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難兄難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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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查的眉頭微微皺起,他對這種聲音很是反感,刑訊逼供,在他看來是一種很弱智,無能的體現,太沒有技術含量,侮辱了他作為判官的智商,他更喜歡和他的對手鬥智鬥勇,特別享受對手在他的麵前言貧詞窮,無言以對的感覺.
    “不,“陪同的典獄長是個很有眼力勁的人,雖然燈光昏暗,上司的細微表情,還是被他捕獲到了,“是他想殺死一獄卒以後才關到這裏來的。”
    巡查問道:“他想殺死獄卒?”
    “是呀,就是替我們引路的這一個“典獄長用手一指,“對不對,托尼?”
    “對,他要殺我!”獄卒回答。
    “他一定是發瘋了。”巡察說。
    “他比瘋子還糟糕——他是一個惡鬼!”獄卒答道。
    “您要我訓斥他一頓嗎?”巡查員問。
    “噢,不必了,這是沒有用的。他已經受夠罪的了。“那個叫托尼的預警笑嘻嘻地說:“而且,他現在差不多已經瘋了,再過幾天,就會變成一個十足的瘋子的。”
    “瘋了對他來說反而好些,——他的痛苦會少一些。”巡查員說。從這句話可以看出,巡查員是一個較有人情味的人,做他這份差事很合適。
    “您說得不錯,先生,”監獄長說,“這句話說明您對這一行很有研究,現在,大約再走二十步,下一層樓梯,我們就可以在一間地牢裏看見一個外星人,他是科學院首座親自下令送過來的。您最好還是去看看他,別去看那個,因為他瘋得很有趣。”
    “兩個我都要看,”巡查員回答,“我做事從來都是按程序,決不能敷衍唐塞,這是一個法律人必備的基本素質,決不能把個人的情感帶到工作之中。”
    他想顯示一下他的權威,“我們先去看這一個。”他又說。
    “好吧。”監獄長無奈地答道,於是他向獄卒示意,叫他在前麵帶路,而他自己本人卻很自然地後退一步,把自己的身影隱藏在眾人的後麵。
    牢房的門是大開的,這很不合規矩,巡查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不過,這次皺眉卻沒有上次皺眉的效果,因為,沒有人給他解釋。
    他不悅地向原來典獄長站立的位置看了一眼,才發現那個位置被一個扛著警棍的獄卒代替了。
    哀嚎聲已經停止了,隻有痛苦的哼哼聲。當巡查把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才發現,牢房裏有兩個人,一個人站立者,另一個人卻屈身跪在地上,站立著還不停地踢著。
    “住手!不知道監獄裏鬥毆,罪加一等嗎?”巡查高聲嗬斥。
    聞言,踢人者停止了暴力,把自己的皮靴在受害者的身上擦了擦,還順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才緩緩轉過身。
    “媽的,真晦氣,呸”施暴者看都沒看來人一眼,吐了一把口水,然後揚長而去。
    “這......這是怎麽回事?”看著大搖大擺離去的背影,巡查驚訝的無以複加,“你們沒看見嗎?”
    “對不起,對不起,巡查先生,我來晚了,讓你久等了!”就在巡查準備好情緒,要大發雷霆的時候,隱藏在後麵的典獄長排開眾人,陪著笑臉走了上來。
    巡查冷聲說:“這裏可是國家監獄,國之重地,我希望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典獄長做出一臉茫然的樣子:“解釋?解釋什麽呀?一起都很正常呀,你看,所有的犯人都規規矩矩地接受改造,懺悔他們的罪過,不管身體上的還是靈魂上的。我們這裏可是模範監獄,從來沒有出現違法亂紀的現象。這裏的犯人都上了萬言書,說這裏像家一樣的溫馨。外麵還有很多人感覺自己的思想有些墮落了,哭著喊著要進來接受思想改造,我們都沒接受。”
    巡查強壓胸中的火氣,“我隻想問一下,剛才走出去的人是誰?”
