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土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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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鳥在鳴叫,一隻外來的冬鷺,落在皇城之中。
自然的氣息撲麵,蕭索的寒風,不僅帶著淡淡的涼意,更加還有許多嚴酷。
北風一刮,霜卷枝頭,幾朵尚未凋零的晚菊,謝幕。
自然之道,盈缺交替。結界或許能讓春日綿延到秋冬,但盛衰之勢,卻本不是一座小小結界,就能改變。
局部,代替不了大道。
當結界消失的一瞬,皇城中所有高手俱都若有所感,他們駭然看著天空,眺望偏殿方向。
但是,沒有嬴皇的命令,預料中的威嚴聲音久久不曾響起,他們甚至不敢發出半點驚呼。
雪落了,今年的雪,落早了。也不知是否會讓這恢宏的皇城,提前裹銀裝。
銀裝,多美的景色。這皇城,怕是從來不曾有過...
“他,何時出來。”
嬴磐澀聲,表情顯得苦澀,仿佛生吞了一隻蛤蟆。
幸好這偏殿至關重要,比後宮還要重要,方圓數裏都不許侍衛、婢女接近。否則,若讓人看到堂堂秦皇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隻怕要驚掉大牙。
清風白眼一翻,劍鞘一甩,平平舉起,恰好讓第一片雪落在了鞘梢。
“你問我,我問誰。”
同樣的回答,一如方才,滿不在乎。嬴磐除了苦笑,又能做什麽呢?
秦、完了,不會再有綿延不衰的氣運。但他嬴磐,還活著。
..........
“嘖嘖嘖,小哥兒,何必和我等過不去呢?”
死潭外,方圓千裏之內,最近的一座小鎮、夜叉鎮中。
倘若搶劫這種事情,在第八高等位麵司空見慣。那麽劫色不劫財,必定少有,遑論劫的還是男色...
夜叉夜叉,母之夜叉,誰又會想到,那樣一座充滿了和諧氣息的小鎮,有著如此彪悍的一位鎮長,更是全民皆匪?
當十幾名試圖猥褻夏娜的青皮,突然暴斃在了街心,齊刷刷,所有鎮民出動,將外來三人困圍在十字路口。
五大三粗、又故作妖嬈的夜叉鎮長,也不知從哪裏倏然蹦出,當先打頭攔住了釋天。
“呦,小哥兒,奴家都說了,隻要你陪奴家過一夜,那麽這十幾條爛命我等也就不追究了。而且,另外兩位、不,那女子,我亦可以用本鎮鎮長的名義、保證無人騷擾於她。但你背後的小夥兒,晚須得同來陪我。”
醜惡悍婦咯咯嬌笑,讓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淫笑盯著釋天,而後又把目光轉向洛克,每每掃過夏娜,那種貪婪都會變成深切的嫉妒、厭惡。
周圍先前還在起哄的鎮民,包括叫囂最響的屠夫,現在都齊齊低著腦袋,任由醜婦一人拙劣表演。甚至、甚至屠夫手中的板刀,隱約顫動...
釋天淡淡的掃過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醜婦身。他的眼中沒有厭惡、沒有鄙夷,有的是深深的憐憫、些許嘲諷。
“洛克,真的,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他顯然把眼前“困境”完全忽視,先天修為的醜婦、那些至少身背數條人命鎮民、悍匪,在他眼裏和灰塵無異。
他看著醜婦,話卻不是對她說的。
醜婦有些愕然,淫笑僵在臉,屠夫的刀抖得更厲害,洛克凝神深思。
“差不多了,吾主。倘若愚昧的凡人,已經把吾等榮光視若不見。那麽,諸天眾的威嚴,應該是削弱到了極限...”
釋天點了點頭,流露出了真心的笑。
天道之始,眾生公平。天道之終,眾生也應一同歸於虛無。
醜婦不知二人在說什麽,然而對方輕視的態度,卻無需通過語言表述。
她的心中隱隱感覺不安,心血來潮。但釋天的完美、洛克的瀟灑,已經讓她本就欠缺的理智,完全被欲望淹沒。
原本,善惡、不受掌控的善惡,都是缺乏理智的表現。
“混蛋,不識抬舉!大刀,把那女的剁碎,喂狗,男的綁了!”
