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時候，後方突然傳來一陣驚懼的尖叫聲，短暫地吸引了餘暉的目光。

    他看見風信子正拖著桔梗狂奔著，兩個人一個敏捷靈活，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另一個跑得跌跌撞撞，全靠被拉著手一起跑才沒能掉隊。

    但此時, 桔梗的上身猛然往前傾倒，右腿像是被無形的手拽住了似的定在了原地。她發出了一聲驚叫，聲音裏帶著絕望的哭腔，然後前胸著地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阿顏！”風信子也被拽得猛地一頓，她喊了一聲，使勁拉著桔梗的手，“快起來！”

    “不, 我被抓住了，我不要死！”桔梗哭喊著瘋狂踢打著腿腳, 伴隨著“撕拉”一聲，她的褲腿被撕裂開來，右腳重新解放了出來。

    餘暉全程看到了這一幕，但他在意的不是兩個女人的情況，而是她們身後的無形之物。

    在桔梗被無形的東西抓住之時，他看到兩人身後的昏暗空間中突然彌漫起了一層朦朧的黑霧，那霧氣像是淡薄而變幻不定的水墨，看不清其中的人形。

    很快，在風信子的幫助下，桔梗慌亂地爬了起來，身形還是有些歪斜。

    風信子忽然驚呼一聲“小心”，然後毫不猶豫地返身撞在桔梗的肩膀上，把她硬生生地推向了右前方的貨架。

    作為代價，風信子的身體像是剛才的桔梗一樣摔在地上，她的雙手在光滑的地麵上徒勞地抓著，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身體被快速地拖向了後方。

    被撞開的桔梗踉踉蹌蹌地撞在貨架上，貨架狠狠地搖晃了起來, 上麵的鍋碗瓢盆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 在寂靜的黑夜中猶如霹靂般響亮刺耳。

    桔梗像是被嚇呆了一樣愣愣地靠在貨架上，眼睜睜地看著風信子的身影被越拖越遠。

    “阿顏，快跑！”風信子隻是聲嘶力竭地叫著，“不要管我！石竹，請救救她……”最後一句話的聲音裏帶上了哀求和嗚咽。

    “不……不要……”桔梗貌似忽然反應了過來，她像個孩子似的哭嚎著向風信子撲了過去，卻被狠狠地推開了。

    “跑！離我遠點！”風信子打開了她的手，她的身影淹沒在黑霧之中，漸漸看不到了。

    “什麽情況！”餘暉聽見解鋒罵了一句，然後就看見他猛然停住了身形，咬著牙往後跑了兩步，拽起桔梗的手硬拉著她跑。

    “不……媽媽……”桔梗嗚咽著，像個木偶似的跟在解鋒身後。

    餘暉沒有理會解鋒的老好人屬性發作，他隻是看著手裏的鏡子，眼睛像是黑夜中亮起來的星辰。

    他看到了！

    在這麵小小的圓鏡中，模糊地倒映著身後的昏暗環境，而在那黯淡朦朧的迷霧之中，有一個影子在其中清晰可見。

    這個鬼影正彎腰拖拽著風信子的身體，手裏捏著一把厚重的剁骨刀, 身材魁梧壯碩，不需要仔細對比，誰都能看出來這就是仙人掌的身形。

    在拐過拐角之前，餘暉把鏡中映出的身影牢牢記在了心裏。隨著他改變方向，身後的貨架擋住了鬼與人的身影。

    四個人在偌大的超市中氣喘籲籲地狂奔著，似乎是風信子的獻身暫時拖住了鬼的步伐，他們很快就聽不到追趕的腳步聲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腳步，仔細聆聽者周圍的動靜，同時悄聲而快速地換著位置，最後在熟悉的服裝區停了下來。

    “似乎沒追來了。”桔梗用耳語一樣大小的聲音說道。

    餘暉麻利地蹲坐在塑料的服裝模特旁邊，靠著模特的小腿陷入了沉思。

    “鏡子中的鬼是右手握刀的，鏡子中的鏡像與現實相反，也就是說鬼確實是用左手拿刀，左撇子？”

    “身形明顯是仙人掌的樣子，但鬼能偽裝所有人的身形？”

    餘暉輕輕呼了口氣，眼神閃動著。鏡子中的身影很清晰，但又很小，看不清鬼影具體的特征。不過，毫無疑問，通過鏡子可以看到鬼。

    “那麽，現在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他的眼神變得深沉而幽暗，“到底是隻能通過鏡子才能看見鬼，還是說鏡子能識破隱形中的鬼呢？”

