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母親和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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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爛的紅蘋果摔在黑色的地麵上,惡臭的黑色汁水滲入了泥土中,蠕動的蛆蟲翻著肚皮死去。外殼那鮮豔美麗的顏色漸漸褪色,慢慢被周圍的灰暗同化,最終變成了無趣的灰色。
    沉悶的空氣中也漸漸多出來一股腐敗的臭味,為四周的環境更添了一絲陰霾。
    遠處傳來了若有若無的笑聲,聽起來是小女孩快樂的笑聲,天真無邪的童聲在這個陰鬱無望的城市中回蕩著,卻像極了幽幽的哭聲。
    餘暉瞥了一眼地上的蘋果,皺了皺眉,踮起腳尖來在樹上折了一根粗壯的樹枝,隨手掰斷分叉的枝條,抬腳向著笑聲傳來的方向大步走去。
    那個蘋果是什麽?小鬼好不容易從鬱悶中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反正不是什麽好東西,”餘暉緩緩道,興致盎然地打量著前方七扭八歪的建築,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應該不怎麽好吃。”
    嗬嗬,鬼都知道不能吃吧小鬼咧了咧嘴角。
    “裏麵的蟲子其實還能吃,不用去頭,蛋白質是牛肉的六倍”餘暉揮了揮手裏的樹枝棍子,一本正經地說。他對手中這個新鮮出爐的武器不太滿意,但也聊勝於無。
    “這一去就不太平了啊。”他把棍子別在腰間,輕聲感歎了一句,一副傷腦筋的樣子,眼中的神色卻帶著狡黠,“還是第一次遇見不配合工作甚至想殺我們的夢主,嘖嘖,媽媽果然是奇女子。”
    隻要咱們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好好談談,保證不傷害她,媽媽會不會態度好點?小鬼小心翼翼地出著餿主意,畢竟咱們本來就是進來幫助媽媽的嘛。
    “好主意,可惜,不是誰都願意被拯救的。”餘暉穿過歪斜的樓房和狹窄崎區的巷子,進入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黑色柏油路,四處張望著說道。
    哎?這不是好事嗎?為什麽要拒絕?小鬼詫異地問。
    “我之蜜糖,彼之砒霜,你看著一個人在遭受痛苦,但對方說不定還樂在其中。”餘暉搖頭晃腦跟個老學究一樣,腳下卻是不停地追著若有若無的笑聲快步走著,“有的人隻要保持現狀就很滿意了,不願意其他人來打擾和幹涉,甚至會視破壞現狀的人為敵人。”
    不對啊,如果媽媽樂在其中,又怎麽會陷入夢魔。小鬼這會兒學聰明了,反駁道。
    “誰知道,我又不是夢魔他爹。”餘暉撇撇嘴,“或許人連自己都能騙過,卻騙不了自己的潛意識吧。”
    “總之別指望她配合了,隻是不知道她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餘暉的聲音在死寂的城市中幽幽傳開,卻似乎被無形的陰霾阻擋,難以傳出多遠,“雖然我對媽媽夢魔的危險性早有預估咳,要不是大熊抵死不從,又不能按著他的腦袋強行進門,今晚最好的選擇是去他的夢魔裏玩玩的。反正爸爸代表的是與媽媽相對的仁,一看就很好欺負的樣子。”
    小鬼:你們大人的世界好難懂。
    那你為啥不去哥哥的夢魔?
    餘暉一臉肅然地指了指自己:“你覺得以我現在的能力,躲得了哥哥的奪命連環刀嗎?”
    小鬼仔細想了想,認真搖頭道:不能。
    “所以咯,”餘暉理直氣壯地攤了攤手,毫不羞恥地說,“是誰給你的勇氣,讓我們現在就去挑戰哥哥的?”
    看著餘暉這副我弱我有理的模樣,小鬼忍不住捂臉,表示無言以對。
    “哎呀,說起來咱們爸媽關係這麽差,大概就是因為氣場不和、三觀犯衝吧。”餘暉忽然一臉恍然地拍了下手掌。
    你的思維跳躍得我都跟不上小鬼腹誹了一句,開口道:既然媽媽不願意改變現狀,我們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沒等小鬼說完,餘暉就義正辭嚴地打斷道,“我要救她或是殺她,這是我的事兒,跟她有什麽關係?所以她的態度與我無關!”
