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銀紗落岸春光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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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渺的香煙從精致的楠木案牘上緩緩升起,煙霧後的銀紗女子跪坐在小榻上,身前放著一架十三弦古箏。
    她身上的銀色紗衣在微風中輕輕浮動,肌膚如出水芙蓉,臉上的蓋頭仍未取下,像是一朵等人采擷的幽花。
    江愁沉默坐在案牘這邊,心想現在這情況該做些什麽?
    此時天色漸晚,君玦等人肯定在小清山上等自己吃晚飯,難道我還要在這裏過夜?
    便在這時,一直沒開過口的銀紗女子忽然說了一句話,讓江愁的眉頭瞬間蹙起,眼裏閃過一絲震驚之色。
    “小江道長,在想什麽呢?”
    這本是一句平平無奇的話,但問題在於這道清澈若空山雨後的聲音,他曾經聽到過!
    就在白玉京內,在他進入孤狼道之前,這聲音的主人曾對他說過兩個字。
    “加油。”
    ……
    “怎麽不說話?在小江道長心裏,莫非當奴家是仇敵?”
    銀紗女子再次開口,雖然隔著蓋頭,但江愁仍能感受到那雙美麗的眼眸落在自己身上。
    試探、期待、輕鬆還帶著絲可愛女人小奸計得逞的得意與狡黠……
    想著這位女子的身份,江愁越發沉默。
    他當然不會把這位女子當做真正的仇敵。
    但他依然想不明白,堂堂天鶴軒掌門,為何會在青樓裏做一位清倌人?
    還自稱……奴家?
    ……
    “沒想到和何掌門再次相見,會是在這種地方,以這樣的關係。”
    許久後,江愁目光下移落在自己身前的優質地板上,低聲開口道。
    是的,此刻坐在江愁對麵的這位銀紗女子,竟然就是六品宗門天鶴軒的掌門何暮雨!
    江愁也終於明白為何自己先前聞到她身上的氣味和看著她的身材會有些熟悉。
    因為他曾看到過、聞到過。
    隻是那時候的何暮雨,是冰清玉潔、不容侵犯的天鶴軒掌門,但此時卻是流連青樓、一言一語透著欲說還休誘惑之感的清倌人……
    偏偏又是江愁自己在九人之中選中了她。
    這其間的轉變和命運,實在令人有些錯愕震驚,然後又在這份錯愕中生長出某種奇怪的情緒,類似尷尬,卻又比尷尬多了些粉紅顏色,或許這就叫曖昧?
    不知怎的,房間裏的微風更加柔和,熏香似乎也更香了一些,某種溫度漸漸升起。
    “小江道長是男人,奴家是女人,在這坦誠相待的地方重逢,能夠拋開身份甚至身上之衣,不是正正合適?”何暮雨帶著一絲笑意說道。
    江愁沉默片刻,搖頭說道:“即便是青樓,你我也無法徹底擺脫俗世身份。事實上,青樓才是最世俗的地方。”
    這一次輪到何暮雨沉默。
    不知是不是江愁這句話觸動了她心底的某個地方,她沉默,然後繼續沉默,放在身前的白皙手背上,青筋一閃而過。
    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房間裏傳出一聲悠悠的歎息。
    何暮雨輕聲說道:“取下我的蓋頭吧。”
    ……
    銀色蓋頭輕輕取下,何暮雨那張如山間幽蓮般清麗秀雅的麵容出現在江愁眼中,潔若冰雪,隻是那張臉上並無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是哀是樂。
    江愁將蓋頭放在一旁,重新走回案牘對麵坐下,有些不好意思看何暮雨的臉,便拿起桌上的茶潤一口有些幹燥的喉。
    “如果連在青樓這種地方都無法放下一切煩惱,忘記一切束縛,那我已經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哪裏能讓我享受到最簡單的快樂。”
    何暮雨眼瞼低垂,用一種不知是無奈還是自嘲的語氣淡淡說道。
    江愁微微一愣,知道此時的何暮雨並不需要自己搭話,她隻是需要說些什麽。
    那麽自己聽著便是。
    從前世到現在,江愁自然自然擁有某種容易令他人信任的特質,前世他雖然沒有對象,但女閨蜜倒是不少,傾聽這種事很熟練。
    “小江道長你可能並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田擒鶴,是我的義父。”
    何暮雨再次開口,第一句話便讓江愁瞳孔微縮,頭皮發麻。
    “天鶴軒,原本就是田擒鶴在加入萬仙盟之前創立的門派,他……是天鶴軒的開派祖師!”
    江愁愣了愣,原來這才是田擒鶴和天鶴軒這兩個名字之間的真正關係?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遭人陷害而死,田擒鶴收留了我,並培養我長大,對我處處照顧。”
    “在他加入萬仙盟之後力排眾議,把天鶴軒掌門之位都留給了我。”
    “我以為他是真把我當女兒……可是後來我發現,他要的……隻是一個聽他話的傀儡,一個好用的工具!”
    何暮雨的身子輕輕顫抖起來,貝齒咬著紅唇,雙眸裏湧出無盡的悲傷,閉上眼顯然不願回憶過多。
    “信仰崩塌是一件很難令人接受的事情,但我挺了過來,隻是我再難像以前一樣活著了。”
    “很多人羨慕我,秦穆等人更是因此而怨恨我,但從沒有人問過我,我想當這個掌門嗎?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她抬起頭看向江愁,淚眼婆娑的目光配上精致的臉龐,有種聖潔被破壞,惹人憐愛的衝動。
    “我隻不過是想做個普通的女人,遇上一個男人,或平靜或轟轟烈烈地愛,在父親的祝福下嫁人,生子,平安喜樂過一生……但我什麽都改變不了,層層的束縛早已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很累了。”
    何暮雨微微一笑,和著淚滴動人不已。
    “秦穆死在你手上,我說過田擒鶴不會放過你,雖然他還沒有找我,但他一定會找到我。”
    “那之後你我必然隻能生死相向。”
    “我不想那樣,這本來就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可是我永遠無法反抗田擒鶴,這一點請你原諒。”
    “或許隻有在青樓這種地方,我才能暫時忘卻這些,真正釋放自己,所以我混了進來。”何暮雨抬起頭,看向江愁,認真說道,“更何況現在的對象是你,我很滿意。”
    接著她抿了抿粉嫩的雙唇,抬起蓮藕般的右臂,伸出青蔥白皙的兩根手指,繞到頸後,掐住身上那件銀色短衣係在頸後的結。
    輕輕拉扯,活結毫無阻滯地鬆動。
    銀色短衣應聲脫落。
    溫黃的燈光下,撲麵的熱氣香風中,何暮雨勇敢地抬起頭,潔白的雙頰染著誘人的紅霞,不遮不擋,看向麵前傻成雕塑的江愁。
    “小江道長,讓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