醜婦鎮長終於暴露出了本性,就那德行,哪裏像是什麽談情說愛的人。雖然外貌和性格沒有必然聯係,但總有一點牽涉,甚至行為、完全是一種性格的具現。
文的不行,就來武的,這就是強盜邏輯。
醜婦又一次蕩笑起來,死死盯著釋天,就像一頭母豬盯住了白菜。
壓下心中不安,她覺得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撞大運,堵了兩個帥仔,今天的陽光和往日並無區別。
她又怎知,自己隻是命運軌跡下的一粒微塵,最先受到影響的一批微塵。而釋天,恰好捕捉到了這樣一幕。
“好咧,嘿嘿!”
一聽並非要自己侍寢,那屠夫立刻容光煥發,也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根磨刀棒,霍霍磨起了屠刀。
那獰笑的樣子,不緊不慢出列的步伐,果真有些威勢。
其他沒有被點到名字的鎮民,仿佛同時鬆了口氣。夜叉鎮鎮長,向來有個特殊的癖好,那就是在狩獵獵物之前,先點一名鎮民,當街行淫...
釋天又是一笑,他那充滿慈悲的笑,非但讓母夜叉愣住,就連屠夫,都呆滯了瞬息。
而這片刻的時間,他竟然不曾出手、亦不逃跑,反如迂腐老僧般說起了“道理”。那些道理,卻要比三藏法師口禪,深奧得多。
“眾生皆苦,我謂此大福。苦非苦,實為妄。人妄、心妄...”
釋天榮光煥發,就像一尊神聖的佛陀。他口若懸河,金蓮地湧。這座充滿罪惡的小鎮,瞬間被佛光普照。
屠夫、醜婦、包括那些鎮民,全都保持著呆滯的姿態。他們眼中戾色散去,剩下是深深的迷茫,不解。
“不懂?果真是不懂,唉”
“你們不懂,所以不需要再浪費時間,試圖去懂...”
...
一個時辰後,釋天走出了小鎮,帶著慈悲的笑。
夜叉鎮,和來時一樣,安靜、和諧。
釋天是慈悲的,他一直試圖,找尋可以拯救的羔羊,就像耶穌傳道。
但是,沒有人,能夠懂得他傳的道。除了洛克、除了夏娜...
釋天不是耶穌,所以他不會走火刑架。
他願意帶走幹淨的子民,不代表寧可為此融入汙穢...
如果道理不能讓塵世變得幹淨,那麽就用鮮血去洗禮。這本來,就是他基本的責任...
...
“世尊,您為何要在那些廢物身,浪費時間?有這許多時間,我們可以淨化,千百倍的汙穢。”
“洛克,我問你,你做事,需要理由嗎?”
“世尊的目光,就是我將要前進的方向。追隨世尊的腳步,淨化世界,就是我行事最大的理由。”
“你說的,不錯。”
“世尊,那麽您行事,需要理由?”
“是。”
“為何?”
“因為這個理由,非是給我自己,而是給你們的。”
們不需要理由,因為已經擁有。”
“不,你錯了。你們追隨了我,沿著我的腳步,為我殿後,為我先驅。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們就可以不需要理由。你們的理由,不是淨世,而是我。我本也不需要理由,因為達到了那種程度,但是,我擁有你們的信仰、信任。所以,我需要給你們如此去做的理由。”
“...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世尊...洛克知錯。”
“嗬嗬,錯非在你,你何錯之有?你不懂,卻為我裝懂,錯,在我。”
“世尊...”
“無須多言,等你明白什麽叫‘緣’,你就會懂得。三位一體,我,不能隻為自己活著。其實,我一直,都很羨慕他...”
“世尊...”
“哈哈哈,慎言!善非善,惡非惡。無情深埋有情傷,有情怎被無情嚐?我們,本就要走不一樣的道路,但為何,偏偏正反而逆?其實,我們本不會這樣...是誰,讓這些都變了呢?我看不透,甚至已經看不透你。我滅世,你又,要做什麽...”