    小鬼張了張嘴,又緊緊閉嘴了,小臉嚴肅地陷入了沉思。餘暉是不是在說什麽很奇怪的話?但怎麽聽起來又有點道理的樣子。
    小鬼忽然覺得,一直跟在餘暉身邊的話,自己的三觀和節操會滾滾地向著不可名狀的方向滑落而去,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那種啊,好灰暗,周圍的環境也好應景,這個世界還是毀滅了算了
    看了眼忽然抑鬱到不想說話的小人偶,餘暉繼續沿著扭曲的道路行走著,前方的笑聲像是勾人的魔音,始終似遠似近,若即若離。
    道路兩旁的建築高矮不一,參差不齊,看起來足以令設計師和強迫症吐血而亡。時不時還有歪扭的建築佇立在大道中間,讓人不得不從一邊繞路。建築物大都老舊廢棄了,一些店鋪敞開著大門,像是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嘴。
    餘暉進入幾個看上去不算破舊的店鋪裏逛了逛,從一堆堆破爛裏翻出了兩把鏽蝕的水果刀,把樹枝換成了一根還算結實的鐵棍,並且十分欣慰地找到了一根撬棍,神器沉甸甸的重量和冰涼涼的觸感讓他心裏踏實了不少。
    小女孩的笑聲總算近了一些,餘暉的腳步聲在身周幽幽回蕩著,像是規律的心跳聲,在這樣的環境下卻讓人覺得更加沉重壓抑了。
    天空中的陰霾愈發濃鬱,周圍如出一轍的黑白灰色單調沉悶,小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越來越覺得心裏像是填滿了濃重的鬱氣,心頭憋悶得想要大喊或大哭起來。他不得不時常看看自己身上顏色鮮豔的小裙子,用跟環境格格不入的顏色衝澹心中可怕的感覺。
    與心理承受能力不怎麽強的小鬼相比,餘暉卻覺得如魚得水,情感向來沒什麽波動的他在這裏生活一輩子都問題不大呃,好吧,大概問題會很大。如果這個地方一直這麽無趣的話,或許隻要幾天就被餘暉玩沒了。
    拐過一個拐角,進入一條有些窄的街道,女孩的笑聲猛地變大,清脆好聽的笑聲令人心情愉悅。
    一個穿著白色短袖和短裙的小女孩張開雙臂在前麵奔跑著,紮成丸子頭的柔順黑發因為運動而散亂開來,隨著她的跑動而上下跳躍著。女孩一邊奔跑,一邊發出風鈴般的歡笑聲,像是一隻自由的鳥兒在展翅飛翔。
    女孩身上的顏色也是單調的黑白灰色,與周圍的城市融洽一體,像是徘回在這陰霾天空下的幽魂,卻並沒有讓餘暉覺得危險。
    恍忽之間,周圍開始有了聲音。聲音從前後左右的建築中傳來,男女聲混雜,聲音有的微小,有的響亮,卻聽不清內容,像是從隔音不怎麽樣的鄰居家傳來的聲響,混在一起卻給人一種嘈雜的感覺,非但沒有驅散城裏的壓抑,反而更添了幾分煩躁。
    她要進樓了。小鬼悶悶道。
    隻見女孩在不遠處轉了個彎兒,歡快地跑進了一棟三層小樓裏,笑聲也止住了。在進入樓內之前,她扭頭往餘暉這邊看了一眼,可愛的臉蛋上笑容燦爛,黑溜溜的眼眸清澈單純,像是亮麗的寶石。
    餘暉記住了她的相貌,從那精致的五官種種特征來看,這女孩應該是小時候的顏若卿。
    抬頭看了眼女孩進入的那棟樓房,二樓是一排有些灰暗的窗戶,上麵掛著“安顏芭蕾舞培訓”的招牌,一角上印著一隻悠然徜徉在水中的白天鵝。灰黑色的字跡深淺不一,以前應當是彩色的。
    “記憶嗎?”餘暉輕聲道,朝著周圍看了一圈,跟著進入了樓裏麵。
    要尋找顏若卿的七宗罪,必然要從她的記憶中尋找。這也是一個機會,能夠讓他看清楚顏若卿隱藏在重重麵具後的真實。
    “嘿,讓一個總是帶著虛偽麵具的人把自己血淋淋的心靈毫不設防地敞開給別人看,本身就是一件讓她崩潰的事情吧,難怪媽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炸毛了。”餘暉忽然饒有興趣地調侃了一句,“蠻可愛的。”
    他不緊不慢地踏上二樓,遠遠就聽到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在毫不留情地吼叫著,聽起來甚至有些歇斯底裏的意味。
    餘暉在二樓的玻璃門前止住了步伐,用牆壁遮擋著自己的身軀,拿出窺視的眼睛看向門內。