    “那個......,”典獄長眼睛飄忽了一下,順手抓住一個獄卒的脖子,把他拽了過來,“你還是問他吧,我來的晚了,沒看見。”
    “你沒看見?!”巡查還是忍不住了,因為他確實清楚地看見那個人就從他的身邊經過,還給對方拋去一個曖昧的眼神,現在,他居然說沒看!“我問他幹什麽,我就問你,國家整天說要依法治國,你們就是這樣依法治國的麽?”
    “巡查先生,消消氣,消消氣,”典獄長依然笑容可掬,“這裏太黑了,你可能不太習慣。現在是困難時期,全國都在厲行節約,我們也不能這個......這個什麽...不是。上麵一直號召我們勤儉節約,勤儉節約呀,你看,我們也要體諒上麵的良苦用心不是。來呀,那個誰,去拿幾個火把。”
    典獄長臉上做了一個心地最溫順,最卑微的人所能有的全部表情,用一種令人非常驚訝的虔敬的雄辯進行了一番表白,想打動巡查員的心。
    “火把?“巡查沒想到典獄長給出這麽個答案,連生氣都忘了,這都什麽時代了,國家的重要機構,居然要舉著火把辦公?“你說的是火把?那個帶個把兒,上麵點火的...火把?“
    典獄長道:“巡查先生果然是見多識廣,對,就是那個點火照亮的火把.“
    “哦,果然是個好主意“見典獄長東拉西扯,巡查也算明白過來,就是這個典獄長不想他追究剛才那個人的事,這麽多年的詔獄,如果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他就算是白活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典獄長一眼,順口迎合一句,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到典獄長的身上,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麽.至於各個監獄都有什麽樣的貓膩,他是知道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況且這些不歸他的管轄.
    然後他又轉向那個依舊趴在地上的犯人,“你有什麽要求?”他說。
    犯人終於有了動靜,隻見他緩緩的抬起頭,注視著圍在他身邊的一群人,最後總算是找到了那個問話的人:“我要求知道我犯了什麽罪,我要求公開審判,總而言之,我要求:假如我真有罪,就趕快槍斃我,假如我是冤枉的,就該讓我自由。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嗚嗚嗚~~”說完,就大哭起來.
    “你的夥食怎麽樣?”巡查員用和藹可親的語氣說。
    “還可以吧“犯人用恐懼的眼神看了一眼目露凶光的觀眾,低下頭輕聲說:“我也不知道,但那沒有關係。真正重要的是,我是一個清白無辜的人,不該拉屎沒用手紙的犧牲品.我現在已經學會用手紙擦屁股了.嗚嗚嗚,你們不能這樣抓住以前的過錯不放.”
    “你今天倒非常恭順,”監獄長插話說。“但你並不總是這樣的,譬如說,那一天,你就要想殺死獄卒。”
    “不不不,我從沒想到要殺人,隻是我的手紙用完了,我求他給我一張手紙,買也行...我願意每天少吃一頓飯.”
    “你現在不那樣了嗎?”
    “不了,監獄生活已經使我低頭屈膝,俯首貼耳了。我來這兒已經這麽久啦。”
    “這麽久啦?你是什麽時候被捕的?”巡查員問。
    “新曆年二月二十八日,下午兩點半鍾。”
    “今天是七月三十。咦,才五個月呀。”
    “才五個月!”維特答道。“噢,您不知道在監獄裏的五個月意味著什麽!那簡直等於說五年,五個世紀,尤其是象我這樣一個即將得到幸福,將和他所喜歡的女子結婚的人,他看到光明的前途就在他眼前而霎那間竟一切都失去了,
    他從最歡樂的白天一下子墮入了無窮無盡的黑夜。他看到自己的前途給毀滅了,他不知道他未婚妻的命運現在怎樣了,也不知道他年老的父親究竟是否還活著!五個月的監獄生活對一個看慣了遼闊星空,過慣了自由自在的獨立生活,無拘無束的人是太難過了!