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絕決,勝過了我的慈悲。我慈悲著,舉起屠刀。那麽你,無情無義,又披感情的外衣,要做什麽?
我不敢去想,不願去想...
..........
嬴磐頹然,他坐倒在偏殿門沿。
三千傀儡,死寂著聳立在大殿中,嬴磐沒有看哪怕一眼的心情。他知道,從今日起,那些徹底成為了擺設。
沒有動力的飛船,豈能飛天空,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秦的根基還在、一切都還在,包括地墓,包括結界設施。但是,這一切都成了廢品。
大地之墓、小六道輪回,隻餘下空殼。最核心、最根本的意誌,徹底消失...
他看著楚翔離去的方向,目光中沒有仇恨、沒有怨忿,隻剩茫然。
他不懂,為何那給他感覺不同、仿佛比過去善許多的男人,在毀掉自己全部的同時,甚至連一個歉意的眼神,都不曾留下。
也許,那個男人根本就未在乎過這些,什麽大帝死活、王朝動蕩,在他看來並無絲毫回眸的價值。
他就像一個披著人皮、長著人心的機器。心是熱的,在跳動,但做出決定的大腦,依舊是冰冷的數據中樞,絕對理智的機械。
嬴磐看不清那人的靈魂,所以隻能給出最直觀的印象。
“殺!!!”
不知何時,宮外傳來了衝天的喊殺聲,皇城中一片混亂,又是誰人這般大膽。
嬴磐茫然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片刻後,冷然一笑...
他有些懂了...
感情,是用來在絕境麵前感動,而非平日肆意放縱,奢侈張揚。
被心控製的,永遠不會明白仙佛的境界。
可惜他懂了,卻明白,自己做不到...
他隻是凡人...
..........
“我覺得你很可怕。”
清風如是對楚翔說。
“我覺得,你太過理智,如果有必要將我犧牲,你一定不會猶豫。”
清風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這些,因為缺乏根據,也不理性。但他說了,卻不曾停步。
沒有停下,說明依舊堅定的追隨楚翔腳步,哪怕明知對方,的確會在關鍵時候把自己拋棄、出賣,這就是信任、信仰!
信仰不是交易,而是單方麵的狂熱,縱然明知,飛蛾撲火。這和熱戀中的情侶,那種無知的偏執,有一定相似程度。區別隻是,後者,在某些方麵依舊要求是雙方麵的。且不論付出或者得到,他們往往並沒有如此去做、如此接受的資格。接受信仰,付出狂熱,也是需要資格的。
楚翔亦不曾停下,他們行走在兵荒馬亂的長街,不管是亂民、還是逡巡的軍隊,俱都對他二人視若無睹。
“你怎知,我會將你放棄。”
有些賭氣的反問,但卻不是賭氣的語氣,況且二者都明白,說話之人不可能有那種無聊的情緒。
清風認真想了想,不經意抬了抬劍鞘。
隻見一陣狂風卷過,前方百丈外,一名暴露在鐵蹄下的男孩,被卷到了路邊布匹攤。
巨大的衝力把無人看管的攤位砸的倒下,男孩卻因為柔物墊著,不曾受傷。事實他已經嚇傻,隔著街,一名母親正在大聲哭泣,作勢欲撲。
那陣突來的狂風,在散去前,恰好同時將她勢頭止住...
馬鳴四起,奔騰聲宛若萬鼓齊擂。
這隻是一點不起眼的騷亂,那隊朝著皇城衝鋒的騎兵,甚至不曾減速。
清風劍鞘落下,又或者他其實什麽都沒做。
搖了搖頭,二人對那衝來的騎兵,直若未見。
“不知道。”
他的責備、或者說感慨,本就沒有理由、缺乏根據。
楚翔見狀,朝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相信我,它在跳。”
心,在跳,它是熱的,也會感動。
那種力量,是唯一聖神、而不受天道掌控,超越了善惡的定義。
...
“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老了。”
清風嘴角翹起,他似乎很開心,竟然開起了玩笑。
楚翔搖了搖頭,又指了指自己的大腦。
“我本無情,為何會老去?”
