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下有雪 第十一章 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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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就在少年和猴子食指大動、狼吞虎咽的時候,來了一隻青色的大鳥,看到大魚被人給吃了,頓時嘴裏帶著嘰裏咕嚕的咒罵,就向著陳十一衝了過來。
    於是,一人一鳥就這麽打了一架。
    少年有心做些冥衣靴鞋、席帽衣緞,隻是這山中,竹篾草葉不缺,紙張卻要到哪裏尋來。少年犯了愁,長籲短歎起來,無意識的在竹簍裏翻揀著。
    晚秋時節,禹山的夜晚越發的清冷,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搖曳的林間。
    結果,還真給他找著了一個替代品——一個洗幹淨、還沒完全陰幹的魚泡泡。準確的說,是一條大魚的魚泡泡。就因為這,陳十一還跟一隻鳥打了一架。
    那是在三天前,陳十一正餓的饑腸轆轆的時候,居然在河灘上發現了一條五彩大魚,躺在那吐著泡泡奄奄一息。少年高興極了,這是誰家撂下的魚啊,這麽大個,都快有房子大了,省著點吃,怎麽著也能對付個十天半個月了。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而且,絕對不能給紙人畫上眼睛。正所謂畫龍點睛,倘若給紙人畫上眼睛就等於點了他們的靈穴,很不吉利,容易招來世間遊蕩的陰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有經驗和懂避諱的紮彩匠,都會用針眼或者戳一個小窟窿來代替紙人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陳十一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料,紮彩的手藝特別好,錢掌櫃對他青眼有加、傾囊相授,說是給祖師爺再留下一脈,至於祖師爺是哪位,錢掌櫃始終不肯說,問多了,還發老大的脾氣,然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個人喝悶酒。時間久了,少年也就不問了。
    離開鎮子的時候,少年去和錢掌櫃道別,掌櫃的眼中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裏麵,似乎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
    陳十一看著這小小的紙人,忍了好久,終究是沒忍得住。相同的夢,依舊在做著,隻是更加的清晰。少年開始模仿著夢中看到的人偶之術的結印手法,勾勒起術法符陣來,心中帶著一絲緊張,一絲忐忑,還有一絲自我安慰:我這不是紙人,是魚泡泡糊的。然後,又照著夢中之人的做法,將指尖咬破,擠出兩點鮮血,點在了紙人的眼眶裏。
    瞬間陰風陣陣,寒意漸生,然後,什麽也沒有發生。
    陳十一看看紙人,再看看自己的手指,自嘲的一笑:“到底還是自己想多了,怎麽可能隨便來個夢,就能學到那種翻天覆地的功法。夢就是夢,當不得真的。”
    少年將寒衣和紙人放進竹簍裏,和衣而睡。
    不一會,竹簍裏傳出輕微的聲響,從裏麵探出一張蒼白的臉來,竟是少年剛紮的紙人。它僵硬的轉過頭,像是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然後從竹簍裏背著少年的方向爬了出來,掉在地上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
    陳十一瞬間睜眼翻身,似有所覺的看向四周,難道聽錯了,是篝火燒柴的聲音?見沒發現什麽,又躺下漸漸睡去。
    紙人向著熟睡中的少年跪下磕了一個頭,隨後依靠著竹簍和灌木的遮掩,向山林中走去,消失的無影無蹤。
    離陳十一不遠的地方,戚大人和越寧安圍坐在篝火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跟著少年半年多了,即便是戚大人,麵色中都難掩一絲疲憊,隻是那鷹隼一般的眼睛開合間依舊閃爍著精芒。
    而越寧安早已是不修邊幅的模樣,隻見他神色憔悴,直勾勾的盯著篝火,手中無意識的撥弄著火堆,嘴裏嘟囔著說道:“照這情形,回京過年是不能指望了。”
    在一旁假寐的戚大人聞言,睜開眼睛,半是安撫半是告誡的說道:“你就不要再想著京察的事了。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愁也沒用;安心把差事辦好才是上策。”
    說道這裏,頓了頓話音,又若有所思的對越寧安問道:“你當年用了多久到的海底,進的奪欲?”
    提起這事,越寧安一臉自得:“屬下駑鈍,一年零兩個月到的海底,三年零七個月進的奪欲。”
    “然後就再無寸進......”
    “呃,這個......”
    戚大人見到越寧安這德行就來氣,不鹹不淡的戳了一句。隨後有點猶疑不定的說道:“你有沒有發現,陳十一這小子越走越快了,從開始的日行半百,到現在已經日行二百裏,難道他已經修成了海底境?甚至是奪欲境?”
