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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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過狹小的圓形貓眼,可以看到門外昏暗的走廊漸漸被橘黃色的火光照亮,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旁的顏若卿不由得湊得離餘暉更近了一步,身體微微顫抖著,竭力壓低的呼吸聲十分急促。
    餘暉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臉色發白,白皙飽滿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左手緊緊握著十字架項鏈按在胸前,嘴唇無聲地嚅動著,似乎在默默祈禱。
    門外的焦屍終於走進了貓眼可以看到的範圍,像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中間能看到漆黑的人形身影。火焰燒灼得劈啪作響,火苗舔舐著走廊的牆壁和地麵,在上麵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跡。
    焦屍在門外站定,餘暉感覺到身旁顏若卿的屏住了呼吸,身子稍微往後退了一步。餘暉眨了下眼睛,也跟著後退了一步,兩人始終並著肩。
    “怎麽辦?”顏若卿扭頭看向餘暉,用口型問道,神色有些慌亂。
    “再看看。”餘暉一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拉著顏若卿向前走了一步,再度湊到了門前。顏若卿有些不情願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表現得太過抗拒。
    再度透過貓眼一瞧,餘暉卻發現走廊裏已經陷入了漆黑,那道焦屍的身影卻是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了。隻是不知道它是離開了,還是熄滅了身上的火焰,悄悄躲在了一邊。
    顏若卿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纖細的眉頭憂愁地擰著,垂下頭去虔誠地道:“感謝主的護佑……”
    “明明是焦屍自己走的,跟主有什麽關係?”餘暉迷惑地揚了揚眉毛,“你不該感謝那個焦屍嗎?”
    “必然是因為主的護佑,幫我們把那個怪物驅逐離開的。”顏若卿正色道。
    “真噠?這麽厲害嗎?”餘暉仔細打量著她抵在胸前的手,似乎要透過手背看到其中攥著的銀色十字架。
    “當然,主無所不能。”顏若卿絕美的臉頰上像是發出了聖光。
    “既然他這麽厲害,我能信一信嗎?”餘暉一本正經地說。
    “自然可以,神愛世人。”顏若卿眼睛一亮,又湊近貓眼仔細瞧了一眼,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對著餘暉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過來。
    餘暉抬起右手,捏著脖子把縮在他衣領裏的小鬼提溜了出來。小人偶在空中有氣無力地扭了扭身子以示不滿,敷衍得像一隻奄奄一息的鹹魚。
    小鬼對餘暉想找個神信一信這件事表示不安,沒有信仰的餘暉很可怕,但有信仰的餘暉就不是個人。但他改變不了餘暉的想法,所以萎靡到不想說話。
    餘暉把小鬼團成一團塞進褲兜裏,這才有工夫打量顏若卿的房間。這個房間比餘暉那間大一點,一張雪白的大床,上麵掛著銀白色的帷帳。旁邊有一張辦公桌,一個書架,一些家用電器,還有一排手動搭起來的長長的衣櫃,裏麵掛著各式各樣的一大排衣裙。門口是衛生間,另一邊還有一個小廚房。
    整個房間都是淺白色調的,在餘暉看來很不耐髒也不實用。一切都擺放得整齊有序,沒有一絲混亂和汙漬,足見房間的主人是個過得很精致的人。
    顏若卿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摸了一把,取出一條樣式相同的銀色十字架,麵上帶著安寧祥和的微笑,把它鄭重地遞給了餘暉。
    “銀的?”餘暉把它捏在手裏,若有所思地打量著。能賣多少錢呢?
    “不是,我哪有錢買那麽多銀飾。”顏若卿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我這個倒是銀質的,但隻有這一個。”說著,她捏緊了脖子上掛著的項鏈,像是怕餘暉搶去似的。
    “哦。”餘暉笑眯眯地把項鏈塞進褲兜裏,隨口道,“那主會幫我們把那可怕的焦屍消滅嗎?”
    顏若卿清麗的臉頰嚴肅地板起來道:“如果主為我們驅趕走怪物,那是主的恩惠,若怪物依舊襲來,那就是對我們的考驗。”
    “那你說如果那個怪物也信主怎麽辦?我們想活著是天經地義的,怪物要殺人也是它的本性。主是保護我們不被殺死,還是幫助焦屍把我們幹掉呢?”餘暉隨意地坐在軟綿綿的圓形椅子上,像個好奇寶寶一樣問著。
    “主不會傷害她的信徒。”顏若卿隻是這樣說道,看著餘暉的眼神有些不對了。這家夥是來找茬兒的吧?
