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借鐮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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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說著,眼淚不停的往下流。
他自從自己的良人難產而亡後,心裏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妻子在他懷裏祈求的聲音隨時在耳邊響起,這也給他帶來深深的負罪的感覺。
後來,也有人向他提親,勸他續弦,他也再沒同意,他是害怕,害怕再看見妻子臨死前的眼神。
太陽已經升起三竿,將兩人的身影印在地上,拉的老長。兩人一個默默地站著,一個默默地坐著,都沒有說話的欲望。
對匈奴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給匈奴造成多大的損害,他不知道,但給自己這個國家帶來的傷害他是清楚的,因為,他的門客來自各個階層,可以說他比他老爹更清楚國家的現狀,他也是極力反對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能夠用錢解決的事,沒必要一定要用生命去填。和親,聽起來好像很殘酷,但和親的對象是皇室,是公主、是郡主,這是她們的宿命,和平民無關。
“你還是娶了吧”劉劇首先打破沉默,女人難產是生死關,他知道,但這是女人的劫,是天注定的,於人無關,就是在皇宮也不敢保證絕對安全。但被餓死卻是人為因素,不能因為怕難產而不給女人活下去的機會。
“不!”大力用衣袖擦幹眼淚,口氣很堅決的說。
“他的父親真的活不久了。他得的是癆病”劉劇注意到在石碾子的邊緣,有一些血跡。
“你怎麽知道?”
“你看這。”劉劇指著剛才那個人起身用手撐著的地方,有些殷紅,血跡還沒幹透:“他在咳血”
“真的沒法治嗎?”
“就是在宮裏,太醫們也束手無策,是絕症。”
“唉~~”大力深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對於這家人他隻能表示同情,別說太醫,這個村裏現在連一個郎中都沒有,原來是有的,可人家早搬走了。現在村裏誰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就一個字“扛”,天不收,算自己命大不該絕。
“主人,可以用朝食了”內伺躡手躡腳的走過來,在劉劇的背後,輕聲的說。
“知道了,下去吧”劉劇擺了一下手。
朝食依舊是湯餅,什麽是湯餅,就是把小麥磨成粉做的類似麵條或麵片的東西。劉劇一個人在屋內用飯,而大力、內伺和兩位公子就圍坐在院內的石磨上,一人一個大土碗,抱著碗,自己吃自己的。
大力注意到,那個大一點的孩子,好像不太正常,有些呆呆傻傻的樣子。
“太子不會有個傻兒子吧”這是大力的第一個感覺,這個念頭剛升起,趕緊搖了一下頭,把這個念頭甩掉,端起大黑碗,把整張臉埋在碗裏,以免被發現,就是傻子也不會當麵說人家的兒子是傻子。
“大力叔,吃完飯要幹啥活?”小不點一邊吃飯,一邊看著端著碗禿嚕禿嚕猛喝的大力,感覺很奇怪,吃飯就吃飯,你禿嚕個什麽勁,湯餅不是很難吃,但也沒好吃到那麽誇張的地步吧?為了把大力的嘴從碗裏拔出來,小不點主動跟大力說話,本來是要遵循食不言、寢不語教導,可這禿嚕聲也太震撼人心了。
“收麥子。”大力也不得不把嘴離開碗沿,看了一眼小不點,倒不是對自己的禿嚕聲打擾到別人的進食感到不好意思,而是感到很有意思,居然一個最不能幹活的人主動要求幹活。
“我幫你”小不點毫不猶豫的答道,收麥子是什麽活,他不知道,但一定要阻止他把嘴插進碗裏。
“你幫我?哈哈”大力哈哈兩聲,果然沒功夫發揮嘴巴的第一功能,很仔細地看了小不點一眼,然後才說:“你還真幫不了我。”
“為啥呀,我不會吃閑飯的”
“你看叔叔的手,收麥子是要用手薅的,你的手細皮嫩肉的,可幹不了這個”大力終於把手裏端的碗,手裏拿的筷子都放下了,把一雙手伸給小不點看,這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手。
“幹嘛不用鐮刀?”內伺可是一個有眼力勁的,腦瓜不靈活,怎麽會被分配到太子身邊當差,一愣之下就明白了這個機靈鬼的意思,皇室子孫會在意你有什麽樣的手麽,他是在意你影響了他用膳!於是,就接過話頭,讓小主人有個順暢的用膳環境。
“鐮刀?很多年前就不用鐮刀了,連刨地的鋤頭都是木頭的了,你看看我的家裏,還有一件鐵器嗎?”大力測過身子,用他滿是老繭的一隻手指著放在屋簷下的各種農具,對那個內伺說道。
“為什麽不用鐵器了,不好用嗎?”沒話找話的內伺,很努力的裝傻賣呆,他又不是天生富貴,要是自己是富貴人家,怎會挨一刀之苦,失掉做男人的尊嚴進宮當閹人,自己怎麽會不知道鐵器比木器好用?說實在話,就是讓大力多說話,最好在小主人吃完飯前,別吃飯。
“都被衙門收走了,除了鍋。”大力順嘴答了一句,把身子轉正,伸手就要抓放在石台上的碗筷。
“那那那……”看見大力把手伸向碗筷,內伺急的汗都快出來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會給主人留下很不好的印象的,你著什麽急吃飯嘛:“鍋,對了,鍋,你幹嘛不用鍋做一把鐮刀?”