    越寧安一聽急了,忿忿不平的站起身來:“不可能!這才六個多月,這醜貨能修成奪欲境?他要是能進奪欲,我把手中這口刀吃嘍!”
    話音剛落,就感覺地麵有些顫抖,就像是什麽東西在地底下翻滾一般,戚、越二人麵麵相覷:難道是地龍翻身?待到這震動徑直向陳十一方向而去,戚大人頓時知道壞了。
    “不好!”戚大人來不及和同伴示意,雙腳猛的蹬地,人如獵豹一般衝了出去,風馳電掣間已到了百步之外。
    戚大人雙目赤紅、心急如焚:陳十一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要死也隻能死在自己的手上。否則,自己就得死。
    夜深了。
    青鳥和猴子靠在樹上、依偎在一起早就睡著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陳十一坐在篝火旁,看著麵前的幾套寒衣,和一個小小的紙人。跳躍的火焰,將少年的臉龐照映的忽明忽暗。
    哪知這青鳥不依不饒,對著少年連抓帶撓的糾纏了小半個時辰,把少年搞得不勝其煩。都說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尤其是看到新做沒多久的獸皮衣衫又成了碎片,陳十一終於沒忍的住,一巴掌拍在這大鳥的屁股上,將它打飛了出去。青鳥沒法子,隻得轉身飛走。這才了結了這場紛爭。
    於是,那個大魚殘骸裏的魚泡泡,就順理成章的成了陳十一的戰利品。
    本以為這事就這麽了了,哪知道這大鳥陰魂不散,每天晚上都找上門來,棲在高樹上對著少年鳴叫。少年聽不懂鳥語,但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話。趕也趕不走,一來二去,陳十一也就習慣了。
    拿著魚泡泡,試了試手勁,少年開心起來:這東西應該能用。
    心裏正想著,就聽得頭頂上一陣翅膀撲棱的響聲,隨即一陣嘰裏咕嚕的咒罵聲從高處傳來,少年很是無奈:這傻鳥倒挺準時的,說到就到。
    起初陳十一考慮到可能是大魚的主家找上門來了,有點不好意思,本打算打個商量,用山參、蛇皮、虎骨、山豬獠牙什麽的賠個禮得了,所以一直沒怎麽還手。
    喊了幾嗓子,見沒人回應,少年連忙殺魚生火,烤的香氣四溢。
    紙人,隻有眼眶,沒有眼睛。
    在鋪子裏的時候,錢掌櫃就專門交代過:說紙這東西,是世間人為的、少有的極富靈性之物,能通陰陽兩界,所以世俗界為死者紮彩,而後焚燒,送往陰間。也正因為如此,紙人作為紮彩行當裏最具靈性的物件,也不是隨便來個人就能紮的,必須要八字過硬,否則會引來陰氣入體,甚至是鬼壓身,從而折損陽壽。隻是自己卻是個例外,掌櫃的說,自己醜的連鬼都怕,就無所謂八字硬不硬的了。
    尋著一處幹淨背風的所在,少年擱下竹簍,安下營地。猴子從竹簍裏蹦了出來,主動幫著少年撿著幹柴,架起篝火。
    陳十一從背簍裏翻出炭筆和小簿子,工工整整的在一個正字下麵添上最後一筆,數著字數,心裏歎了口氣,又是一日過去了,差不多應該快到寒衣節了,也不知娘親在那邊過的好不好。
    一個小小少年,踩著星光,從遠處走來。
    少年腰間插著一柄長刀,胸前掛著一個竹簍,一隻小小的猴子從裏麵探出腦袋,趴在竹簍的邊緣往外張望,通紅的眼睛裏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少年的身後還背著一個碩大的似小山一樣的大竹簍,裏麵堆滿了東西,看上去沉甸甸的。可少年的步伐卻不拖泥帶水,騰挪跳躍間顯得十分的輕快,也不知小小的身體裏,怎麽會蘊藏著這麽大的力量。
    寒衣節,又叫冥陰節、秋祭,對於家中有先亡之人的百姓來說,寒衣節和清明、上元一樣重要。在這時候,家家都是要買紙人紙衣在晚間焚燒給先人的。以前在紮彩鋪子裏當學徒的時候,就聽錢掌櫃的說起過。每到這時節,都是一年中鋪子最忙的幾個時候之一。
    而且,這裏麵還有講究。一般人家都可以用五色彩帛製成冠帶衣履,唯獨新喪的不能用彩紙,隻能用白紙,說是新鬼不能衣彩。給新亡者送寒衣時,還要哭號數聲以告知對方,女人哭十九聲,男人哭十一聲。此外,寒衣必須燒得幹幹淨淨,據說有一點沒燒盡,亡者也無法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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