    先生,即使是我犯了人類史上最令人發指的罪行,五個月的禁閉也是懲罰得太重了。
    可憐可憐我吧,我不求赦罪,隻求公開審判。先生,我隻要求見一見法官,他們是不該拒絕審問嫌疑犯的。”
    “我們研究研究吧,”巡查員說,然後轉向監獄長,“憑良心說,這個可憐的犯人真使我有點感動了。你一定得把他的檔案給我看看。”
    “當然可以,但您隻會看到對他不利的可怕的記錄。”
    “先生,”犯人心中一下子充滿了希望,又說,“我知道您無權釋放我的,但您可以代我向上麵提出請求,您可以使我受審,我所要求的僅此而已。”
    “你說明白一點。”巡查員說。
    “先生,”維特大聲說道,“從您的聲音裏我可以聽出您已經被憐憫心所感動了,請告訴我,至少我有希望吧。”
    “我還不能這樣說,”巡查員答道,“我隻能答應調查一下你的案子。”
    維特激動地大聲叫道:“噢,那麽我自由了!我得救了!”
    巡查繼續例行他的公事:“是誰下令逮捕你的?”
    維特說:“不知道,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我剛下飛船就被糊裏糊塗地帶到這裏,沒人告訴我為什麽,看在萬能的神的份上,我就是死了,也請你告訴我,我為什麽死,求你了.”
    巡查說:“那麽,你有沒有什麽私人的恩怨?比如,欠別人的錢,或者,勾引了別人的情人或妻子?或者,比如剛才那個人..”
    “私人恩怨...“維特一愣,如果有私人恩怨,他突然想起一個人.
    “咳咳咳“典獄長沒來由地咳嗽了幾聲.
    維特渾身一哆嗦,趕緊說道:“一點沒有,正相反,他對我非常好。”
    “對你很好?“
    “是的,對我很好.“
    “那麽,關於你的事,我可以信賴他所留下來的記錄或他給我的意見了?”
    “這個......”維特的心一下子沉入了穀底,他環視一下周圍虎視眈眈的典獄長和獄卒,痛苦地低下了頭.
    “很好,那麽,耐心等著吧。”巡查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很明白這個人現在的處境,不過,沒什麽,也不管他什麽事,他隻要完成自己的例行公事就好.
    “那個人麽“巡查想起了那個傲慢的背影,心裏還是升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
    維特跪下來,喃喃地禱告著,他祈禱上帝賜福於這個象救世主去拯救地獄裏的靈魂一樣到他獄中來的這個人。門又關上了,但現在維特心中不管怎麽說,還是懷有了一絲新來的希望。
    “您是想馬上看那檔案呢,還是先去看看別的牢房?”典獄長問。
    “我們先把牢房看完了再說吧,”巡查員說。“我一旦上去了,恐怕就沒有勇氣再下來了。”
    “嗯,這個人,不是我們這個星球的人。他跟他的鄰居不一樣,冷靜的可怕,雖然是金院長送來的,但是上麵...“典獄長指了下上麵的屋頂,悄聲說,“也傳來話,讓我們特別關照.”
    “他有什麽怪念頭?”
    “沒有,每天都是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哦,對了,他每頓要求增加一個饅頭,這家夥飯量倒是不小,我們答應了.”
    “還有呢.“
    “還有......好像沒有了.哦,有有有,“
    “嗯?有什麽?“
    “就是每天不停地畫,好像在驗算什麽.我專門找過幾個教授---可惜,他們都看不懂他寫的文字,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演算!“
    “哦,那倒的確很有趣。這位大學問家叫什麽名字?”
