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封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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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妖冶的天空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手拉著手穿行在錯綜複雜的街道中,在頹敗的建築廢墟裏追逐著空中的紅色氣球。
    高高的身影穿著一身黑衣,殘破的衣擺隨著他的奔跑而在身後飄揚著。微風掀起了他的頭發,略顯蒼白的臉頰上掛著柔和的笑意,一雙漆黑的眼眸看上去比常人大一圈兒,在夜色下幽暗而深邃。
    瘦小的女孩一襲白裙隨風飄舞,像是一朵綻開在夜色中的潔白曇花。長長的黑發被一根紅色的發繩捆成一束,露出一張稚嫩可愛的小臉。她的眼中含著期盼的神色,手裏緊緊握著一個小巧的布娃娃,像是帶著最珍貴的寶貝。
    氣球不緊不慢地在空中飄著,最終停在了一個死胡同外麵,在空中來回徘回著。
    餘暉抬頭看了眼氣球上那始終燦爛的笑臉,牽著小衣的手走進了黑乎乎的胡同裏麵,另一隻手卻是謹慎地舉起了斧頭。
    胡同中很亂,到處都堆著些亂七八糟的雜物,其中大部分是些建築材料。泥濘的地麵坑坑窪窪,十分難走。
    小衣有些不安地四處張望著,握著餘暉手掌的手緊了緊,稚嫩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她有些害怕這裏的死寂和漆黑,更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來這裏,在抬頭看了眼餘暉始終平靜的側臉後,她也非常懂事地沒有出聲詢問。
    餘暉察覺到小衣的不安,看了眼她跌跌撞撞地步伐和被泥土弄髒的鞋子,彎下腰把女孩抱了起來。穿過擋路的雜物,他總算看到了那個所謂的“安全的地方”。
    在胡同盡頭的一角放著一個不起眼的方形金屬箱子,箱子遍布鏽跡,體積不大,像個廢棄的保險箱,卻又沒有那麽厚重。箱子外壁上被人用紅色的記號筆畫著些花朵圖桉,最頂上破了一個不太規則的洞口,隻有半個手掌大小,像是一個小天窗。
    “這地方……”餘暉咧了咧嘴,扭頭瞅了眼剛剛穿過的那些完全遮蔽了這個箱子的雜物堆。如果沒有氣球指路,他何年何月才能找到這玩意兒?
    他把小衣放在一邊,然後伸手去掰金屬箱子的小門,廢了老大勁才把鏽蝕的箱門掀開。箱子裏麵什麽都沒有,這隻是一個廢棄的破箱子而已。
    【好奇怪啊,安全的地方真的是這麽個東西?】小鬼狐疑地說,【我們不會被騙了吧?】
    “試試就知道了。”餘暉比劃著箱子的大小,不用計算都能夠確認自己是進不去的。
    “好了,小衣,接下來你要進去……”餘暉說到一半後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下來,接著動手把一臉惶惑的女孩塞進了箱子裏。
    小衣的身體很瘦,毫不費力地鑽進了箱子裏。隻是箱子太小,她隻能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像是變成了一個可可愛愛的球。
    她瞪著一雙明亮的眼眸有些慌亂地看著餘暉,似乎在害怕自己會被拋棄。
    “放心,這裏很安全。”餘暉一臉溫柔地說,“隻需要一瞬間的時間,一切就都過去了,到時候我們就能回家了。”
    小衣抿了抿嘴唇,雖然十分疑惑為什麽鑽進這個箱子裏就能回家了,但她對餘暉有種毫無保留的依賴和信任,以至於放棄了自己的獨立思考,全盤相信著他所有的話。
    餘暉對她笑了笑,緩緩合上了箱門。
    他在外麵撫摸著神眼靜靜待了片刻,然後狐疑地左右瞧著,看看天空又瞅瞅巷子外麵,卻並沒有發現任何變化。
    隨後他蹲下身來一把拉開箱門,卻發現裏麵的小衣已經不見了。
    “我這麽大一個小衣放這兒,怎麽一下子就沒了?”麵對這古怪的情況,餘暉還有心思吐了個槽。
    他眨了下眼睛,開始試著往箱子裏鑽。既然小衣不見了,是不是說明這裏就是這個夢魔的出口?可是他要怎麽出去……
    事實證明,餘暉之前的目測是完全正確的。在換著姿勢試了好幾遍後,他最終還是沒能把自己塞進箱子裏去,隻能站起身來上下打量著這個不大的箱子,甚至想掄起斧子把它拆掉。
