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進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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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忙叫人把皓輝抬到內院自己房裏,裏麵的人早得了消息,收拾出一處抱廈。皓輝本不願再和母親住一處,一說話牽扯傷口就疼得齜牙咧嘴,也隻好隨了大太太。
早有人把沈太醫請來。太醫見皓輝眼周烏青,麵頰腫脹,再揭開小衣來看,腹部幾塊青紫,略按了按,皓輝隻是皺眉,再翻過來一看,臀脛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還有不少地方破了此時已結了痂。給他蓋好,淨了手,請旁邊強忍著哭的大太太到外間說話。
沈太醫撚了撚胡子:“二公子這是前後兩重傷,前一遭倒是不妨,這後一遭卻著實重了,要好好將養,以免落了病根。”大太太一聽便忍不住,淚不住的往下滾。太醫又勸了兩句,寫了外敷、內服的方子給大太太,交代了用法、禁忌便走了。
府裏眾人得了消息,紛紛來探病,不是勸他多讀書,就是勸他不要去外麵胡鬧。皓輝不耐煩聽她們絮叨,隻跟大太太說自己太累,一概推了,隻讓自己的幾個兄弟姐妹探看。
大太太也想讓他安心的養傷,便囑咐他的丫鬟好生伺候著,將一並不相幹的人都打發了。
鄭欽聽說自己走了之後皓輝就被打了,十分過意不去,又不好貿貿然進內院去,便尋出軍中常用的治損傷的藥物,叫丫鬟送到涵因那裏,讓她帶給皓輝。
涵因便去了大太太那裏。大太太精神並不大好,歪在妝花緞大引枕上。涵因略問了幾句皓輝的情況。大太太便開始歎氣:“怎麽就這麽不叫我省心……”
涵因知道皓輝素來是和鄭家家風格格不入的,又不好勸什麽。隻說:“二哥哥就是性子直爽些,但素來是最講道理的,並非一味胡鬧之人,這事固然是二哥哥不對,但也必然有個緣故。舅舅教訓的雖沒錯,但也當問明白前因後果,若是二哥哥有了冤屈憋在心裏,一則對恢複不利,二則豈不灰了心。”
大太太對靖國公的處置多少還是有些怨氣的,涵因這番話正對了她的心思,她拍拍涵因的手,感歎道:“你說的我何嚐不知道,隻是這樣越發縱了他,他這脾氣我們在一天還罷,倘有一天我們不在了……”說著掉了眼淚又下來,話也梗在了嘴裏。
“舅母不必傷懷,還記得小時候,二哥背著大人上樹淘鳥蛋,從樹上掉下來,大夥都以為活不了了,誰知隻是摔斷了腿,養了幾個月之後照樣還是活蹦亂跳的,就連溫國寺的高僧都說二哥是有福相的。”
大太太聞此話連連點頭,臉色也好看了些:“這倒是,他也算是個命大之人。你說這個我倒想起來,這些日子家裏事多,一直沒去溫國寺,過兩日帶上你妹妹和徵兒,我們娘兒幾個去溫國寺拜拜菩薩。你去看看你二哥哥吧,也問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這孩子脾氣拗,在我們麵前隻一味嘴硬,你去勸勸,想必他就說了。”
涵因笑著應了。
轉到後麵的抱廈,皓輝的大丫頭紅纓正在門口守著,見涵因來了,忙站起來相迎,把涵因讓進屋裏。涵因聽裏間沒有動靜,便小聲問:“既睡著就別忙了,我就過來看一眼。”
誰知皓輝卻聽見了她的聲音,叫道:“沒睡著,正無聊呢,妹妹來了,還不快進來坐坐。”因起猛了,動了傷口,不僅“哎呦”了一聲。
涵因忙進來叫他好好躺著。看到他的狼狽模樣,涵因不住歎息:“我知道二哥哥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但也不該跟父母置氣,有什麽話說出來,又何至於這樣。”
