,據說隻有江湖上的五行八作裏,可能還有流傳,但是都把它當成祖師堂看家的手藝,對外秘而不宣,而且傳嫡不傳庶,傳男不傳女。這把刀是魏王抓周時,前朝皇室遺族添彩送的,意義非同尋常。
    少年隻顧著埋頭搗鼓活計,卻全然沒發現溪水對岸的樹林裏藏著一隻青色的大鳥。奇怪的是,這隻青鳥身上的羽毛一半是濕的,一半是幹的。見到陳十一赤身裸體的從溪水裏走上來,青鳥像是受到了驚嚇,趕忙用翅膀將自己的眼睛捂住,慌不擇路的轉身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嘴裏發出嘰裏咕嚕的聲音,就像是在咒罵一般。
    還好,自己的兩個竹簍沒有被殃及池魚,那裏麵可是自己的全部家當了。
    少年穿上草鞋,跺了跺腳,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又拿出那把長刀,嗬了口氣,擦了擦原本就不存在的汙漬,猶豫起來。
    這刀黃銅吞口、墨綠鯊魚皮鞘、外纏金絲,刀柄兩側一邊撰著一個宋字,另一邊撰著一個趙字。
    陳十一興高采烈的扛著蚰蜒,在猴子吱吱嘎嘎的雀躍聲中,像個得勝歸來的將軍,走向自己的臨時營地——那團被糟蹋的不像樣子的篝火附近。
    又將一個更大的竹簍背在背上,從後麵看去,都快見不到人了。那裏麵都是陳十一進山以來的戰利品,有虎骨、蛇皮、鹿茸、山參......當然還有沒吃完的蚰蜒肉。
    隻是少年發現自己好像算錯了一件事,這蚰蜒肉雖然好吃,跟螃蟹肉似的,但是不實在,根本不夠他吃幾天的,而且,自己的食量好像比之前又增大了不少。這個發現,讓少年想休息個一天再走的心思都淡了幾分。這下又要餓肚子了,看來,還是要往山裏麵走才行。
    夜晚,陳十一找到一個能望見星空的地方,燃起篝火。
    少年躺在地上,仰望蒼穹。算算時日,快到中秋了吧,難怪月亮這麽大、這麽圓。往日這時候,總能吃到娘親親手做的月餅和用蒲包蒸熟的紅膏螃蟹。少年用手指摩挲著脖子上掛著的一根似針非針、似簪非簪的黑色物件。這東西外表刻滿繁複的花紋,頂部鑲有一朵九瓣的蓮花,十分精致。這是他在離家之前、收拾物件時,在娘親床裏頭發現的,之前在家中從來沒見娘親拿出來過,也許是娘親的心愛之物吧。
    少年收回思緒,緩緩站起身來,又到了晚間練刀的時間了。
    據魏王講,曆朝曆代的傳奇話本裏,都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聽起來好像是這麽個理:隻要你在別人打到你之前先打到他,你就贏了;最重要的是,當時雨公公也在場,並沒有反駁魏王的話。所以陳十一從獨自旅行開始,就在每日晚間練拔刀一萬次,無一日中斷,時至今日,已有數十萬次了。
    寂靜的山林中,依舊是在陳十一身後百丈遠的地方,戚大人和越寧安也在休息。
    看著前方隱隱約約的光亮,聽著似有若無的單調枯燥的拔刀聲,越寧安眯著眼睛,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小怪物倒挺有毅力的。”
    戚大人聞言睜開眼,也仰望著星空,半是回應越寧安半是感慨的說道:“這世間,凡夫俗子何其多,在沒有下苦功夫、死力氣去努力做成一件事之前,根本就沒資格去談什麽天賦不天賦的。”
    說完,再次閉上眼睛。
    對於這個少年而言,戚大人不想有什麽牽扯。臨行前雨公公交待的很清楚:若是陳十一往南進京,就遠遠的護送,以防不測;若是往西往北去、或者與京中來人接觸,就殺了他......
