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寒料峭終還暖 第五十章 雨雪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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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著手中的滑膩,是另一種感覺,與前世七八年前不同的另一種感覺,有著釋然和重新煥發的喜悅。
此時同英大街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稀稀拉拉的幾點燈光,還有稀稀拉拉的雪在飄揚。
趙英圻也早就已經不是那個含含蓄蓄把事情都捂在心裏不吭聲的年紀,雖然這一世的身體才二十一歲,但實際上趙英圻前世二十九年人生經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此時此刻,那種熟悉的感覺再一次湧上心頭。絕不會允許自己這輩子再留下這種遺憾。
天色不早,公主和李清芳該回去了,一行人到了落鳳門,公主讓趙英圻下馬步行。
實際上趙英圻也是這麽做的,剛才扶公主下馬之後就一直沒有放手,非常理所當然的拉住了公主的手。
倆人並肩走進了落鳳門,走在同英大街上,許久無言,公主想了想掙開了趙英圻的手。
“你一介白身,京城裏麵不能騎馬,咱們還是走著吧。”
“我在南方還有需要做的事情。”趙英圻直視著公主的眼睛。
“你那個紅顏知己?端姑娘?”
“不是。”趙英圻略微停頓了一下:“不全是。”
“‘不全是’是什麽意思?”公主掙開趙英圻攬著自己肩膀的手:“你當真是去找她?”
“對,我的確是去找她,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公主盯著趙英圻的眼睛看了很久,眉頭逐漸展開:“好,我相信你,你就說你什麽時候回來吧。”
趙英圻思索了一下:“短則兩三年,長則四五年,我一定回來。”
“好,我等你。”
兩人的身影再次融在一起,向皇城走去。
...
“參軍大人,下麵已經開始作業了,隻不過積水實在太多了,開采效率很低,而且還一直不斷的有雨水灌進去,十分危險。”一個士兵滿身的雨水泥點,站在董祥的麵前匯報著礦坑裏麵的情況。
這是董祥從沒想過的事情,自己在父親的幫助下補錄了一個錄事參軍的候補,真正入列後的第一次殺人居然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叔叔伯伯們。
久旱必逢大澇,自己在金州讀書時就聽先生講過,不過那時候隻顧著練武,全然沒當回事。
現在,成真了。
這一年的夏天,兩個半月沒下雨,這雨一下就是一個月。
雨隻下了一天的那個晚上,礦上就塌了,從三個礦井變成了一個直徑四五裏的大坑,父親還十分高興的跟董祥說,早知如此還不如早點淹了。
礦坑露天開采遠比地下礦井開采有效率的多。
對於那天晚上三個礦井塌了之後埋進去的一百零三個人,父親隻字未提。
府令老爺說這不重要。
董祥自小的玩伴,狗子,也在裏麵,在三十幾丈的地底下,他隻是負責往地麵上推車運輸礦石的,還不是最底下負責開采的。
究竟已經挖到多深了,沒人知道,或者說知道的人已經都在下麵了。
老爺和大人們從來不關心挖到了多深,隻關心挖出了多少。
狗子、二蛋還有丫丫她男人,還有很多很多和董祥一起長大甚至看著董祥長大的人,都埋在了下麵,他們好多人還抱過他,抱過煥煥。
自己還在他們家吃過飯,睡過覺。
現在都已經成了那個大坑,成了大坑裏麵的淤泥,每一個人都想把他們挖出去。
雨下到第五天的時候,鎮子上的那個池塘實在裝不下了,湧了出來,就算挖開了到運河的河道,流出去的速度根本趕不上雨下的速度。
雨下到第七天的時候,池塘決了,衝垮了到運河的堤壩,徹底的與運河融為了一體。
父親說這下好了,水量充沛,運礦石的船不怕擱淺了。
府令大人說這下好了,董家鎮也有天然的碼頭了,河道也寬了,能多行幾條礦船。
鎮子上和縣城裏,素縞一片,不過沒關係,不到一天就被雨淋得看不出本來麵目,活人活著都很難了,實在沒有功夫去搭理死人的事情,畢竟連屍體都沒有一具。
太子從金州派了五千平靖衛過來,董祥以為是救災來的。
誰知道是督促銅礦開采來的,平靖衛第八天開過來,董祥當天就被父親推舉上去進補了錄事參軍,手下管著一千五百人。
府令大人笑嗬嗬的拍著董祥的肩膀,打量著董祥身上嶄新的盔甲:“祥子長大了,也成了同僚了,等兩年就能和煥煥成婚了。”
董祥帶著自己的部下,一路開到了礦上。
同時還有從青陵城、董家鎮和周邊縣征發來的兩千五百民夫,冒著能淹死人的大雨,在礦坑中開始挖。
礦坑東邊挖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方便把積水流到運河裏去。
一百三十裏的運河上還有太子專門派人征發的兩萬多民工專門用來拓寬河道。
董祥站在礦坑邊上,看著坑裏麵的人,有認識的,又不認識的,揮舞著鏟子、鋤頭,不停的挖,不一會剛到腳脖子的積水就到了腰間。