皓輝前後都有傷,仰著也不是,趴著也不是,隻好側躺著,實在堅持不住了,才忍著疼換另一邊。現在見涵因黛眉緊皺,杏目含愁,幾點清淚掛在麵頰上來不及拭去,仿佛清晨花骨朵上的露珠,更添了一番楚楚動人的嬌柔,他不由看得發傻,早把疼痛拋在腦後,笑嗬嗬的撓撓腦袋:“妹妹說的是,嗬嗬,我早就沒事了,今天一早就想去找你們玩兒的,隻是大太太不準。咱們那起子人你也不是不知道,見我這樣了,都爭著獻殷勤,其實還不是為了討好老太太、太太,我不耐煩他們拿我做筏子,就說疼得厲害,一概不見的。其實我現在一點都不疼……哎呦……”他說的激動,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叫了一聲。
涵因被他這樣子逗樂了,一點他腦袋:“你這會子倒是會說話了,舅父麵前你要是軟和兩句討個饒,何必受這個皮肉之苦呢。”
“哎,你也知道我,當著老太太、太太什麽話都好說,但是對著老爺就……”皓輝的臉也垮了下來。
涵因點點頭,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處在叛逆期,跟父親總是別別扭扭的,也不深說,隻是問道:“不過這事情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跟我說說。”
皓輝便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末了還說梁鬆之嘴雖壞,但也不失為一條真漢子,在京兆尹麵前也沒把錯一味推給別人。涵因看他神色坦蕩,知他並無隱瞞,便放下心來。囑咐他好好休息,又把自己哥哥讓帶過來的藥交給紅纓,細細交代了用法才走了。
皓輝看著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一時覺得開心,一時又覺得煩惱,躺也躺不住,坐又坐不起,睡也睡不著,隻好折騰紅纓,一會讓她拿書,一會兒又讓她切水果,弄完了他又撂在一邊,紅纓見他那樣子也明白了大半,也不理論,由著他折騰,隻在一邊偷笑。
涵因又去了大太太那裏,把皓輝的事情細細轉述一遍。又勸道:“不是我替二哥哥辯解,二哥哥固然有不當的地方,可我們這等門第又怎是他們寒門可以隨便亂嚼的,我看舅母不要多慮,二哥哥還是知道分寸的。”
大太太一聽這事,對皓輝的不滿早減了十分,甚至覺得自己兒子做得根本沒有錯,他們鄭氏是什麽樣的門第,怎容得那些寒門如此羞辱,更是覺得皓輝這打挨得冤。
於是,晚間靖國公回來的時候,便嘮叨這事,靖國公也後悔下手重了,“嗯”了兩聲算是知道了,想了想又說了句:“今時不同往日,這些人也不好隨便得罪,這次便是給他個教訓。”大太太便知道靖國公已經不惱了,心裏高興,讓人置了酒,陪著靖國公說話。
他們老夫老妻多年,相敬如賓的時候多,像這種溫馨的氣氛卻少,靖國公沒料到這事情倒讓他們夫妻之間更親密了,也不免開懷。此話不提。
卻說劉錦這邊也對梁鬆之大為火光,當著府中下人的麵,狠狠的罵了一頓,剛用板子拍了兩下,就被自己姐姐攔下了。劉錦無奈的搖搖頭,他不如此做派,如何向靖國公交代。但姐姐一個寡婦,全指望著梁鬆之,出了這事先哭倒了,也下不去狠手,隻好長歎一聲隨他去了。梁鬆之這次倒挺乖覺,不僅認錯態度良好,後來聽說皓輝挨了打,還主動提出要上門賠禮探看。倒讓她母親和府中的下人們大為驚訝,這個活寶何時轉了性子。
次日劉錦便攜了梁鬆之帶著禮品去靖國公府賠禮,因靖國公在朝中當值未歸,就由皓軒接待。劉錦見皓軒年紀不大,接人待物卻周全細致,說話滴水不漏,不禁感歎名門望族果然人才輩出,自己像這麽大歲數的時候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混小子,要不是長公主培養,怕是一輩子也別想出頭了。