這句話剛說出口,內伺倒是把自己下了一跳,自己說的是什麽呀?咋自己都聽不懂了,但話已經出口,又不能解釋自己是亂突突的,隻好做出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什麽,你說用鍋做鐮刀?”這回,看著一臉高深莫測的內伺,真是讓大力迷惑了,也忘了去端碗了:“鍋怎麽做鐮刀?鍋還能做成鐮刀?”
“你看,鍋是什麽做的?”內伺都要憋出內傷了,沒辦法,這個話題必須接下去,說話才說目的,具體說什麽不重要。
“鐵呀”大力一臉的崇拜,今天可遇到高人了,鐵鍋也能做鐮刀,再也不用用手薅了。自己都薅了幾十年了。
“那鐮刀是什麽做的呢?”
“也是鐵呀”
“這不就對了,它們的本質都是鐵,對吧”
“對呀”
“隻是形狀不同,對吧”
“對呀”
“這不就結了,鍋和鐮刀沒有本質的區別”
“接下來呢?”
“什麽接下來?”
“鍋怎麽做成鐮刀?”
“鍋是鍋,幹嘛把鍋做成鐮刀?沒鍋咋煮飯,你說是這個理吧。”
“你不是說用鍋做鐮刀嗎”
“我怎麽會說這麽沒腦子的話,這不是扯淡嗎?我是說把鍋賣了,買把鐮刀。”
“那用什麽做飯啊?”
“再把鐮刀賣了買鍋呀。”
“啊?”
“啊什麽啊,你不吃飯了?都涼了。”一頓的胡言亂語,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終於看見小不點放下了碗,把筷子整齊的落在碗旁邊,說明他吃完了,內伺也終於緩了一口氣。
“哦,對對對,吃飯、吃飯”大力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也不管什麽鐵鍋、鐮刀的事了,吃飯要緊,還要收麥子呢。
大力家的麥田,倒也離家不遠。因為安全問題,劉劇沒來,當然,他來了也沒有,當朝太子會收割那才是奇跡,別說大力不相信,太子本尊也不相信,大力倒也不是孤身一人,有個小人還是跟來了,當然就是那個太子嘴裏的三兒。
“這就是麥子?”看到金黃的麥田,小三很稀奇。大力家的麥田不多,也不少,又兩三百畝。有一大半都收割完畢,光禿禿的,還有一小半沒收。如果不是為了到墟市賣草鞋,這些麥子也收割完畢了。
“是的”大力挽起袖口和褲腿,走進麥田,同時也囑咐小三:“你就在地頭等著,收完我們一起回家。”
等到大力離開,小三也試著薅那些已經發黃成熟,一顆顆被沉重麥穗丫彎腰的麥子。
大力沒騙他,一根都沒薅起來,小手上都起了紅印子,無奈,隻能放棄。坐在田埂上,看著大力已經薅了一小堆了。
“還真是用手薅?那鐮刀到底是什麽刀?”小不點想起吃飯的時候,內伺說的鐮刀。刀,他見過,衛士們腰上掛的,叫樸刀。鐮刀沒見過,也沒聽過。
“你是誰?我咋沒見過你?”就在小三地頭研究鐮刀是什麽刀時候,耳邊響起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
小三應聲抬頭,看見離他不遠,從大到小,並排站著三個女孩,問話的明顯是那個最小的,因為她正在歪著脖子看自己。
小三四周看了一眼,沒發現有其他人,確定是跟自己打招呼,這才站起來,拍拍屁股,扒拉掉粘在身上的枯草,然後也歪著頭大量對方三人。
“你們知道鐮刀嗎?”小三心裏一直在琢磨著鐮刀的事,本來他想去問大力,可大力正撅著屁股,一把一把的薅麥子,根本沒時間搭理他,一下看到這三姐妹,便向她們請教。
“見過呀”回答他的,果然是那個最小的一個,另外倆沒說話,隻是用好奇的眼光大量著他。
聽見這個回答,小三的眼睛一下明亮起來,滿懷希望:“你們家有鐮刀?”