    兩人就此進行了一段討論,具體情況是餘暉興致勃勃地挑刺兒,顏若卿以不變應萬變地對答,表情卻是越來越凶巴巴起來。
    餘暉興致盎然地逗弄了她一會兒,這才勉強消停了,一臉受教的表情。顏若卿偷偷鬆了口氣,她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麽杠精的人。
    小鬼探出一隻小腦袋,裝成人偶的樣子冷眼旁觀著這一幕,心裏不停地嗬嗬。
    “話說,你對這信仰理解很深嘛,家裏就是信這個的?”餘暉舒展了一下雙腿。
    顏若卿沉默了一下,隨後露出絕美的笑容:“不是啊,我是後來才投入主的懷抱的,從我進入市芭蕾舞團的時候。這讓我的內心安寧平和,也能用一顆寬容善良的心待人,越來越努力地去練習,能力也越來越強了。”
    “原來是這樣啊。”餘暉輕輕感歎了一句,嘴角微微翹起。
    接下來,他總算進入了正題:“知道我為什麽來找你嗎?還有外麵那個焦屍的事。”
    顏若卿神色平靜地看著他,等待著餘暉的解釋,還去廚房拿了個水杯,動手幫他倒了杯溫水。
    餘暉捧著溫熱的玻璃水杯,低頭看著水中倒映出來的自己,抬起頭來十分誠懇地說道:“你了解過非市正在發生的一樁針對舞者的連環殺人桉嗎?”
    顏若卿的童孔緊縮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目前已經有四位死者了,門外那個焦屍,據我觀察,它應當是第三個死者,也就是你所在的芭蕾舞團的教練。”餘暉認真看著顏若卿沉思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被殺死的人還能自如活動,但恐怕它們已經成為了助紂為虐的怪物,成為了殺人狂的倀鬼。”
    “我來找你的原因,是因為我懷疑你已經被殺人狂盯上了,成為了那個惡魔的目標之一。”餘暉肅然道,“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其實我是一個偵探,受到受害者家屬的委托,無論如何都要阻止殺人狂為所欲為。”
    “我……我被盯上了?”顏若卿垂下頭去,手中緊緊攥著自己的十字架項鏈,指節捏得發白。
    “本來我隻是懷疑,但既然那個焦屍來了,我就能夠確定了。”餘暉一副人模狗樣的社會精英架勢,把右腿搭在坐腿上,緩緩轉動著手中的水杯。滿滿的水麵輕輕晃動著,泛起層層漣漪,模湖了其中的倒影。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超自然力量嗎?”顏若卿猶疑了許久,這才問道。
    “看到那個焦屍之後,難道你還在懷疑嗎?”餘暉挺直了腰杆,“我其實也有點超自然能力。”說著,他把手搭在桌子上的筆筒上,對它用了注光。
    看著突兀亮起來的筆筒,顏若卿的眸子亮了起來,然後緊緊盯著餘暉的臉頰,表情中帶著神往和憂慮之色。
    “這麽說,那個殺人狂也有奇怪的能力?那我該怎麽辦?”她咬著自己紅潤的嘴唇。
    “你這就相信我了?”餘暉歪了歪頭。
    “如果你想要對我不利的話,從我把你迎進屋子裏已經這麽長時間了,你要害我早就動手了。”顏若卿搖了搖頭,隨即綻開笑顏道,“所以我相信你,我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小命的。”
    她笑盈盈地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絲調皮,眉宇間卻藏著憂愁。
    “我好不容易成為了芭蕾舞團的主演,怎麽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她握緊了雙拳,抿著嘴唇認真盯著餘暉的眼睛,“哪怕有一絲的可能性,我都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來找我,肯定是有一定的線索了對吧?我願意盡可能地配合你。”
    認真作為聽眾的小鬼聞言歎了口氣,在已經逝去的久遠現實裏,她就這樣湖裏湖塗地死掉了吧……
    “那好。”餘暉聽了顏若卿的話,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第三個死者你認識吧,能跟我說說她嗎?”