皓軒素來聽說永和巷的惡名,不知這位指揮使是怎樣的凶神惡煞模樣,今日見劉錦竟是個豐神俊秀的人物,就連印象惡劣的梁鬆之也是一番磊落直率的樣子,不禁為之刮目,心想:“我們一等門閥之中,這樣的人物也少見,可見寒門之中也有許多人才,隻是少了家族的底氣才不得出頭,怨不得長公主要大力加強科舉,從民間選材。此後更要時刻警醒砥礪,才能使家門長盛不衰。”
梁鬆之提出要探望皓輝,卻因人在內院修養,不方便而作罷。皓輝聽說梁鬆之主動找他,倒來了興致,隻恨自己被困在這裏不得出去。倒是涵因連著兩日都過來看他,讓他開心不已。
大太太安排好了去溫國寺上香事宜,讓人套了車,叫上王夫人,帶著皓寧、涵因、王徵姐妹幾個並一眾仆役去了。王夫人看幾個女孩,或天真爛漫,或清麗婉約,或端莊溫雅,滿意的點了點頭。幾個女孩子久未出門,此時都很興奮。屬皓寧最大膽,掀開簾子一角偷眼看街上的景致。
五月天氣,春光正好,平民家的女孩早就換上了鮮麗的春衫結伴逛街,還有些大膽的女孩子,身著男裝,騎馬而行。看得皓寧亮眼放光,恨不能自己立時跳出車去,跟著那些男裝麗人盡情玩樂。
大太太平日最重禮儀規矩,今日顯然心情大好,隻要女兒不出格,也就由著她。中途又遇見了平郡王妃陸氏,平郡王當今皇帝的堂叔,是有名的賢王,在朝野威望甚高。今日平郡王妃是為了庶女宜和公主不日遠嫁來求平安符的,跟她來的還有嫡女襄陽縣主楊婉,宜和公主此時已經進了宮,因此平郡王妃膝下也隻剩這一女未嫁。兩家是世交,隔著車窗略盡了禮數便結伴而行。
溫國寺原名實際寺,是大隋開皇元年高祖文皇帝為了給天下蒼生祈福而興建的,也有傳說楊堅篡位內心不安,整日噩夢,因此大造佛寺來震住周靜帝冤魂。這座寺廟一直是皇家寺廟,坐落在太平坊西南一隅,周圍都是達官顯貴的豪宅,世宗永平年間高僧善導大師在此弘法,而這些年又來了一位懷素大師,不僅佛法精深,草書更是一絕。寺內還建有佛牙舍利塔,供奉佛祖靈牙舍利一顆。
溫國寺和洛陽淨土寺齊名,平日隻接待達官顯貴,隻在每月初一、十五,佛誕日或是有高僧講經的時候才向平民百姓開放,那時便會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今日溫國寺並不對平民開放,因此很是清靜。
住持聽說同時來了好幾位貴客,趕忙前去迎接,心裏麵還在嘀咕:“這些貴人們也都好生奇怪,不來的時候都不來,來的時候紮窩子一起來。連用作貴客休息的禪房精舍都不夠用了。”
大太太和王夫人下了馬車之後已經同平郡王妃寒暄了好一會兒。兩人攜手進了廟門。
平郡王妃見住持率一種僧人前來迎接,雙手合十告罪:“我們擾了大師的清修。”
“阿彌陀佛,娘娘哪裏的話,各位施主裏麵請。”
涵因卻在暗自打量襄陽縣主,她和皓寧年紀相仿,身子卻瘦弱,五官精致,細眉薄腮,肌膚白到透明,彈指可破,但神態中帶著一股怯弱之氣,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不足之症”,丫鬟攙扶著上了一溜台階,還微微有些喘息。
說話也輕聲細氣的,仿佛再大一點聲音就會喘不過起來似的,待人倒很是和善,並不擺縣主的架子。
一行人禮了佛,又添了香油錢。平郡王妃向住持提出為遠嫁的宜和公主點一盞長明燈,住持便問一日多少香油,平郡王妃想了想說:“我那可憐見的孩子,嫁的那麽遠,錢倒不在乎,就一日二十斤吧,回去跟她姨娘說了,也叫她安心。”
住持應了,一邊引她們去禪房休息,一邊告罪:“今日來了幾撥貴客,休息的精舍不夠用了,委屈王妃、國夫人、王家夫人擠在一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