    這兩個問題看似隻是一個問題的不同說法，但實際上天差地別。

    “如果是第一種可能性的話……”餘暉深深地看著遠處的天花板，嘴角掛起了饒有趣味的笑意，“那麽鬼的身份就完全可以確認了。”

    “現在還要靠小鬼和窺視的眼睛監視著，隻要一晚上，我就能確認這件事。”他抬手抹了抹嘴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肆意，“那麽，遊戲就該結束了。”

    “石竹，那幹嘛把她帶過來？”這時，梔子正十分不滿地看著一臉恍惚和崩潰的桔梗，咬牙切齒地問。

    “別說了，我就是看不得……”解鋒也有些後悔自己衝動了。一旦桔梗她們是鬼故意拋出來的誘餌，或者說她們本來就是鬼偽裝的呢？他看了眼桔梗，心裏不禁後怕起來。

    餘暉斜斜瞥了解鋒一眼，他倒是並不感覺意外。在黑街那會兒解鋒就是這種熱心腸的個性，對每個人真心相待，在危難中熱情相助，甚至還幫過餘暉好幾次。

    不得不說，餘暉雖然不會成為這種人，但他還是比較能接受這樣的人的。

    “風信子是你媽媽？”他好奇地看向桔梗。

    桔梗正蜷縮在一旁瑟瑟發抖，偶爾發出斷斷續續的鼻音，已經哭到打嗝了。她對餘暉的話充耳不聞，隻是無聲地哭著，歇斯底裏地抽著氣。

    “再哭就把你丟去喂鬼！”梔子張牙舞爪地恐嚇道。

    桔梗毫無反應，隻是自顧自地哭。

    “好嘛，我沒轍了。”梔子聳了聳肩，撓著頭坐了下來。

    最後還是解鋒過去安慰著桔梗，好不容易才讓她停下了哭泣，隻是時不時地抽著鼻子，聲音搞得人心裏緊張。

    “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媽媽……”桔梗夢囈似的呢喃著，聲音帶著無盡的絕望和悔恨，“又一次……”

    “又一次？”解鋒皺了皺眉。

    餘暉來了興致，他覺得桔梗和風信子的故事會是個很好的深夜小故事。

    “你叫阿顏是吧？阿顏，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吧。”餘暉的語氣溫和而真誠，帶著點哄小孩似的循循善誘。清澈的聲音像是流過山澗的平靜溪流，幹淨而迷人。

    “說出來會感覺好一些哦，因為我們會幫你分擔那些痛苦和難過。我們都有著悲傷的過去，既然命運讓我們今晚匯聚在一起，那麽，就讓我們分享自身的故事，拉近彼此的距離吧。”餘暉伸手輕輕拍了拍桔梗的肩膀，嘴角掛著柔和的微笑。

    桔梗被他真誠的話語所打動，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咬著嘴唇，眼淚嘩嘩地往外淌。

    “盡情地哭吧，哭過就好了。”餘暉抬手幫她擦了擦眼淚，像是父親在哄著受委屈的孩子。

    桔梗再次癟著嘴抽泣起來，但她不再沉默不語了。

    “對不起，謝謝你們。”她用細小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道。

    餘暉眯眼笑起來，輕輕拍著她的肩膀。隻要他願意，他可以變得很受人歡迎，也能輕鬆地獲得別人的信任。

    許久之後，桔梗終於平靜了一些，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她的故事始於童年的一次任性，那時她在路上因為想買冰淇淋吃遭到了媽媽的拒絕，跟媽媽賭氣跑到了馬路上，沒有注意飛速駛來的車。

    “媽媽救了我，她推開了我，自己卻被撞飛了。”桔梗哽咽著說，“她的血流了一地，到現在我還記得……”

    “媽媽死了，但她換了一種方式永遠陪在我身邊，再也沒離開過。”說到這裏，她臉上掛起了幸福的笑容，“一直，一直照顧著我，與我形影不離。每天她會叫我起床，陪我上下學，會看著我上課，在我受欺負時出來幫我……”

    “爸爸和醫生說那是我的幻想，是我的另一個人格，但我不信。她那麽真實，肯定是媽媽的鬼魂附在我身上。”