缺口那裏有個司馬,手中的鞭子就沒停過,一個勁的讓民夫們把缺口再挖的大一點,深一點。
董祥已經在礦坑邊上呆了三天,住的帳篷換了兩次,因為不安全。
礦坑邊緣已經塌了三次了,下麵的礦洞早不知道已經挖成了什麽樣子,雨水一灌,上麵的民夫再一挖,隨時都有塌陷的可能。
董祥隻得將自己部下的營地北移,再北移,幾乎都快靠在了董家鎮邊上。
晚上和衣帶甲睡下之前,總是能模模糊糊的聽見鎮子裏麵的哭聲,還有笑聲。
董祥覺得這笑聲一定是丫丫的。
丫丫早在雨下的第五天就瘋了,一個勁的想要往礦坑跑,嘴裏喊著:“我男人,我男人在那裏,我男人在那裏等我給他送餅子。”
丫丫手裏籃子中的餅子早就被雨水泡的鼓鼓囊囊,董祥實在不忍心,丫丫是和她一起長大的,一起在池塘裏遊過水被家裏人揪回去過。隻好叫手下把她拖回去,鎮子裏的婦女們守在她身旁。
婦女們不認什麽字,隻是一個勁在她耳旁喊:“你男人死了,別去了。”
丫丫這個時候已經有了身孕,五個月了,開始顯懷了。
這兩天丫丫似乎已經接受她男人死了的現實,又似乎沒有。
但是自從昨天去看了一次丫丫之後,董祥就再也忘不了丫丫抱著肚子朝他笑著說的一句話:
“死了好,死了好啊,死了有福氣,死了能穿好看的花衣裳壽衣)。”
董祥臨睡前和著流到嘴裏的淚,喃喃的說出一句對丫丫的話:
“你男人,死了也穿不上,他的屍體還不知道在什麽地方。”
丫丫一直守著的,董祥專門吩咐人幫忙匆匆下葬的棺材裏,什麽都沒有,可能隻有丫丫給他送餅子的籃子。
最起碼,他還有個棺材不是嗎?董祥安慰著自己,終於睡著了。
早上醒來,慶幸填滿了董祥的心,慶幸自己這幾天實在太累了,不然的話又是一個被噩夢攪醒的夜晚。
大雨已經下了十一天,這天董祥被換了下去,還有他手下的一千五百平靖衛,在礦坑邊的這三天,就連董祥的部下都有三個人被衝進了洪水了,現在已經能叫洪水了。還有一個人被埋在了塌下來的山泥裏,就是那個一個勁的讓把缺口往深裏挖往大裏挖的軍司馬,他被缺口衝垮的泥埋住了,連帶著他的那根皮鞭子。董祥沒打算把他挖出來。
兩千五百民夫又有七十幾個沒能爬上礦坑。
董祥一身疲憊的回到董家鎮自己家的大宅子,父親不在,父親在運河邊上監督兩萬多民夫,還帶著他的四個小妾。
進了自家的大廳,發現煥煥也在,一臉擔心的看著他。
董祥剛一開口叫她,煥煥就衝進了董祥的懷裏,帶著哭腔的小聲抱怨:“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你一天了,我聽他們好多人說,礦上出事了,許多人都沒回來,狗子、二蛋還有...”
煥煥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董祥堵住了嘴巴,用董祥自己的嘴巴。
董祥這幾天在礦坑邊的所有不解、懷疑還有迷惘,統統都發泄了出來,在煥煥的身上。
這一夜,不隻是董祥很瘋狂,煥煥也一樣,希望用對方的身體填補自己內心的不安。
躺在床上,抱著煥煥,仿佛外麵的雨都小了許多。
煥煥掙紮著起身,看著自己祥哥這三天被泡得發白的腳,心疼問了一句:“這幾天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我問誰都不肯和我多說,隻說是出事了。”
董祥把煥煥重新拉到自己的懷裏。
“沒什麽,沒什麽。”隻是小聲的安慰著煥煥,也安慰著自己。
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
“什麽都沒了...”
趙英圻又一次沉默了。
公主趕緊站住了腳步,仰頭看著趙英圻。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嘛,我本以為你與那些南方人不同,怎麽也是個婆婆媽媽的性子?”公主的眉頭今天下午第一次皺起來。
“那天父皇留你在大周做官,你為什麽不答應?”
趙英圻沒有說話。
“你不是說想要和我在一起嗎?一起走下去。”
“是,我想和你走下去,一直這麽走下去。”
“那我現在問你,留下來,好不好?”
兩個人攜手往盡頭的皇城走著,距離越來越近,直到趙英圻將公主的手從身前交到右手,左手非常自然的攬住公主的肩頭。
在趙英圻詫異的目光中將手上的鹿皮手套脫下,然後又主動牽起了趙英圻的手。
“我還是得離開,離開一段時間。”
“為什麽?”
趙彤過來接過趙英圻手中的韁繩,一雙美目在兩人之間不斷掃動,嘴角含笑,仿佛在說就知道你們倆之間有情況。
“彤姑娘,把我的馬也放在你們那裏吧,明日我再來取。”公主翻身下馬,第一次穿高跟鞋還有一些不適應,趙英圻趕緊扶住了她。
李清芳見不得這倆人突然之間膩膩歪歪的樣子,隻把馬一拍就直奔大將軍府了。
“小彤,把我的馬牽回去,我去送了公主。”
趙彤嘴角的笑意更加濃鬱了,辛苦她一個人要牽著三匹馬回南市鎮。
公主也絲毫不在意她們兩個的目光,北疆兒女,敢愛敢恨,從不會做出一副怕人笑還怕人知的扭捏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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