    “劉漢,二十七號。”典獄長說,“就是這裏,打開門,托尼。”
    獄卒遵命打開了牢門,巡查員好奇地向這位“大學問家”的牢房裏探視著。
    在這個地牢的中央,有一個用從牆壁上挖下來的石灰畫成的圓圈,圓圈裏坐著一個人。
    他正在圓圈裏劃幾何線,那神態就象阿基米德當馬賽魯斯的兵來殺他時的那樣全神貫注。
    盡管開門的聲音很響,但他卻一動也不動,繼續演算他的問題,直到火炬的光以稀有的光芒照亮了地牢陰暗的牆壁,他才抬起頭來,很驚奇地發現他的地牢裏竟來了這麽多人。
    “你有什麽要求?”巡查員問。
    “我嗎,先生!”劉漢很錯愕,他這裏倒是時不時有人來,倒不是來找他的麻煩或者來給他解決麻煩,純粹就是來看稀奇,今天,有人來問他有什麽需求.於是答道,“我什麽要求也沒有。”
    “你沒弄明白,”巡查員又說,“我是當局派來視察監獄,聽取犯人的要求的。”
    “哦,那就不同了,”劉漢大聲說,“我希望我們大家能互想諒解。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原因,給你我雙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哦?“巡查低聲說道,“那你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樣的麻煩嗎?先生,我想說的是,你現在就處於麻煩之中.”
    “先生,”犯人繼續說道,“我是劉漢,地球人。是什麽原因非要你們將我關在這間小房間裏我不知道。我並沒有幹預你們這顆星球的任何事物,也沒有違背你們的任何律法.
    但是,我知道,當你們迫不得已給我自由的時候,你們的麻煩就來臨了.”
    巡查轉過頭,看向典獄長,用目光求證這個特別犯人的話是不是真實的;後者隻是雙手做個無奈的動作:“他犯有尋釁滋事罪和賣國罪.“
    巡查員和監獄長心領神會地相視而笑。
    “見鬼!“劉漢今天第一次知道,給他安排的罪名,“你們憑什麽說我賣國,我賣了誰的國?你們有什麽證據?“
    “見鬼?”巡察員說,“親愛的,你要知道,這兩項罪名是不需要證據的.隻要有人舉報,你的罪名就成立.還是談談你的要求吧,這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當然,也是你的權利.”
    “這是根據你出現在這個星球上推測的,”典獄長答道。“既然你出現在這個星球,我們就有理由懷疑你圖謀不軌,必有所圖。”
    “懷疑?”劉漢的眼力突然閃爍喜悅的光芒,回答說,“你們憑懷疑就可以給人定罪?”
    巡查員被劉漢這個反應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嘴裏還是說道:“這可是一個正直的人獲得幸福和獨立和唯一方法呀。”
    “你們的律法真的是這麽規定的?“劉漢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可能是吧“巡查說道:“但我不是來和你討論律法條文的,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來問你,你對於吃的和住的有什麽要求嗎。”
    “吃的東西和其他監獄一樣,也就是說,好極了,住的地方非常不錯,但既然是地牢,也總得有個地牢的樣子,很不錯,我喜歡,哈哈哈,我太喜歡這裏了。”
    “他是不是瘋了。”監獄長耳語道。
    “為了那個理由,我很高興見到您,”劉漢繼續說道,“盡管您剛才打斷了我一次最重要的演算,如果那個演算成功,說不定我真的會把不死藥的配方推導出來,不過,現在這不重要了,哈哈哈,先生,您能允許我同您私下談幾句話嗎?”
    “你想說什麽?”典獄長說。
    “聽聽,聽他什麽說”巡查員回答道。
    “你所要求的事是不可能的,先生。”典獄長全身戒備,對巡查員說道。
    “可是,“劉漢說,“我要和您說的可是很大一筆錢,和大法師一樣多的錢.哦不,大法師的錢是有形的,我會給你們無形的錢.”
    “無形的錢?“
    “對,無形的錢,他的大小不在於你寫在紙上,而在你的舌頭上!“
    “走吧,我看他是真的瘋了.”這次是巡查員對典獄長耳語了。
    “當然,“劉漢看到巡查員已想走開,就繼續說,“你們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我就在這裏。哈哈哈,這個星球太可愛了,我不會破壞這裏的規矩,我會等......等你們接我出去.寶貝,我愛死你們了,真是一群可愛的人.”
    “不幸的是,”典獄長說,“你能不能獲得自由,還是由我們說了算,而不是你,你說是不是?”
    劉漢眼睛盯住他,那種表情足以使任何人都相信他是神誌清楚的。“當然羅,”他說,“除此之外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