    四下無言,隻有夜風在樹冠裏穿行,就像流沙從頭頂上滑過,發出厚重的沙沙聲。
    陳十一重新架起篝火,和猴子一起對著烤的滋滋作響的雪白的蚰蜒肉大快朵頤。這次,少年一點也不小氣,可著勁的讓猴子吃,畢竟,它剛才也出力了,也扔果子幫著打怪物了不是。隻是沒想到,猴子最後竟然對蚰蜒胸口長出來的怪臉產生了興趣,非鬧著要吃那根晶瑩剔透的、被咬剩了半截的管子。
    看到猴子像啃甘蔗似的將這根奇怪的東西往嘴裏送,嘎吱嘎吱吃的賊香,陳十一不由得泛起老大一陣惡心:“這東西你就生吃啊......”,話沒說完,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也生吞過半截,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見猴子不理他,又要去掏怪臉嘴裏白色頭發一樣的觸手吃,少年實在忍不住了,一腳踢在猴子的屁股上,罵道:“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惡心了,以後不許靠近我,離我遠點。”說完,索性轉過身去,自己烤起肉來。過了一會,發現身後沒了動靜,轉頭一瞧,就看見猴子已經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從頭至尾,陳十一就沒把它當成是一把刀。魏王給它取的名字,好像也不像是一把刀。
    刀名:綠腰。
    進山以來,除了每晚練刀的時候,陳十一一直都不舍得用它。現在好像不行了。先前與那隻似乎開了靈智的巨型蚰蜒的一場生死搏鬥,給少年提了醒:禹山裏有精怪的傳說似乎是真的。
    隻是第一次用刀,就要幹庖丁的活,陳十一總覺得有點對不起魏王。
    可是,肚子真的很餓啊。
    陳十一當然不肯要,和魏王牽扯了小半個時辰,直到魏王擺出你再磨唧我就跟你割袍斷義的架勢,少年才珍而重之的收下。
    陳十一拔出半尺,刀在鞘中,顏色呈現出一斟碧青,隱隱透出一道冷冽的寒氣,這不是殺氣,殺氣往往隱藏在刀身飲血的那一刻,這隻是好刀出鞘前一道華麗的影子罷了。
    陳十一嚇了一跳,趕忙抱起猴子,卻見它氣息舒緩,胸腹仍有起伏,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隻是睡著了,隻是睡的比較深,直到少年整理行裝準備出發了,也沒能叫的醒它。
    “好吃、懶做、想發財的玩意。”少年嘟囔著,將猴子抱進胸前的竹簍裏。
    陳十一躺在溪水裏,任由湍急的水流衝刷著自己的身體,冰冷的山泉刺激著正在愈合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刺痛。自己的身軀修複速度越來越快了,這已經不是先天胎息這麽簡單了,即便是雨公公和隨行的太醫,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診脈、摸骨、探穴、真元灌頂,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就差將他剖開看了,也沒找出個緣由,最後隻能歸於天賦異稟。於是,就有了自己另辟蹊徑進禹山,在生死間領悟的鍛體修行這件事。
    少年洗幹淨身軀,走到岸邊,在竹簍裏翻了半天,也沒找到一件像樣點的衣服出來:經過一路艱辛的打鬥與磨損,早就成破破爛爛的碎步料了,隻是他沒舍得扔罷了。拚拚揍揍,也隻圍了個兜襠布。
    陳十一在散亂的家夥什裏翻翻揀揀,翻出一把刀來。心疼的擦了擦上麵的泥土和灰塵,又仔細查看了一下外鞘,發現沒有傷痕,這才放下心來。
    少年背著自己的家夥什,拖著卸了蟲足、僅剩個身軀的蚰蜒,尋到一處溪水旁,安頓下來。猴子從少年的腦袋上蹦下來,一猛子紮進水裏,剛才把它緊張的熱壞了。
    陳十一傻眼了:這下完了,沒衣服穿了。再一想,管他呢,反正在這禹山裏也沒人看見;等回頭隨便打隻什麽野獸,用皮毛做個短衫褲管什麽的就好。
    至於鞋子,在野外,草鞋是最容易壞的東西,但是隻要有手藝,便成了最不缺的東西。少年從竹簍裏拿出早就備下的蒲草,坐在岸邊編起草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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