    如果因為體型問題讓他困在這個世界的話,餘暉絕對是要吐血三升的。當然,他明白事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快速通關的想法落空了。
    【餘暉餘暉,我看到了……】小鬼的聲音忽然響起,語氣十分愕然。
    “說。”餘暉一屁股坐在箱子上,一下一下地晃著有些酸痛的腳,還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個夢魔不是一層,而是雙層的!就像夾心糖果一樣知道吧?我們現在正處在小衣的第一層夢魔中,相當於在糖果的外殼部分,小衣的第二層夢魔就是裏麵的夾心,跟心靈更加貼近,也更加封閉……】
    【怎麽說呢?如果說夢主的夢魔是他們永生難忘的噩夢的話,第二層夢魔就是連通著他們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極少有夢主擁有雙層夢魔的,那樣的夢主都比較厲害,所以內心也被厚厚的外殼封閉起來了。隻有穿透第一層夢魔,外人才能進入第二層夢魔之中。】
    【現在小衣不見了,隻是因為她從這裏去到了自己的第二層夢魔了!】
    “還有這回事?”餘暉摸著下巴,夢魔還有雙黃蛋的嗎?嗯,雙黃鹹鴨蛋很好吃,想起這個就饞了。
    【呃……大概是因為小衣比較厲害?】小鬼猜測道。
    “你直接說我怎麽進去第二層。”餘暉一手拍著神眼,一手托著下巴說道。
    【咱們進不去。】小鬼嚴肅地道,【正常來講第二層夢魔是允許外人進入的,隻要徹底打通了第一層夢魔就行,像是開啟了一扇通往深層夢魔的大門。但小衣卻很特殊,她的第二層夢魔雖然存在,但並不完整,小得隻容許她一個人進入。】
    “哦,也就是說她雖然有些厲害,但厲害得不到位。”餘暉十指相扣,隨口作出了總結。
    小鬼的嘴角抽了抽,胡亂點頭道:【現在的小衣就像……就像躲進了一層厚厚的殼裏,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了。】
    【我們隻能想辦法叩開她的心門,讓她解除對於自我的封閉,自己走出來才行。】
    小鬼抓耳撓腮地組織著語言,總算磕磕絆絆地講明白了。
    【完了完了,這要這麽做啊?鬼才知道小衣怎麽才能出來……】他又哭喪著臉說道,【我們不會被永遠困在這兒吧?】
    “不算太棘手……大概。”餘暉聳了聳肩,低下頭扯著袖子把神眼認認真真地擦拭了一遍,把臉頰在上麵使勁蹭了一會後,這才從箱子上跳下來邁步走向巷外。
    【你有思路了?】小鬼無視掉餘暉剛才的變態行為,眼神一亮道。自己果然沒有跟錯人!雖然餘暉戰鬥力弱雞、日常腦抽發神經,可是他腦子聰明啊。
    “那要先跟一個家夥交流一下才行。”餘暉澹澹說道,“本來我以為能忽略劇情速通呢,結果還是繞回了原位。不過,恰好我也很好奇,花點時間聽個故事也無妨。”
    這是什麽謎語人?小鬼一臉呆萌地眨了眨眼睛,裝出一副嚴肅沉思的模樣。
    跨過滿地的雜物,餘暉回到胡同邊緣,抬頭看著依舊靜靜飄揚在那裏的紅色氣球。
    鮮豔的顏色在夜空中十分顯眼,紅色的繩子隨風飄揚著。白色的笑臉始終直直對著胡同內側,明明是簡陋至極的簡筆畫笑臉,在夜色下卻似乎帶上了點悲傷,像是在靜靜注視和緬懷著什麽。
    《我的治愈係遊戲》
    “所以,我們談談吧。”餘暉仰頭看著這隻紅色氣球。
    氣球沒有理會他,隻是默默飄動著,把餘暉當成空氣。
    “她進去之後就不出來了。”餘暉麵無表情地說。
    氣球頓了頓,隨後毫無煙火氣地向遠處飄去,像是終於被風吹走了。
    “張信!”餘暉喊道。
    小鬼猛地瞪圓了眼睛,愕然地看向餘暉。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是那個張信嗎?
    氣球上的笑臉緩緩轉了過來,像是在直直注視著站在地麵上的人。
    “我想聽聽你的故事。”餘暉忽然笑了,如同冰雪消融一般美好。
    “我不是他,也沒有什麽故事。”一道有些飄渺的聲音從氣球上傳來,分不清是男是女,輕得像是夜晚的微風,似乎隨時都要消散在空中。
    “你否認不了。”餘暉抬手指了指氣球上拴著的紅色長繩,“這條繩子,跟張信手腕上纏著的那一條是一樣的。”
    “那又如何,這樣的繩子隨處可見。”飄忽不定的聲音幽幽傳來。
    “但它不一樣。”餘暉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這是小衣的頭繩吧。在小衣所有的畫中,自己的形象都是雙馬尾,也就是說她本來有一對頭繩,是她的媽媽送給她的禮物……後來她隻剩下了一條,另一條送給了你,對吧?”