清風愕然,看著前方卷來的黃塵,若有所思。
“我相信你。”
轟隆隆!
千馬奔騰,其勢如龍!
嗡!
隻見一圈透明的波紋擋在二人身前,那衝鋒的部隊竟然直接從他們身體裏穿過。就像那凡人視界忽視的兩人,根本就是幽靈!
幾百騎士隆隆絕塵,二人停止了聊天,興許是嫌環境太吵。
待到兩人行至那匆匆跑過荒涼的街道,緊抱男孩、與子團聚的婦人身邊,那隊騎兵,早已經馳入了皇城。
“嗚嗚嗚”
依稀,還能聽到身後,孩子的哭聲,母親的安慰。
清風看著快要落下的太陽,抱著劍,深思著。
“她們很幸福。”
楚翔眉頭一挑,搖了搖頭。
“但不屬於我。”
他感受不到,也不可能認同。
“謝謝。”
清風真心說著,不難感受其中誠意。
“謝我做什麽。”
楚翔覺得有些好笑,所以稍稍加快了腳步。
清風不言,稍稍落後半拍,看著楚翔的背影,回望那一對荒涼長街的母子。
那母親似乎安慰好了孩子,正帶著他,朝著二人離去的方向跪拜。她究竟在拜什麽呢?西山的暮日?
清風笑了笑,錯開一步,恰好讓楚翔被太陽鍍色彩的背影,籠罩了整條長街!
鏘!吟!
遠處皇城中,一道衝天的劍光,忽然帶著龍吟之音,斜指蒼天。
清風瞥了瞥,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那母子倉惶回首,而後又是匆匆朝著西方拜三拜,這才拉著孩子,朝著小巷家宅跑去。
...
“他們在感謝你,我怕他們看不到,所以才代勞、謝你。”
“他們本就看不到。”
“不,他們看到了。”
“這沒有意義。”
“但你做了那件沒有意義的事。”
“...”
“也許是心告訴他們的,就像你比我先出手一樣,是心告訴了你。”
“...”
“你是好人,我相信。”
“...”
相信我,我的心,不會代替大腦決定。
我不說,隻是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
我承認,我當時的確想救他們,可是我克製住了。
但我,還是出手了...
你不懂,並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理由。
而我之所以不準備拋棄你,隻因為,覺得沒有哪種情況,能逼我做出不想選擇的選擇。
我不是好人,隻是擁有一顆好心,健康會躍動的心...
..........
“道...道,請留步。”
本尊停下腳步,臉表情淡淡,寡欲清心。
“何事。”
仙人們都很簡潔,不僅僅指生活,包括言語、交流。若非必要,通常,他們不會和陌生人打招呼。
一名騎著麋鹿的...長須小仙,匆匆趕。看得出,他很注重自己儀表,不是每個仙人都會在這方麵浪費時間。他的法力不高,用最低等的真仙來衡量都夠嗆,否則也不會騎著仙獸都追不本尊。也許,是某位真仙的分身...
“唉,道!道!貧道乃紫陽峰紫陽真人,正欲往珞珈山聽道,不想煉丹忘了時辰,眼看就要錯過這次盛會。貧道見道逐雲神速,法力高強,又是同路,想來也是往那珞珈山去的。還請道慈悲,載貧道一程,日後定有重謝。”
那道人說完,躬身行禮,這在仙界,已經是大禮,畢竟都是高等生命。他的語氣平靜,半點不顯焦急,雖然是求人,氣度不卑不亢,果然是神仙中人。
本尊瞥了瞥眼前道骨仙風的家夥,他剛到仙界,哪知道見鬼的珞珈山。
“沒空。”
直截了當拒絕,身形一閃,本尊已經不知所蹤。
“唉”
卻見那道人招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奈何本尊避免麻煩,早已經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罷了。”
那道人倒也灑脫,不見怨恨、不見失落。隻看他皮鞭淩空一抖,也沒抽到鹿身。“啪”的一響,那尚未成年、但通人性的仙鹿,直接轉身,看似打道回府...
“仙路漫漫,何以為期。”
“神通玄玄,眾妙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