    顏若卿怔了怔,神色變得有些悵然:“王優對吧?當然認識,她是我們的教練之一。”
    “聽說她二十多年前曾經是我們芭蕾舞團的一位主演,三十歲退役之後就留在舞團擔任教練,是舞團的老前輩了。平時待人也和善,是個很好的人,雖然有些嘮叨,其實一直把我們當成孩子一樣關心著。”
    說著,顏若卿眼中濕潤了起來,她抬手抹了抹眼角,扯出一個令人心疼的苦笑。
    “誰都沒想到,她就突然離我們而去了。我記得那天跟平時一樣,她一直陪著我們特訓到下班時間,然後她就下班離開了。”顏若卿垂下頭去,把臉頰邊的發絲捋到了耳後,“我和幾個人繼續留下訓練,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同尋常的情況。”
    “哦?那天你沒有直接下班?”餘暉問了句。
    “是啊,因為年度業務考核臨近了嘛。”顏若卿微微笑了下,“我不想一輩子都當群演,就必須要珍惜一年一度的考核,這是每年我唯一可能競爭成為主演的機會。”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到三十歲退役也沒幾年了。”她歎了口氣,“好在這次我成功了。”她的神色雖然還有些憂愁,但嘴角還是微微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
    隨即她似乎意識到這樣不好,於是兀自閉目懺悔了片刻,笑容有些苦澀:“抱歉,我還是定力不夠。”
    “理解,人類的悲歡喜樂並不相通嘛。”餘暉十分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話說你竟然已經二十五了嗎?真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不到二十。”
    顏若卿“嗯”了一聲,沒有因此表露出歡喜的神色。她繼續道:“我對教練的情況了解的也就這麽多了,如果你想更深入地調查她的話,可以去舞團詢問我的同事,或是去問一下教練的家人。”
    “知道了。”餘暉不動聲色地說,“對了,她的家人有在舞團裏工作的嗎?”
    “有啊,教練的女兒是舞團的人事管理,不過我跟她不熟。”顏若卿輕聲說道,眼睛裏似乎倒映著盈盈的水波。
    《日月風華》
    餘暉點點頭:“那你最近有沒有發現身邊有什麽異樣?比如說有人跟蹤或是盯著你之類的。”
    “有!”顏若卿忽然緊張地說道。她把今天下班回家時被人盯著的感覺描述了一下,神色顯得十分不安。
    “知道了,那個殺人狂果然在那時候盯上你了。”餘暉毫不臉紅地說道,絲毫沒有自己就是導致對方疑神疑鬼的罪魁禍首的覺悟。
    “那究竟該怎麽辦呢?”顏若卿歎了口氣,來回踱著步子。
    “放心吧,我就是為此而來的。”餘暉揚起嘴角,胸有成竹地說道,“既然他盯上了你,那就早晚會動手的。隻要你平時注意不要落單,我們配合著設計個陷阱,就能輕鬆地抓住那個家夥。”
    看著餘暉信心十足的模樣,顏若卿的表情也略微緩和了一些,雖然仍然有著擔憂,卻放鬆了許多,看著餘暉的目光帶上了些依賴和信重。
    “那我的身家性命就交給你啦。”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
    “自然。”餘暉點頭,“跟我說說你接下來幾天的安排吧。”
    “我的生活很簡單,最近都是這裏和舞團兩點一線。”顏若卿笑了笑,“最近我們在為下一場表演進行排練了,三天後的晚上九點,我們會在非市最大的劇院樂舞劇院進行一場表演。”
    “到時候你可以去看看,”她臉上蕩起了希冀的笑容,帶著對未來的美好暢想,“那將是我第一次作為主演登上舞台。”
    “我們表演的是《天鵝湖》,我扮演的是白天鵝哦。”
    顏若卿目光灼灼地看著餘暉,手中捧著那個銀光閃閃的十字架,本就絕美的臉龐像是鍍上了一層璀璨奪目的光彩。
    餘暉靜靜與她對視著,隨後笑吟吟地點頭道:“我會去的。”
    兩人繼續說了一會兒,直到顏若卿的表情帶上了困倦,餘暉這才站起來打算回去了。
    “你不待在這兒?”顏若卿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外麵會不會很危險?”
    “沒關係。不過你要多注意著點,別亂給人開門,最好找什麽東西抵住門。”餘暉十分有紳士風度地說,“我畢竟是外人,不好留在這兒,有事你可以去敲我的門,我住在709號。”
    在顏若卿的目光下,餘暉隨手把自己的水杯放在桌麵上。水杯中的水依舊滿滿的,水溫已經涼了。
    他打開門,左右張望了一下後,回過頭來微微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地關門離開了。
    看著房門被關緊,顏若卿默默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而後深吸口氣,推著沉重的桌子抵住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