    “隻是巧合而已。”
    “好吧,你否認自己是張信,卻不能否認張信對小衣做出的一切。”餘暉笑吟吟地說。
    “一切……你是說打罵和虐待嗎?”氣球反問道,飄渺的聲音中帶上了諷刺的意味。
    “不,”餘暉搖了搖頭,“這隻是你營造出來的假象,我隻能說你的演技不錯,是個實力派演員。”
    “事實上,在我們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小衣,對不對?”
    氣球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上麵的白色笑臉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地上的人影。
    餘暉把自己的目光從氣球上移向遠方的廢墟,站在滿目瘡痍之間語氣平和地娓娓道來:
    “第一天,隻有你一眼就認出了真假小衣並且殺死了那個假貨,在我覺得棘手到難以分辨的時候。
    “也是你殺死了闖進家裏的中年女人,或許是不能容忍有人進入你家驚擾到小衣,雖然她是你故意放進來的。因為門鎖沒有被撬的痕跡,隻有有鑰匙的人才可能開門。你的目的大概是……試探我吧。既然你會分身術,分出幾個分身來看家是很正常的事。
    “你知道我在家,平時卻又當我不存在。你在第一天白天殺死了樓下的鄰居,大概是在為我和小衣清除隱患?沒有清理對門鄰居,應該是因為你對此也束手無策,畢竟他們哪怕被殺死了也隻會繼續循環下去。
    “第二天,雖然你跟前來買小衣的女人講了半天的價,但事實上你的表現完全沒有想把生意做成的誠意。最終也是你動手殺了那個女人,大概是因為演完戲後終於忍無可忍了。不得不說,這個卸磨殺驢很對我的胃口。”
    “你還要否認麽?”餘暉認真打量著紅色氣球上的臉,那白慘慘的笑臉上似乎染著澹澹的血色,看上去有些透明。
    氣球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
    “好吧,那我繼續說。”餘暉聳了聳肩。
    “我想,小衣原來的房子裏那些怪影應該跟你有關,甚至那副不屬於小衣的畫也是你畫的,為了給我提示。畢竟小衣跟外人幾乎沒有任何接觸,是你從那間屋子裏接走了小衣,應該也是你告訴了她那裏被外人占據的消息。
    “是你故意放我們離開了你家,畢竟你一個會分身術的,絕對不至於會毫無所知地讓我和小衣偷偷溜走。
    “之前阻住巨手為我們爭取逃生機會的是你。雖然你擺出了一副凶惡無情要殺掉我們的樣子,但一舉一動都是在放水……呃,放海。你追殺我們的行為並沒有相應的邏輯支持,畢竟我給夠錢了,騙得了小衣,卻騙不了我。”
    餘暉用平和清澈的聲音在夜空中不緊不慢地講述著,臉上始終掛著澹澹的笑容,讓人無法窺探他的內心。
    小鬼一臉懵逼地看看餘暉,又看看空中的氣球,這反轉打得他回不過神來。他忽然抬起手來拍了拍腦瓜,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不過,張信那麽虐待小衣,這沒得洗!說什麽他也不可能對這個家夥改觀。
    餘暉把懷裏抱著的神眼換了隻手,眼神則是定定看向氣球上那張笑臉:
    “這兩天你找著各種由頭對小衣非打即罵,隻是為了讓她離開你身邊吧。因為小衣那個性子,一旦認定了一個人,不采用一些激烈的手段是趕不走她的。
    “所以,你不惜將冷漠和痛苦施加在她身上,把曾經給予她的所有溫柔都轉嫁在了我身上,把本該發生的一切全盤否定,終於把她對你的依賴一手打碎。
    “我想,在被你否認了的那段現實裏,為小衣縫製出那個布娃娃的人是你吧。雖然小衣說那個娃娃很像我,但事實上……更像你。
    “給她講星星的故事,教她折紙星星的人恐怕也是你。在一個個深夜裏,小衣一個人害怕得哭泣的時候,或許也是你過去安慰她的吧。”
    “你這兩天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給小衣編織了一個‘我不愛你’的謊言。”
    紅色的氣球依舊平靜地漂浮著,無法窺見他的神情。
    “喂,張信,自己一個人鑽進房間裏的時候,有哭過嗎?”餘暉忽然道。
    “嗬……”飄忽的聲音傳來,終於帶上了些深深壓抑著的情緒,那是悲哀和痛苦。
    “怎麽沒哭過,在打了她後哭過,進了房間裏哭過,甚至無數次地想衝進她屋裏把你剁成肉醬!”
    餘暉隻是微微一笑,眼神平靜得像是一汪幽靜的深潭,絲毫不覺得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