“我們家沒有”小丫頭搖搖頭
“你們家也沒有,那誰家有?”小三有些失望。
“裏正家有。”
“裏正又是誰?”又是一個奇怪的名字。
“裏正就是裏正啊”
“你們知道鐮刀是幹啥用的嗎?”小三還是決定先弄清楚鐮刀再說,管他什麽裏正,外正的。
“當然是收麥子用的”
“收麥子不是用手薅麽?就像大力叔那樣”
“沒有鐮刀才用手薅”
“哦,是這樣啊。”小三放棄繼續追問的想法,跟你們說話太費勁,問一句答一句,還是等回去問問內伺吧,他肯定知道,而且還會給自己說道明明白白的,這三個,一看就是柴火妞,啥都不是。
“你們到這幹嘛?”小三覺得應該把三個傻妞趕走,不和傻子玩,這是母親大人的家訓。
“爹讓我們過來幫幹活的”
“那你們還不去?”小三斜著眼睛,看天。
“我們、我們也薅不動”小丫頭也不知道爹爹為什麽一定要她們過來,可這活她真的幹不了啊,委屈的眼淚不禁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聲音小的連蚊子都不如。
“薅不動你們來幹嘛,回去吧”眼淚有用,還要鐮刀幹什麽,這一段時間,小三可是見慣了眼淚,奶奶的眼淚、父親的眼淚、母親的眼淚、哥哥的眼淚、嫂子的眼淚反正各種眼淚,本皇孫不相信眼淚。
“我爹說,活不幹完,不讓我們回去。”小丫頭繼續說。
“你們怎麽會有這麽個缺心眼的爹”小三真的很同情這三姐妹了,心裏腹誹一句,要過來幫忙,自己又不來,弄三個白吃飯的過來,肯定是過來蹭飯的。幹活管飯,這一點小三還是知道的,沒幹活就管飯,沒天理了。自己為什麽跟過來,不就是為了表明自己也幹活了,不是吃白飯的嗎,雖然自己啥也幹不了。
不行!堅決不能讓她們白蹭飯,你們把飯蹭光了,我們還怎麽蹭:“薅不動你們不會去借鐮刀啊,你們不是說裏正家有嗎?去借呀!”
“他家有狗,我們不敢去”
“有狗?!這個地方居然敢有狗?”聽到有狗,小不點眼睛一亮,狗肉可與我們老劉家有天生的淵源,自己的曾曾曾祖父劉邦,就是靠狗肉起的家,打下這大漢的江山。
“你的倆姐姐,不會是啞巴吧?她們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小三看著站在一邊,呆呆傻傻的、呆若木雞的倆傻大姐和傻二姐,對付狗,靠他可不行,加上小傻妞也不行,必須加上倆傻大姐。
“你才是啞巴!”傻二終於說話了。
“你爹不是讓你們來幹活嗎,你們就這麽傻站著?”小三看著傻大姐和傻二姐,不高興的說。
“三妹不是說了嗎?這活我們幹不了。”
“你呢?你也幹不了?”小三把目光轉向傻大姐,傻大姐高高大大的,最少也有十六七歲,你要是也說幹不了,就絕對是不想幹,單純地就想來蹭飯。
傻大姐倒也不囉嗦,賭氣地看了小不點一眼,挽起袖子就走到麥田裏,彎腰就開始薅那齊腰高的麥子。可是剛薅了幾把,就抱著自己的手,蹲在那裏,把腦袋也埋在胳膊中,一看就知道,她在哭。
傻二和傻三,一看情況不對,趕緊跑過去。二姐拉過姐姐的手一看,滿手都是血。
“姐姐,你流血了!”傻二和傻三一下慌了神,拉著姐姐的手不知道咋辦才好,哭做一團。
“幹不了就幹不了,你哭什麽?”小不點也跟了過來,看這姐妹仨飆淚,就不緊不慢地說。又不是我讓你們來幹活的,是你們那個缺德的爹把你們弄過來的:
“你們回去吧,要幫忙,讓你們爹來。”
“我爹他來不了”小傻妞抬起淚汪汪的雙眼,說道。
“他來不了,你們來有什麽用,就是來混飯吃”
“我們不是來混飯,我們自己帶著飯”說完,傻妞從懷裏掏出一個幹餅,黑黢黢的。
“倒貼?還有這好事?你們家肯定欠大力叔錢,讓你們來幹活抵賬?這不行啊,你們啥都沒幹,不能抵。”小不點心裏很氣憤,這是什麽爹,太精於算計了。從現在起,大力的錢,不僅僅是大力的,也是我們的。以前不知道錢是幹嘛用,現在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既然來幹活抵賬,就必須讓她們幹活,小不點撓撓腦袋,把狗肉的事都搞忘了。
“你不是說,鐮刀是用來收麥子的嗎?有鐮刀是不是你就能幹活了?”
“有鐮刀,我們都能幹”小傻妞站起來,肯定的說。
裏正家的鐮刀,她用過。隻是用鐮刀是有代價的,具體是什麽代價她不知道。但每到收割的時候,他家必須去借裏正家的鐮刀,因為,父親有病幹不了重活,她家的農活基本靠母親,母親也薅不了麥子,隻能用鐮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