    “媽媽總是照顧著我，有她在我就不會害怕。她陪著我長大，陪著我逛街，陪著我上大學，看著我談戀愛……直到我們在睡夢中來到這個地獄。”

    “剛進來這家超市時，我很高興，你知道嗎？”桔梗的語氣變得雀躍起來，“因為媽媽真的從我身上分離出來了，她再次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身旁，我能夠觸摸到她的手，感受到她的體溫，能夠撲進她的懷抱……”

    “我想，她在這家超市裏獲得了新生！不再是鬼魂，是複活了！”她像是陷入了妄想，夢囈般說道，“我開始不想離開這家超市了，我開始有些喜歡這裏了……”

    說著，她的肩膀再次顫抖起來：“可是我不爭氣，我又害死了她……不，她不會死的，媽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她從來不會離開我。”

    “媽媽會回來的，等今晚過去，她會來找我，像那次一樣……”她恍惚地呢喃著，“她會殺掉鬼，我們會待在這個超市裏，她就能永遠陪在我身邊了。”

    餘暉若有所思地歪頭看著桔梗，眼睛卻越來越亮。

    “雙重人格？”他緩緩收回目光，腦海裏的拚圖瞬間被點亮了一塊，“風信子和桔梗是一個人的不同人格，在超市裏真正成為了兩個人……這樣的話……”

    餘暉揪著熊腦袋上的毛，神色越來越興致盎然。熊腦袋吃痛地伸出了長長的舌頭，狠狠扇到了他的手背，發出清脆的“啪”的一聲。

    “哦。”餘暉縮回手去，感覺手背隱隱發麻，有種被抽腫了的感覺。

    “你從哪學得這招……”他變本加厲地擰著熊耳朵，跟它較上了勁，把心裏想著的正事拋在了腦後。

    看著餘暉忽然跟懷裏那個猙獰的熊腦袋鬥智鬥勇，解鋒和梔子都無語地抽了抽嘴角，覺得現在的餘暉像個小學生，總之就是不太靠譜。

    許久之後，一行人陷入了沉默，桔梗的情緒也平靜下來。餘暉跟熊腦袋“搏鬥”了許久，累得有些氣喘後這才罷戰，這一局不分勝負。

    桔梗這時候問道：“我的故事說完了，你說說你的故事吧。”

    餘暉詫異地盯著她，然後一臉羞澀地說：“我沒什麽故事要說……”

    “你不是說你們都有一些悲傷的往事嗎？”桔梗怔了怔。

    “啊，騙你的。”餘暉隨口道。

    桔梗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眼淚又開始嘩嘩往下流。

    “咳，他的意思是現在還是別說話比較好，可別把鬼引過來。”解鋒看不下去了，出來打了個圓場。

    “這樣啊……”桔梗也不說話了，不知道信沒信。

    餘暉也興致缺缺，因為這時候小鬼正煩他呢。

    【餘暉餘暉，我剛才看見那個鬼了！它拖著風信子呢！】小鬼的聲音近乎在尖叫，【我看不見它，隻能看見風信子像死屍一樣被無形的東西拖著，但鏡子裏有鬼影！】

    【它就貼著我身前過去了，差一點點就能發現我了！我當時嚇得快要死掉了，身體都僵得動不了了……嗚嗚……】

    【它貌似是仙人掌吧，我從鏡子裏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他是右手拿刀的，不是左撇子！那些人都在騙人！】

    【餘暉，你快過來接我吧，我待不下去了……】小鬼可憐兮兮地嗚咽著，像個受傷的小動物，令人心生惻隱之意。

    “今晚很快就過去了，再等等。”餘暉絲毫不為所動，冷酷無情地拒絕了。

    【哦——】小鬼的回應委屈極了。

    “話說，你看到的是右撇子？”餘暉皺起眉來。

    【沒錯，鏡子裏的鬼影是用右手拿刀的，我沒看錯！】小鬼嚴肅地說。

    “……鏡子裏是右手拿刀的？”餘暉一手捂臉，原諒他高估了小鬼的智商，“你不知道鏡像是反的？”

    【啊？什麽意思？】小鬼茫然地問。

    “好了，你做得已經很好了。”餘暉說道，他果然不該對小鬼抱有太多期待，“說實話，你能區分出左和右已經很棒了。”

    【這樣啊，啊哈哈……】小鬼不好意思地說。

    餘暉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注意著窺視的眼睛那邊的情況。（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