    門裏麵是一個寬敞的舞蹈訓練場地,兩邊牆上貼著鏡子。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對站著,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人在大聲斥責,小時候的顏若卿聳著肩膀低頭抽泣著。
    女人的臉有些模湖,從臉部輪廓來看應當是小巧美麗的容貌,身姿優雅,優美的形態像極了長大後的顏若卿。連珠炮般尖銳的聲音讓她顯得十分潑辣,帶著咄咄逼人的威勢,讓她對麵的女孩縮成了鵪鶉似的。
    餘暉把耳朵貼近玻璃門,總算聽清了裏麵的聲音。
    “遲到了十五分鍾!我說過多少遍,不允許隨便跑去外麵玩,尤其是練舞的時間!你要是出了什麽事,你怎麽對得起我?你要讓我怎麽辦”
    女人顯然是在為女兒私自在外麵玩,忘了時間練舞遲到了而大發雷霆,語氣中有憤怒,也有擔心,卻也帶著長久壓抑後爆發的發泄意味。對麵的女孩隻能瑟瑟發抖,多次鼓起勇氣想要說話又被噴了回去,隻能抽泣著抹淚。
    “嘖嘖,這應該是她的生母吧,一個強勢的母親。”餘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絕對是對顏若卿影響最大的人之一,對於分析她的心理十分重要。
    女人的訓斥持續了好些時候,好不容易喘著氣停下來後,女孩這才抽噎著說道:“我隻是去買了給媽媽的生日禮物,嗚嗚”
    女孩從書包裏拿出一個亮晶晶的漂亮發箍,精致可愛的五官因哭泣而擠成一團,語氣怯懦又委屈。
    女人愣了下,伸手接過發箍後,神色飛快地閃過一絲尷尬,但又快速板起臉來,蹲下身來抱住女孩,拍著她的後背說道:“好了,以後要聽話,這次就先這樣吧好好跟我學芭蕾舞,將來你會站在那最廣闊的舞台上,比我閃耀得多”
    說著,女人的眼中亮起灼熱的光彩,帶著深深的渴望和偏執。
    “你天生就是跳舞的料,比媽媽更有天分”她撫摸著孩子的頭發,說著自己深信不疑的話,“媽媽也是從小就學芭蕾舞,你吃的苦媽媽吃過更多,都是這麽走過來的。當初媽媽練舞時傷了腳,從此再也不能跳舞了,但你會沿著這條最光明的路走下去,我和你去世的爸爸都是這麽想的。按照我的要求來,你就不用走我走過的彎路了,你是我的希望,卿卿”
    女孩偏過頭來,眼睛哭得腫了起來,嘴唇微微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兩人的身影漸漸模湖,似乎有來來往往的虛幻人影匆匆而過,像是時間按下了加速鍵,出現了更多兩個人一起訓練的畫麵。
    滿臉嚴厲的女人用力壓著女孩的腿,把她的雙腿劈叉成看上去十分可怕的角度,也會坐在女孩的後背上,狠狠掰著女孩的雙腳和雙腿,讓作為旁觀者的餘暉都感覺有些牙酸,生怕把骨頭掰折了。
    在所有的畫麵中,女人都是一絲不苟的模樣,女孩始終死死抿著嘴唇,不管有多痛多累,哪怕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滑下,眼淚忍不住地往外淌,也始終憋著氣沒有哭出聲,隻有偶爾受不了時發出一聲呻吟。
    更有其他的畫麵出現,女人堪稱喪心病狂地控製著女兒的飲食、運動和訓練,幾乎不允許她吃任何不利於保持體形的食物,像是冰冷的機械一樣嚴密控製著女兒的飲食起居,隻為了塑造更完美的形體。
    餘暉在門外旁觀著一幕幕畫麵,了然地點點頭道:“一個因為芭蕾舞夢碎而陷入崩潰和偏執的母親,把自己不甘的夢想全部施加在了女兒身上,還有近乎變態的控製欲嘖嘖,畸形的童年啊,難怪了。”
    這個女人媽媽的媽媽,她是瘋子吧!小鬼旁觀著都感覺壓抑得慌。
    “還好啦,這也是愛嘛,雖然有些沉重。”餘暉聳了聳肩,眯眼看著玻璃門內的兩人,一手攥緊腰間的撬棍,一把推開了門。
    危險尚未出現,但他向來不喜歡被動等待危險襲來,趁著眼前的情況還算正常,不如試著主動出擊。
    在玻璃門被推開的刹那,門裏的兩個人同時扭過頭來看向餘暉,緊接著身影驟然散去,像是消散的風沙,失去了一切蹤跡。
    屋子裏變得空蕩蕩的,環境也不再整潔,地麵和裝飾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牆上的鏡子灰蒙蒙的,隻能找出模湖的人影。
    過去的記憶似乎隻是泡影,被戳破後便再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